李寒濕漉漉的從河裏爬起來,甩了甩頭發。


    夢拓把手裏的衣服扔給他,說道:“麻利點。”


    換好衣服後三個人上了路邊一輛車,七步親自開車,兩個人都一下子嚴肅了不少。


    “我們這是去哪?”李寒坐在後麵,沉默半天後才有些忐忑不安的問道。


    “去見一些人,去做一些事。”


    夢拓不鹹不淡的話等於沒說。


    李寒暗地裏翻了個白眼。


    夢拓抬手把一份檔案丟到後麵,李寒拿起來拆開看了看,臉色一下子陰了下來。


    “我拒絕。”


    他聲音拔高了八度,帶著滿腔怒火。


    前麵兩個人都沒有絲毫意外的表情,七步還在專心開車,夢拓說道:“沒問題,那我給血月其他人也一樣。”


    “不行!”李寒斷然否決,語氣已經充滿了*味。


    前麵兩個人還是很平靜,夢拓問道:“為什麽?”


    李寒把那份檔案撕成粉碎,然後分批一點點扔出了車外麵,沒有迴答。


    “你還沒迴答我的問題!”夢拓又添了一把火。


    “我為什麽要殺他們?”李寒反問。


    “這是我的命令!”夢拓脫口而出。


    “命令?”李寒嘴角抽搐,“這句話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現在你們成了另一個吾主!而血月又落到了你們手裏!”


    他把手裏最後一點紙屑丟了出去,陰冷的目光開始在夢拓和七步身上徘徊。過去的種種跑馬燈一樣在他腦海裏閃現,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說得過去了,夢拓他們這麽不遺餘力的扶持幫助血月,隻是想把血月這把利刃從吾主手裏奪過來然後打磨的更加鋒利在轉身去傷人!


    他們和組織,根本沒有任何區別!


    不,他們甚至比組織更殘忍,更卑鄙,更不擇手段!


    “看來你是對的。”七步突然對夢拓說道,“如果不趁早消除隱患的話就算是進了麒麟閣也是不穩定因素。”


    李寒已經確定一直以來夢拓他們都在演戲,所有人都在演戲!而現在,他們已經獲得了血月所有把柄,麵具已經揭下來,接下來就是*裸的威脅了。


    來吧,既然你們沒有耐心繼續演下去,那我們就正大光明的決一死戰吧!


    七步把車停住了。


    李寒下意識的就摸到了毒牙。


    雖然知道機會渺茫,但他絕不會坐以待斃。


    “你還待在車裏幹嘛?下來了。”


    七步在外麵敲了敲後窗,示意李寒。


    李寒舔了舔幹燥的嘴唇,雙手微微顫抖著打開了車門下了車,說不害怕是假的,他和夢拓第一次交鋒的時候夢拓一隻手就能碾死他。


    他們在深山裏,應該是中原地區,山勢並不高聳但卻連綿不絕,四周人跡罕至,在這裏殺人滅口再好不過。


    “別愣著了,走吧。”


    七步和夢拓已經走出很遠,看到李寒還站在原地,又忍不住催促,七步心裏啼笑皆非,這小子還真是半點都不能對著來,看樣子一時半會兒是解釋不清了。


    李寒喉結蠕動著,那就暫且跟過去看看他們還想耍什麽花樣,不就是一條命嗎?行,你們救了我一次,我再還給你們就是了!


    前麵二人自顧自的悶頭趕路,李寒默默跟在後麵目光四下巡視著。


    十幾分鍾後,三個人終於來到山頂,這裏居然有一座小小的破敗寺廟。而書生正倒背著雙手,背對著三個人出神的盯著寺廟門頭的匾額。


    那木質匾額早已朽爛,隻剩黑糊糊一片根本看不清任何東西。但書生卻看的津津有味,還時不時的輕歎一聲。


    看來這裏就是我的絕路了。李寒手在發抖,但是卻沒有停下腳步,他不想這時候還被這三人瞧不起!哪怕是死,他也要生撕下他們一塊肉。事到如今他已然沒有任何掛念,隻是覺得遺憾…他突然覺得很愧對其他人,把他們卷進組織的漩渦裏苦苦掙紮,遇到夢拓他們之後以為終於遇到曙光,卻不想到頭來隻是從一個陷阱淪落到另一個更加可怕恐怖的地方…


    他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其他人,他想不出來其他人知道這種希望破碎後絕望的表情,他唯一能做的隻有逃避,隻有死在他們前麵…對不起,我真的承受不了這種落差…我從地獄爬出來,我可以再爬迴去,但是王洛傑,易水他們是絕對不可以再過這種日子!我沒辦法帶他們出來,也不要讓我活著見到這一切。


    “怎麽?來晚了嗎?”七步大步走過去站到門口,但是並沒有莽撞的衝進去。


    “是晚了一步,他剛進去。”書生從匾額上收迴視線,輕蹙眉,“你們怎麽這麽晚來?”


    “李小子可能哪根弦沒接正,一路上衝我和夢拓吹胡子瞪眼的。又拖拖拉拉的,我和夢拓要等他,就晚了會兒。”


    書生瞟了李寒一眼。


    他目光裏的調笑不屑讓李寒僅存的自尊蕩然無存,他漲紅了臉,憤怒掩埋了理智。


    他一下子拔出了毒牙,下一秒就被夢拓製住,夢拓一手捏住李寒虎口,另一隻手一掌拍在李寒另一隻胳膊,讓他周身力氣一泄。


    夢拓粗魯的把李寒的毒牙丟到他腳下,說道:“你多大了,真當我們有心情陪你玩這種無聊的把戲嗎?你在惹是生非我就真教訓你了。”


    李寒的所有怒氣都被夢拓那一巴掌拍走了,他咬著牙一言不發,隻是冷冰冰的看著三個人。


    “你們幹嘛了?他怎麽一臉要吃人的樣子。”


    “還不是夢拓,非要試試他,給他看了幾張外閣弟子的檔案。”


    “哦。”書生明悟一般點頭,“後麵不用說我也能猜到了,夢拓你倒真能惹麻煩。還是真覺得自己完全被他們接受了,現在看來並沒有嘛。”


    “哼!”


    “也罷也罷,一會兒讓和尚來解釋吧。”書生又轉了過去盯著那個匾額,悠悠道,“李寒你稍安勿躁,凡事終會水落石出。”


    破廟裏麵,這簡陋破敗的陋室自然蓋不住外麵的喧鬧。


    但是正麵對坐的兩個人卻都像全沒聽到一樣。


    和尚麵前有一杯清水,一盞熱茶,他低著頭看著茶葉在茶水裏漂浮,升起的氤氳嫋嫋又散。他一動不動,甚至連眼皮都不眨,好似入定了一般。


    他對麵盤坐著一個耄耋老僧。自始至終都在閉目誦經,手裏的佛珠一刻不停的轉著,一老一少形成了一道永恆亙古的畫卷。


    時間似乎從他們身邊繞過,縱使滄海桑田他們二人也終將這樣輪迴下去。


    烈日退散,夕陽遠去,直到明月都將傾斜,和尚才動了一下身子。


    老僧手上的佛珠同時停下,但卻沒有睜眼。


    和尚雙手捧起那杯清水,送到老僧身前。


    老僧睜眼,看了看身前的清水,開口道:“你可不悔?”


    和尚笑了。


    “絕無反悔!”


    “天意使然!想不到我紅袍的衣缽居然是由青衣的弟子來繼承!”


    老僧感歎一翻,看著和尚,說道:“你可知拜我之後,將來便與麒麟閣分道揚鑣,雖不致刀劍相向,但身份表明那日便是一世仇敵。”


    “我知。”


    “你可知書生為青衣,與紅袍世代死敵。青衣為麒麟閣最中堅鋒銳,拜我之後你與其便恩斷義絕,從今時起便兩不相欠。”


    “我知。”


    “你可知麒麟閣欲將血月納入其中,且寄予厚望。”


    “…我知。”


    “你可不悔?”


    “…絕無反悔。”


    老僧端起那杯清水一飲而盡,說道:“你天資聰穎,心性純良,實在是難得的好苗子。我紅袍能有你接衣缽,倒也有資格繼續與青衣平起平坐了。”


    和尚端起那杯已然涼透的茶輕抿了一口,問道:“青衣紅袍?不知是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二位?”


    “你是說小說裏的那人嗎?”紅袍老僧顯然一下子心情大好,撫掌大笑道,“沒錯,就是在那部小說裏出現過的人,那二人確有其人,紅袍便是我,青衣卻不是門口現在那位,而是我的一生宿敵,十年前已然死於我手!噫唿,知音難覓,可惜可惜。”


    “…”


    我說你這樣子哪有半點可惜的樣子啊喂,你怕不是慶祝了三天三夜吧。


    “那位書者彼時與我二人關係甚好,一次酒醉後我三人打賭。他詐贏我二人,無奈隻得被他編進書中調侃了一翻。這世上有趣的人本已不多,近些年來我更是一個都未曾遇到,每每想起那位,倒也不失為一位豪俠,若是生於我等世家,想來也好過於塵世忍受汙濁。”


    和尚輕輕揚了揚頭。


    紅袍老僧雙手撫膝,灼灼的正視和尚,說道:“我在這候你。”


    和尚安靜的站起來倒退著出了大堂一路倒退著來到門口,輕輕開門出來,看到已經等了一整天的四個人。


    李寒在最後麵看著他,他的眼神很複雜,複雜到讓和尚第一眼接觸到的時候有瞬間的分神。然後他若無其事的對最近的書生鞠了一躬,說道:“謝謝。”


    書生一整天都盯著那張匾額,現在也沒迴頭,隻是擺了擺手,說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紅袍一生肆意縱橫,耄耋之年居然能遇到你也是他的幸運。我隻是順水推舟罷了。”


    七步拍了拍和尚的肩膀,笑道:“好小子,居然能被紅袍老鬼看中!雖然不想承認,但是這老鬼的本事可是驚天動地的,隻是苦了以後我們就不能經常折騰你了。”


    “你們對我的指導。我不會忘的。”


    “舉手之勞而已。”七步無所謂的揮了揮手,“從今往後你倒也用不上那些三腳貓不入流的東西了。你這家夥,從見到你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不簡單!”


    和尚從二人中間穿過,走到夢拓身前,說道:“七星夢拓。”


    夢拓沒理他。


    他就徑直走向李寒,然後誇張的歎了口氣,說道:“裏麵那老頭兒真難伺候,和他待一起久了連我都昏昏欲睡,你不知道我從一進去和他沒說上三句話就保持一個姿勢一整天一動不動,然後我餓了也不能說,想上廁所都憋著,有屁都不能放,最後我實在覺得沒意思了就故意晃了下身子,嘿我跟你說,你知道他叫什麽名字嗎?紅袍…哈哈哈,不是大紅袍那個茶,字可能是那兩個字,就是你最愛的武俠小說作者裏那個紅袍,他還說他認識那個作者,而且好像那個青衣也是真的,你說…”


    他有些語無倫次,他並不覺得愧對李寒,他隻是想找話說,甚至想就這樣一直說,他隻怕一停下來就會癱瘓,隻怕一停下來就再也提不起勇氣麵對李寒,隻怕一停下來就會…就會痛哭流涕。


    “我們永遠是兄弟!”


    和尚嘴唇咬的死死的,他看到李寒的嘴唇已經咬出了血,他蒼白的臉一如那個傍晚。


    七步盯著天邊的圓月,歎了口氣:“真是個殘忍的時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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