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蘭君看著小團子們一個挨一個地進了屋,剛要進去,卻被重黎攔住了:“你剛才手裏拿著什麽東西?”


    “沒有。”


    “法器麽?”


    “都說了沒有。”


    “我看見了。”


    “……我是怕她傷了孩子。”


    “你在擔心我啊?”


    “沒有!”


    他否認得幹淨利落,更顯得十分可疑。


    承認了又有什麽的,我還能笑話你不成?重黎扁扁嘴,無比失望地退後一步,看著他也跟著小團子們一起進了屋。


    今天心情一點也不美麗。


    情緒再次低落下來,就在她迴過身的瞬間,落枕的脖子突然作怪痛了下,重黎“哎呀”一聲,一臉痛苦地揉著酸沉的肩膀。


    真是流年不利,事事不順也就算了,還落枕……


    “怎麽了?”


    事情好像突然反轉,重黎不長記性地一迴頭,脖子再次強刷存在感,不由地一咧嘴:“沒,沒事啦。”


    漪蘭君卻一臉嚴肅地追問道:“受傷了嗎?”


    還說你沒有擔心?


    重黎心裏一陣得意,擰著眉頭笑道:“沒有啦。”


    “又落枕?”


    “為啥是又?”


    他也不作解釋,直接將她正揉著脖子的手拿開。肩井處傳來他的手心溫度,輕柔地在痛處摩挲。


    明明心裏在意的,嘴上偏偏什麽都不說,憋在心裏不會難受嗎?重黎背對著他,此時卻想十分想看他的表情,剛想轉頭,卻被他強行擋了迴去:


    “別亂動。”


    不開心。


    雖然他的仙術確實很有效,脖子已經不痛了,但是他一直都沒有再講話,讓人覺得很別扭。明明近在咫尺,怎麽總覺得像隔了一層什麽似的呢?


    “漪蘭君。”


    “嗯。”


    “你抱抱我吧。”


    寶寶心裏苦,要盆栽君抱抱才能好起來。


    他的手頓了一下,大概沒想到她會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


    重黎麵朝著庭院,語氣很平靜,像是完全沒有什麽特別的情緒,隻是說了一句極平常不過的話。


    此時太陽還沒有出現在地平線上,天空輔滿了明豔的朝霞,滿天絢爛的色彩美得讓人覺得很不真實。


    半晌,就在她以為已經被拒絕的時候,他溫暖的懷抱帶著熟悉的香氣,緩緩將她包圍其中。沒有轟轟烈烈,也沒有驚天動地,像是春雨滋潤萬物,整顆心都被他暖得要融化了。


    臉頰相互廝磨,他的頭發散落下來,與她的青絲交纏在一處。他的胸膛並不算堅實,卻有一種特別的溫潤;他的肩膀也不算特別寬闊,大抵扛不起守護世界和平這等重任,卻足以擔起給她幸福的責任。


    重黎在他懷中轉過身體,雙臂環過他的脖子,直視著那雙清澈如水的明眸:“無論你開心或者不開心,都可以告訴我,但不能不理我。”


    “好。”


    他點頭。


    “哪怕是生氣、發脾氣也好,都要讓我知道!”


    至於改不改的嘛,另說。


    “那……”


    他的眉頭微皺,顯得十分為難:“什麽都可以說麽?”


    “百無禁忌!”


    信誓旦旦地。


    “能不能把腿放下來先?”


    “……”


    重黎不情不願地把盤到他身上的腿放下來,扶著他的肩頭勉強站好。


    “動不動就用大腿拿住人,外人瞧見了像什麽話。”


    “因為我喜歡你嘛。”


    重黎不滿,隨即又改口道:“好啦好啦,我記住了,以後再不這樣了。”


    漪蘭君臉上的冰山終於有所消融:“說話就好好說話,不要隨便加戲。”


    重黎突然發覺,這種一本正經的人類在吐槽別人的時候,有種極特別的喜感,實在忍俊不禁竟直接笑出聲來。


    “你笑個鬼啊。”


    漪蘭君也忍不住一起笑出來。


    重黎笑著把臉埋進他的胸膛,緊緊抱著他,感覺像是擁抱著整個世界。


    吃飯時間。


    九小隻各自抱著飯碗,圍在桌子坐成一圈,每個人安安靜靜地自己吃飯,就連年紀最小的椒圖也是獨自盛了飯,一切皆是井然有序。


    這個場麵跟重黎印象中的小盆友們開飯竟然完全不一樣。


    她記憶中隻見過一次,那就是在冥界鬼母家:滿桌子擺的是隨意砍剁成小塊的鬼手鬼腳鬼舌頭鬼眼珠子,分別裝在三四個破罐子裏;隨著鬼母一聲“開飯”,幾十個小妖精崽子一齊往上擁,無數小爪子一通亂抓,不管抓到什麽都隻管往嘴裏塞,滿眼皆是湯汁與口水橫飛——就那種大吃大嚼的場麵,任誰看了都會有陰影的。


    單從帶崽這方麵來說,漪蘭君真是挺值得人敬佩的。


    重黎托著腮,看著離自己最近的贔屭,黑是黑了點,但虎頭虎腦的模樣還是十分可愛,簡直就是小煤球成精了一樣!忍不住就伸手想去摸摸他的小腦袋。


    不想那小崽子竟白了她一眼,還十分不情願地往邊上挪了挪。


    “你這小東西還真是奇怪!”


    重黎當時便瞪起眼睛怒道:“方才還一口一個‘不許傷我阿娘’!如今阿娘摸摸你都不行麽?!”


    “我可是吃炭長大的,跟您又不熟。”


    重黎笑道:


    “男孩子哪裏有這麽小心眼的?阿娘說你一句,還記仇不成?”


    他的表情說明他很介意。


    “喂!”


    重黎轉向邊上的漪蘭君求助:“你倒是管管他啊?!”


    正在盛湯的漪蘭君卻什麽也沒說,不冷不熱地瞥了她一眼。


    贔屭愈發得了意,白了她一眼,噘起小嘴把臉轉向一邊。


    “好好好,我才是吃炭長大的行了吧!”重黎笑著捏他的小臉。


    贔屭這才說:“以後再有誰敢欺負阿娘的,就報我的名字!”


    重黎氣極反笑:“這麽能耐,你咋不上天呢?”


    邊上的小五這時突然湊過來問道:


    “阿娘以前也生得黑麽?我瞧爹爹生得白淨,阿娘也是美的,可為何偏偏我們就個個黑得像炭一樣?”


    “我啊?”


    重黎一愣,眨眨眼,歪著頭略想了想。


    在那個遙遠的時代,小時候圍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的神仙可不似現在這樣個個膚白貌美、白衣飄飄,那個時代的審美還相當樸素。樸素到什麽程度呢?男神個個是膀大腰圓的糙漢,女神都是大胸大屁股一看就好生養的母夜叉。


    比如水神共工,一身藍窪窪的皮膚,鋼髯滿麵,眼大如鈴,一張嘴聲如洪鍾,保證立馬就能嚇哭方圓百裏之內的所有小盆友;再比如花烈的師父忽雷駁,身高萬丈,黑麵銀發紅眸,簡直就是個超大號加肥加大款的黑山老妖!更別提他手撕巨獸之類的壯舉,他的所有英雄事跡都相當黃暴、少兒不宜。


    在重黎那一輩的神仙圈裏,如果說某某人堪稱上古時代第一美人,那絕對不是什麽好話。那是個隻要能活下來就是人生贏家的野蠻世界,至於生得美不美、皮膚黑不黑這種細節嘛,就像是你麵前如果站著一隻青麵獠牙、準備吃人的怪獸,你還會在意它身上是斑點還是條紋嗎?


    但是九小隻哪裏知道她這些緣故,仍是一副坐等睡前故事的期待模樣,漪蘭君偏在這時極為無辜地瞥了她一眼:別看我,勞資玉樹臨風這麽多年,這個鍋是肯定不會背的。


    魚唇的凡人,你自以為長得帥我就不會欺負你麽?你當我這麽多年白活的?


    重黎笑眯眯地伸出一根手指,指著漪蘭君說道:


    “其實他以前不長這樣。”


    這是個相當有腦洞的開頭,所有專心吃飯的小團子此時全都抬起頭,無比期待地等著她的下文。就連漪蘭君也放下手中的木勺,沒好氣地笑了笑,那意思十分明顯:編吧,請說出你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


    重黎十分老套地開個頭,清了清嗓子:“山中住著一戶人家,養了一株漂亮的蘭花。時常有路人經過他家小院子時,就誇那盆栽很美。久而久之,盆栽便也覺得自己美,開始自戀,總是趁主人不在家的時候,就對著鏡子說:‘鏡子啊鏡子,誰是這世界上最美的花呀?’然後自問自答道:‘是你是你,就是你呀~’,日日皆是如此。終於有一天,一位巫婆由此經過時,聽到了這話,便一怒之下把它變成了一坨黑炭。”


    嗯,黑化得毫無預兆,簡單粗暴。


    漪蘭君麵無表情地瞪她一眼。


    重黎得意地瞥了他一眼,又捏著嗓子繼續講道:


    “蘭花很傷心,就問那巫婆:‘你將我變成一坨醜陋的炭,是妒嫉我的美貌嗎?’巫婆冷笑道:‘你這自負的蠢物!美醜不過是個皮相罷了,豈有日日掛在嘴上吹噓的?’那蘭花自是不服,爭辯道:‘我美我的,卻又礙著你什麽了?’巫婆見勸他也是聽不進去,便說:‘你命中當有此劫!除非有一位美麗的仙子願意親吻你,否則你就會被農婦煮飯時燒掉!’”


    “其實那巫婆就是你吧?”


    漪蘭君忍無可忍地插了一句。


    然而九小隻卻發出一陣唏噓之聲,忙叫他別打岔,追問道:“後來呢?”


    重黎有幾分得意之色,接著說道:“那蘭花聽了自然十分害怕,就悄悄從農戶家裏滾了出來。但是一路上無論求誰來吻他,都會被人拒絕,沒有一個人願意親吻一塊又髒又醜的炭。”


    “直到遇到一個叫綾音的小地仙,才把他恢複了原貌,是這樣麽?”


    外麵突然傳來一個甜美的聲音,嫩白的素手輕輕撥開門,一個容貌姣好的美豔女子出現在眼前。


    此人生得極美,身材曼妙,令人一乍看驚為天人,仔細看雖為妖體,卻有半仙之氣,亦正亦邪,實在詭異。重黎瞧著他,不禁一皺眉頭。


    “雪姨!”


    小團子們見是他,個個高興地亂叫。


    “老遠就聽到有人在編排漪蘭君,真真叫人看不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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