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涅離開了劉府,劉朔坐在廳內,一邊用手輕輕的拍打著躺在他懷裏的四正,一邊怔怔出神。


    “老爺在想些什麽?”


    一個四十餘歲、溫和大方的婦人坐在劉朔的一旁,溫柔地問道。


    “沒什麽,隨便想想。”


    劉朔如是說道。


    “不知老爺今日為何改了性子,要勸那小道士進欽天司,”婦人看著劉朔,繼續說道,“要知道上次聶大人請老爺動關係將他家的二公子弄進欽天司都被老爺一口拒絕了。”


    劉朔笑道:“你個婦人家家,懂什麽!欽天司可不是那麽好進的,聶家老二學了幾手糊弄人的玩意,就想進欽天司,怎麽可能!我丟了老臉就算了,到時候他丟了性命怪誰?”


    “我雖然與欽天司裏的那位有幾分交情,但如果因此而濫用關係的話,遲早會失去這份交情。”


    劉朔抿了口茶,放下茶杯,繼續說道:“我看那小道士一舉一動不似凡俗,眼中靈蘊點點,所以才動了這個念頭。”


    他說道這裏歎了口氣,望著廳外暗淡的天空,有陰雲遮日,他的臉上露出了擔憂的神色:“我大離王朝剛迎來一個明主正要國泰民安,卻陷入多事之秋,聽得那人說不久前不知是哪路妖邪竟然損了我朝三百年國運。眼下正是風雨飄搖的時候,民亂敵犯,妖人也來禍事,所以我才希望那羽道長能進入欽天司,以助國運啊。”


    他曾聽得那人說過,若有修士加入朝廷,便有氣運加持,所以才想要拉攏羽涅。如果他身體還能支撐,無論如何他也不會離開朝廷,隻可惜他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婦人聽了,上前一步道:“老爺,朝內有幾位大人在,聖上又是賢君,雖然眼下有些難關,但肯定會度過的,老爺無需太過擔心。”


    “但願吧!”


    劉朔點了點頭,他這位夫人,跟他青梅竹馬修成正果,這麽多年來,那份體貼的心思,從未減少過,他雖然心中還是有幾分憂慮,卻是不想說出來讓她擔心。


    他們說話的時候,四正已經躺在他懷裏沉沉睡去,看著懷中熟睡的四正,劉朔眼裏出現憐惜之情,這短短的半天裏他經曆了太多,也太累了,這些年他們也沒給他多少關愛,他抱起了四正,對婦人說道:“我們迴屋去吧。”


    ······


    羽涅朝著金光寺飛去,還未到山前,他便已經發現了不對勁,這個點,村民們都早已應該起床了,但今天卻安靜無比,連人影也不見一個,而且隨著晨風吹來,還隱隱有股血腥味,即使他在空中,隔著老遠也都能聞到。


    羽涅心中一驚,低空繞著村子飛了一圈。但見村子內幾百號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橫七豎八,躺在各個地方,身體僵硬,卻是早已沒了氣息,成了屍體,血流成河,蒼蠅亂飛,血腥之氣,撲麵而來。


    羽涅赫然見此可怖景象,又驚又怒,恨那陰陽魂屍派的妖人,竟然連無辜村民都不放過。


    他拔劍升空,直直飛到金光寺內,那金光寺已被夷為了平地,佛堂倒塌,連四麵圍牆都已倒下,一地的殘磚斷瓦,足見戰況激烈。寺內當中地上冒出一個巨大的大洞,不遠處,佛堂的廢墟中,有一隻殘存的佛手透過層層磚石的阻礙,斜斜的指向天空,似在訴說著淒涼。


    羽涅慢慢在寺內走了一圈,然後腳步停在了大洞前,他閉上雙眼,感應著此前慘烈的戰鬥氣息,仿佛看到金光大師諸法結出,最後自爆身亡的壯烈。


    最後,羽涅緩緩睜開了眼,一聲不吭,掉頭離去。


    涼風驟起,枯黃的樹葉飄飄搖搖地隨風漫飛。


    ······


    羽涅離了破碎後的金光寺,心裏百感交集,他想到金光大師,想到迴家後的四正,想到一臉堅毅背負仇恨的十方,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家。


    已經離開父母這麽多年,連他們的麵容,在記憶中都有些模糊了。師傅至木道人曾說仙凡有別,不讓他迴去,要他忘掉凡塵,好好修行,爭取早日修行有成。他聽了,時間長了竟然真的不再想家了。


    羽涅立在劍上,想到這些,忽而自嘲一笑。


    自己還真是不肖呢!


    自己也該迴去了。


    ······


    他憑著模糊的記憶,接連找了一個月,終於找到了被埋藏於記憶深處熟悉的地方。


    隻是眼前的小村卻不是記憶中的地方。


    矮矮的泥巴牆,一排排的稻草堆,坑坑窪窪的小路,村舍之間的菜園子,還有雞鳴狗吠,父母站在門口目送自己的離去,這一切都是他記憶深處家鄉最後的景象。


    隻是眼前的一幕卻讓他有些認不出來了。


    曾經儼然的屋舍如今隻剩斷壁殘垣,泥濘的土路上落滿了草灰的餘燼,風吹落葉無盡蕭索,菜園子裏雜草叢生,幾隻野狗來殘存的土牆間覓食,遠方隱隱傳來狼嚎聲。


    遍地是枯骨,沒有人煙。


    一切都大變樣了。


    發生了什麽了?


    羽涅一步一步走迴自己的家,一路之上,眼中所在再也沒有四歲之前的樣子了,一場災難降臨了他的家鄉。他緩緩走迴最熟悉的地方,一地瓦礫殘片,他的家已被夷為平地,再也看不到熟悉的人熟悉的物品了。


    我迴來了!隻是你們好像不在了。


    猛然間,羽涅在一片瓦礫之下看到了一個頗為眼熟的東西,他走了過去,慢慢扒開土壤,一個髒兮兮的黑黑的殘破的木馬被扒了出來。


    他看著手中的木馬,一段記憶浮上心頭:


    有一天,年幼的他正騎在父親從集市裏買迴的木馬上,那時夜幕剛起,父親田忙迴來,看到他,顧不得洗去一身臭汗,坐在他的旁邊,一邊搖晃著木馬,一邊嘴裏唱道:


    爸爸的爸爸叫什麽?爸爸的爸爸叫爺爺······


    那晚天色微涼,那天天上點點繁星,那時的他在父親的歌中笑個不停。


    多麽熟悉而又陌生的記憶啊!


    “嗷嗚,”一聲狼嚎突然打斷了他的迴憶。


    羽涅望去,不知何時他已經被五匹狼包圍了,那為首的狼瞎了一隻眼,剩下的獨眼正緊緊地盯著羽涅,似在猶豫要不要對他下手。


    羽涅歎口氣,眼裏微微泛紅,他站了起來,那幾匹狼情不自禁地向後縮了一下,那匹頭狼雖感受到羽涅不好欺負,但長時間的饑餓蒙住了它的雙眼,於是猶豫了一陣,“嗷嗚”一叫,下達了進攻的命令,霎時間在它的帶頭下,另外四匹早已蓄勢待發的餓狼一起向羽涅衝了過來。


    羽涅冷冷地看著向他撲來的幾匹餓狼,然後單手一揮,一股無形的波動向四周蔓延開來,那頭狼首當其衝地撞上波動,被撞了迴去,接著是剩下的四匹狼倒飛迴去。


    等到它們狼狽的從地上爬起,羽涅已經飛了起來,在它們的驚慌失措中很快飛遠了。


    地上,唯有一個殘破的木馬還在搖晃個不停。


    ······


    羽涅連飛附近幾個村莊,才從一老人口中打聽到,滅村慘案是臥虎山強人所為。


    那臥虎山的賊人攀上反王趙天賜大樹,答應要為他籌集軍餉,於是向附近十幾個村子征收錢糧,這些村子自然不會輕易同意將自家辛苦所得的錢糧交出。羽涅父親是個教書先生,文化不高,卻懂得忠君愛國,他號召本村組建了民兵,然後去其他村子遊說,想要聯合起來,反抗臥虎山的逼迫。


    他說服附近的幾個村子,正準備讓人分頭聯絡其他村子時,臥虎山的人得到了線報,說有人試圖反抗,當即便下山要將壞事的人打死,遭到了羽涅父親所在村子的反抗。那為首的一看,幹脆來個殺雞儆猴,於是打敗了村子後又進行了慘無人道的屠村行為,那其他村莊眼見臥虎山眾人手段如此殘忍,膽戰心驚之下,哪還顧得守望相助,連忙俯首稱臣,交出錢糧以求保命。


    那臥龍山的人打著長久的打算,自不會一次剝削幹淨,於是警告了一下,殺了幾個有意反抗的人後便揚長而去。


    羽涅聽了,心頭之火怒氣,既恨臥虎山的賊人,又惱這些村民,十幾個村子,少數有數萬年輕人,竟被臥虎山區區幾百人嚇住、,征服,當下他二話不說,禦劍飛上了臥虎山。


    是夜,臥虎山上劍氣縱橫十幾裏,劍光四射,寒意彌漫。


    一片哭爹喊娘的求饒聲。


    等天亮之時,有村子押送錢糧進山繳納之人,發現寨子門大開,卻不見有人動靜,那些人壯著膽子進去,卻發現他們畏如蛇蠍的賊人已屍橫遍野,早已氣絕多時。


    這些人奔走相告,迴村召集村人,把臥虎山多年來搜刮的錢財瓜分幹淨,人人發了筆大財,直感謝神仙顯靈,庇佑他們。


    那夜,羽涅不管那些賊人的求饒,除了臥虎山所有的賊人,為村子為父母報了仇,方才揚長而去。


    自此他塵緣已斷,再無路可退。


    他再不會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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