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沒有做過母親,對於漣姨娘的解釋隻是一知半解。


    漣姨娘繼續道:“我聽得清楚,那聲音就在院子外麵。不由心裏納悶,就想開門出去聽個究竟。然後攬月攔住了我,問我要去做什麽?


    我說聽到外麵有孩子在哭,想出去看看。攬月就堅持說我又聽錯了,壓根什麽聲音也沒有。她攔住了去路,說我腦疾又發作了。


    我當時惱恨她胡說八道,多少有點心煩意亂,所以一把推開了她,不管不顧地向著外麵闖。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身後“唿啦”一聲響,並未在意,緊接著就腳下一滑,摔倒在了地上。腦子裏一團亂,什麽也顧不上去想。”


    安生輕輕地咬了咬下唇:“都是這些豆子惹的禍,我不應該給你出這個餿主意的。”


    漣姨娘望著安生,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炯炯有神,斬釘截鐵地道:“我記得清清楚楚,那些豆子我是放在床上的。即便是攬月被我推了一把,跌倒在床上,碰灑了豆子。那時候我已經走到了門口,離這床這麽遠的距離,那豆子怎麽就好巧不巧地滾落到我的腳底下呢?”


    安生望望床,再看一眼門口,的確是有著不短的距離。


    再而言之,盛放豆子的簸籮好端端地擱在床上,是怎麽碰翻到床下去呢?


    “你的意思是說,攬月是故意將豆子倒在你的腳下,讓你滑倒的?”


    漣姨娘篤定地點頭:“絕對沒錯!”


    安生驚駭之後,一陣沉默。


    “你打算怎麽辦?”


    漣姨娘搖搖頭:“我不知道。”


    “這種有狼子野心的婢子絕對不能輕饒,更不能留在身邊養虎為患。”


    漣姨娘滿是希翼地望著安生:“你相信我是嗎?”


    安生點頭:“自然相信。”


    漣姨娘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可是別人不會相信啊,別人隻認為我是瘋言瘋語,我說什麽都不會有人信,更不會放在心上。”


    漣姨娘說的的確是事實。若非安生與她私下裏處了這幾日,知道內中緣由,安生也不會相信她的話。


    “這話若是我來講,同樣也不會有人相信,她們會認為我是在推卸自己的責任,誣賴一個丫頭。”


    漣姨娘苦笑一聲:“當主子的,竟然會被一個丫頭拿捏著,自己都發落不得。所以,今日早起的時候,我把話說了半截,也沒有同你提起。”


    安生沉吟半晌,抬起臉來,認真地望著漣姨娘:“我有幾個問題想要問你,你必須要仔細迴想,認真地告訴我!”


    “那是自然。”漣姨娘見她一臉凝重,也不由坐直了身子。


    安生將心底的疑惑一一向漣姨娘求證過,方才告辭迴了自己的院子。


    仍舊還是困倦,倒在床上就沉沉地睡過去。


    剛剛漸入佳境,香沉的時候,院子外麵腳步聲匆匆而又有力,一聽就知道是喻驚雲來了。


    她使勁睜開眼睛,喻驚雲已經不管不顧地衝進來,就站在她的麵前。


    天色已然是黑沉了。


    她揉揉眼睛,長長地打了一個嗬欠:“還沒有走麽?”


    喻驚雲彎下身:“昨夜裏辛苦你了。今日一早便來看你,說你去了祖母院子,我就先行出府去了。”


    安生蜷縮在被子裏不肯出來,隻露出一張睡得紅撲撲的臉,帶著熱氣。


    “情勢所逼,我也沒有辦法,否則會被府裏人罵的。”


    “這件事情跟你沒有關係,你也隻是好意,她們不應當錯怪你。”喻驚雲沉聲道。


    安生眨眨眼睛,狀似玩笑:“若是責任果真在我的身上,夫人要責罰我呢?喻世子你怎麽辦?”


    喻驚雲不假思索地道:“我自然是要護著你。”


    “那你就是不孝。”安生脫口而出。


    喻驚雲不由就是一愣。


    這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婆媳之間的關係已經困擾了數千年,至今仍舊被人津津樂道。


    按照那些倫理綱常,禮教標榜而言,為人兒媳者就是應當逆來順受,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才是孝順。


    可是安生不是。依照安生的性格她絕對不可能逆來順受。


    而自己母親又是十分強勢的性格。上次銀針被做手腳一事上,兩人已經初步暴露出矛盾來。隻不過是最後安生洗清了罪責,所以不了了之而已。


    短短幾日,這已經是第二次。


    假如安生有一日頂撞了自己母親,自己應該怎麽做,這不僅僅是一個立場問題。


    因為婆媳之間沒有絕對的對與錯,他應當如何調解其中的矛盾,這是一個技巧。


    他可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喻驚雲幹脆在安生身邊坐下,伸出大手揉揉她的頭頂:“人家都說娶了媳婦忘了娘,有朝一日你若是成了我喻驚雲的人,我自然要無條件地服從你的旨意。就算是你真的刁蠻無禮,我也一樣寵著你。”


    安生仰起臉:“那若是我說,漣姨娘摔倒的事情與我沒有關係,是有人在背後作怪,故意倒了豆子,滑倒了漣姨娘呢?”


    喻驚雲的手一緩:“有這種事情?”


    安生點頭:“漣姨娘說的,當時她已經走到了門口附近,那豆子才從床榻之上翻下來,不偏不倚,全都落在了她的腳下。”


    喻驚雲笑笑:“漣姨娘的話那是信不得的。”


    果真是與漣姨娘所想的一樣,沒有人會相信。


    安生繼續做努力:“可是我相信漣姨娘所說的是真的。”


    “你說是真的就是真的。”喻驚雲敷衍地應著:“不論如何,她都是有驚無險,全是多虧了有你在。”


    喻驚雲的反應已經表明了這個府裏人的態度。


    她坐起身來,擁著錦被,一臉的鄭重其事:“漣姨娘不僅這次滑倒是別人有意為之,就連她的幻聽也是別人有意促成。”


    喻驚雲一愣:“什麽意思?”


    “我說的話你會相信嗎?”


    喻驚雲啞然失笑:“我不相信你,相信誰呢?”


    安生一本正經地道:“我懷疑,最開始,漣姨娘聽到的嬰兒啼哭聲並非是幻聽,而是有人在刻意模仿。”


    喻驚雲忍不住笑出聲:“院子裏那麽多人,如何就隻有漣姨娘自己才能聽到?怎麽會是真的呢?”


    安生堅定地搖頭,緩緩吐出幾個字:“她院子裏的丫頭有可能沆瀣一氣呢?”


    “你在懷疑什麽?”


    安生略一沉吟,然後道:“有一夜,我曾經聽到有婦人嗚咽的啼哭之聲,可是詢問金米兒與杏兒,均一口否認,說那不過是風聲,自己聽錯了。


    可是後來在桃兒的嘴裏,我無意間問起,她說過,漣姨娘夜裏經常會哭,府裏人都知道,早就見怪不怪了。


    也就是說,金米兒與杏兒她們其實都知道,夜間確實是有人在哭,隻是不想多言,所以都在說謊,說我聽錯了。


    那麽,漣姨娘這裏,你想,是不是也有這個可能?


    其實,這個嬰兒的啼哭之聲是真實存在的,隻是,攬月夥同了漣姨娘身邊的丫頭,一並在欺瞞她而已。”


    喻驚雲望著安生,知道她不是玩笑,忍不住問:“攬月她們擔心漣姨娘身子故意敷衍吧?”


    “敷衍是真,但是可不是擔心她的身子,而是故意摧毀漣姨娘的意誌力,令她徹底崩潰。”


    許是安生所言有些高深,喻驚雲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其中的含義。


    安生繼續娓娓道:“漣姨娘一直聽到嬰兒啼哭,擾得心煩意亂,而院子裏的小丫頭們卻是異口同聲地說她是聽錯了。按照正常人而言,心裏都會不由自主地生出驚恐之意。


    漣姨娘原本身子就因為懷孕不太好,如今過度緊張與驚恐,她自然夜不能寐,經常心悸驚醒,身子越來越糟。而這深更半夜裏的嬰兒啼哭一直保留在她腦子裏,久而久之,就形成了習慣性的幻聽,不用外界的刺激,隻要她情緒變得緊張,腦子裏就會自主形成聲音。


    這就是她為何一直說腹中孩子在啼哭的原因。若是不能及早發現並且醫治,她遲早都會變得瘋魔起來,成為真正的瘋子。”


    喻驚雲聽得瞠目結舌,訝然問:“你的意思是說,有人想要加害漣姨娘?”


    “那個聲音就是有人故意而為的。”安生斬釘截鐵地道。


    喻驚雲疑惑地問:“何以見得?”


    “今日我無意間發現了一件事情。漣姨娘的院子裏有一個一直落著鎖的小廚房。攬月在裏麵,好像養了娃娃魚。”


    “娃娃魚?”喻驚雲愈加好奇:“你見過這種東西?”


    安生搖搖頭:“沒有。”


    “那你怎麽知道?”


    “我以前在藥廬醫典裏看過,說是《山海經》裏有記載:龍侯之山……泱泱之出水焉,而東流注於河。其中多人魚,其狀如魚,四足,其音如嬰兒,食之無癡疾。這種娃娃魚可以食用,又可以入藥,主要就是醫治漣姨娘這種病症。


    今日聽漣姨娘跟前的丫頭描述過那魚形狀,應當就是娃娃魚。”


    “養來給漣姨娘補身子的吧?”喻驚雲漫不經心道。


    安生點頭,笑得別有深意:“的確在今日就被殺了燉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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