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方璿忽然笑出聲來,親昵道,“人人都說蕭大人清冷難近,端寧卻覺得,蕭大人倒比襄王更好相處些呢。”


    她眸中有光彩,仿佛盛進了漫天的熠熠星光。


    “郡主今日此舉,實在不妥。”


    蕭程不為所動,清冷如常,隻是緊抿的唇角卻放下來,不細聽決計聽不出他語氣裏的和緩與關切。


    “蕭大人以為,我為何要如此?”方璿反問。


    良久,身旁的人都未出聲,似乎要以這沉默遁入靄靄夜色當中。


    若不是他行走間衣袍帶起輕微的涼風落在手背上,方璿便要以為自己是獨自一人走在這長長的,望不到盡頭的走道之中。


    “蕭大人那日出手相救,端寧感激不盡,也許是仁善相傳也說不定呢?即便我不做,大人也不會旁觀不是嗎?”


    方璿望著外頭已經黯淡的華彩,眼前的走道已是到了盡頭,同路已是不能。


    她施施然一禮,伸出指尖輕輕戳他胳膊,巧笑倩兮,“端寧多謝蕭大人關心哦!”


    話落,人已走了。


    月光下,驚鴻一瞥的笑顏,也融入夜色裏不見。


    蕭程怔怔看著已經空掉的身側,短短數日間熟稔的暖香還殘留一絲餘味,似乎沾染在他袖袍之上,揮之不去,常有暗香盈盈。


    嗬。


    他自嘲一聲,邁步朝房中走去。


    隻是往常清冷寂然的背影,無端多了兩分蕭瑟。


    ——————


    “小檀香,過來。”


    進了屋子,方璿卸下一口心神,麵上再也端不住,重重往圈椅上一躺,簡直想要立時就睡過去。


    折騰到現在,她早已經累了。


    檀香乖巧,早備好了熱水熱茶,殷殷地端過來,嘴上卻埋怨道:“方才襄王爺好嚇人,瞧得奴婢頭皮發麻,虧您還笑的出來。”


    “咦?”方璿一行吃口熱茶,隻覺得渾身的氣力都慢慢緩過來,由著她伺候著脫了鞋襪,一雙玉足泡在熱水中,舒坦的想要歎氣,一行奇道,“小笨蛋今日怎麽突然機靈了一迴?哪隻眼睛看到他嚇人了?本郡主替你撐腰。”


    檀香往楠木盆中添了一勺溫水,撇撇嘴,“還用得著看嗎?郡主,您真沒聽出來?襄王好像氣的狠了,那個……叫什麽來著?皮……皮笑肉不笑,對,就是這個。奴婢後背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呢!”


    她有些後怕的拍拍胸脯,嘟著嘴,“他們都說襄王為人最是肆意不拘小節,依奴婢看,都是以訛傳訛罷了,便是咱們王爺,雖然嚴肅,但也沒襄王嚇人呢,一個個都什麽眼神。”


    “嗯,英雄所見略同。”方璿附和。


    “郡主也這樣覺得?不過檀香可不是什麽英雄,頂多是郡主的小丫鬟罷了。”


    檀香替她揉捏腿腳,別看人小小的一隻,力道卻足,一下下拿捏的十分到位,比一些老嬤嬤手勁還大。


    方璿整個人已經倒在圈椅中了,後腰是軟和的繡花迎枕墊著,圈椅靠背上搭了一條灰鼠皮子縫製的毛毯,既柔又滑,最適合小憩。她當初著人做了兩條送了父親和母親。


    臨走前,王妃怕她路上顛簸,特意吩咐帶上了她這一條。


    上頭金銀細絲的勾邊,是方璿一針一線親手縫上去的,和父親那條唯有這處不同。


    許是檀香按壓的舒服太過,許是真的累了,方璿闔上眼。


    ——————


    “請父親大人用茶。”她從檀香手中接過扁耳青釉小杯,低眉斂目,奉至方縉身前。


    方縉接過去輕嗅一口,讚道:“端寧煮茶的手藝越發精進了。”


    方璿又接過另一杯茶,兩手交疊托於杯底,對王妃道:“是母親不嫌棄女兒笨拙,教導的好,請母親用茶。”


    慶王妃是個十分溫柔的性子,但見她氣質盈盈溫潤如白玉無暇,麵帶春風溫雅似青柳慢拂,人與其聲逸致,觀之十分纖姝可親。


    她伸手接茶盞,笑著道:“自家人哪裏用得著這麽繁瑣,偏你父親說要考校你一番。快讓璿兒坐下陪我說說話,可好?”


    後麵一句,是對方縉說的。


    方縉眼神落在亭外,笑而不答。


    他們三人,正坐在慶王府的摘星閣中,午後的暖陽灑下來,亭中被分割成了陰陽兩麵。


    方縉背陽而坐,俊秀的麵容與王妃相得益彰,二人情意篤後,舉案齊眉,是人人稱羨的神仙眷侶。


    方璿便道:“女兒素聞宮中的劉總管有三個喜好,一是愛鳥,二是好茶,父親也是替女兒著想。”


    兩月後是毓莊皇太後的千歲,特特下了懿旨,接她進京陪伴。


    隻是太後篤信佛法,已久不問事,若有什麽,也多是交由司禮監的大總管劉亭去辦。


    說起劉亭,在宮裏除了敬事房的李元李督領之外,數他最是天子近侍。


    且劉亭還有一處不同。


    他原是毓莊皇太後的遠房侄兒,幼年進宮便服侍今上左右,其間不論是情分或份量自然與他人不同,當年今上被立太子後不久,先皇就曾封他為太子少保。


    一個宦官,能得如此殊榮,足以顯出劉亭的分量來,據說殿上那些倚老賣老的中堂閣老,向來最是瞧不起他那等人,更與他們沒什麽利害瓜葛,可見著了劉亭也要留與他一兩分薄麵的。


    說到此處,安南王妃不免有些不安,欲言又止,“王爺……”


    端寧是在她膝下長大的,如今要獨自上京不提,太後有可能還會賜婚,她實在放心不下。


    方縉卻仍是那副雲淡風輕地模樣,不以為意道:“王妃放心,太後向來喜歡端寧的很。”他拍拍慶王妃的手,“再者說,都是自家人,不是麽?”


    慶王妃乃是毓莊皇太後的表侄女,若真要論起來,與劉亭還稱得上是表兄妹……


    安南王妃聞言,臉色立時就白了一些去,手卻被方縉握的緊了,她有些無措地咬了咬唇。


    “端寧可還要喊太後一聲姑奶奶的。”


    方縉大掌覆在她手上,安撫一般揉捏了兩下,帶了寵溺道,“端寧的封號可還是她老人家親定的呢!莫不是忘了?且萬事還有我呢,王妃大可放心。”


    慶王妃聞言已是重又笑起來,輕輕點了點頭,覺得自己未免太多心了。


    方璿在一旁靜靜聽著,以茶槳慢慢撇去壺中茶沫,再將茶水倒入分茶器中,動作沒有一絲一毫的多餘。


    她取過方縉的小盞再次奉滿,恭聲道:“父親大人,請用茶。”


    第二道的茶湯色澤清澈透亮,宛如碧玉沉清江,不同於之前的濃鬱,茶香清淡似蘭,入口甘甜,迴味悠長。


    方縉最是喜愛,但從來隻小啜一口便放下,今兒卻一反常態,二品蘭芷後方才置於幾上,閉目片刻輕聲感歎道:“好茶。”


    “父親大人愛讚。”


    “端寧,此去京城不同於陵南。”方縉睜眼看她,目光灼灼,“你切記,做人恰似煮茶,處世乃同品茗,不可浮躁,當忌張揚。”


    方璿跪拜於地,“多謝父親大人教誨,女兒莫不敢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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