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法送走顧妝成,段非秋不情不願地被他哥領走,路上不滿地抱怨道:“哥,你做什麽攔著我?方才我就快撬開那小子的嘴了!”


    神色溫柔的秋神大人瞥他一眼,道:“我若不及時攔著你,整個雁歸鎮怕是要毀到你手裏了。”


    “哪有這麽誇張?不過是個小小的修煉者,半隻腳都沒踏進修仙的大門!再說,我還布置了結界,輕易打不開的。”


    “他可不是普通的修煉者:阻止你毀滅雁歸鎮的人是他,破了天下間最牢固的傀儡陣的人是他,孤身一人殺了謝青冥的人還是他。你還覺得他隻是一個‘小小的’修煉者嗎?”段飛秋漫不經心道。


    “那按照你的意思,若是我方才跟他打起來,會兩敗俱傷?”


    “不,”段飛秋搖搖頭,還不等弟弟臉上驕傲的笑容揚起來,就補充道,“他會弑神。”


    段非秋的笑登時僵在臉上,半晌,才艱難地咽了口口水,不可置信道:“弑神?哥,你不是開玩笑的吧?就憑他?你不會看走眼吧?”


    “我何時誑過你?”神明輕輕敲了敲他的頭,神色間也未見不滿,“若非情非得已,輕易莫再去招惹他了。雁歸鎮諸事已畢,你也隨我迴去,接受懲罰。”


    段非秋的臉色瞬間變黑,咬牙切齒道:“好。”


    聽出他語氣中的恨意,段飛秋輕輕看他一眼便收迴了目光。幸得顧妝成出手阻止,沒真正釀成大禍,他這個不成器的弟弟也能因此免了大半罪責。再加上謝青冥已被處置,功過相抵,也受不了多大的罰。頂多也就是三五十年內,下不了界,去不成人間罷了。


    顧妝成迴到樓裏三天後,樓主再次召見了他。這一次,原先看上去非常雍容的女人變得異常衰老,烏黑的頭發變得花白,光滑的臉上長滿了皺紋,遠遠看過去,倒像是個磨牙吮血的老妖怪,而不是赫赫有名的煙樓樓主。


    顧妝成被嚇了一跳:“樓主?”


    衰老的樓主一見到他,立刻像是看到了上好的駐顏藥,眼睛裏閃爍著詭異的光。她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得體淡定一些,臉上的表情反而愈發猙獰。


    顧妝成瞧著頭皮發麻,很想扭頭就跑。當初他接管煙樓的時候,樓主已經死了。可具體是怎麽死的,他並不知情,也沒人會拿這種小事來煩他。此時見了,才知道她究竟是怎麽死的了。


    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容貌大抵是最重要的了,不管這個女人是不是修仙者。若是長得貌美年輕,即便是出門在外,都能收獲一大堆稱讚;可若是年老體衰,就算沒人正麵說什麽,私底下也會偷笑。


    煙樓的現任樓主,就是個女人,還是一個非常愛美、且天資不凡的女修士。


    然而再怎麽天資不凡,也多不過天道的摧殘,不過短短數月時間,就變得如此不成樣子。


    “妝成,本座今日找你來,是有件事要同你商量。”樓主臉上帶著強擠出來的慈祥,瞧著格外別扭。


    顧妝成垂下頭,不敢再多看,生怕晚上會因此做噩夢:“不知樓主有何事?”


    樓主很滿意他的恭敬,就算她老了,快死了,也依舊是煙樓的樓主,她死之前,任何人都不能挑戰她的權威!


    “是這樣,前些日子,本座聽說,你已成功殺掉謝青冥。如此,也算是完成了與沈閣主的約定。”


    說罷,她頓了頓,等著顧妝成接話。可少年依舊是恭恭敬敬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神色。樓主無端有些心慌,但一想到自己時日無多,便強顏歡笑道,“本座……你也看到了,本座這些日子過得很不好,想著你與沈閣主有些許交情,你看……你能不能去求求沈閣主,讓他幫個忙?”


    顧妝成這才驚詫抬起頭,訝異道:“屬下?可是……屬下並未與沈閣主有太多交集,即便是殺了謝青冥,也是沈閣主親自付的報酬,屬下與他早已兩清了啊!”


    “你——”樓主被氣得不輕,一口氣險些沒上來直接去見閻王!她撫了撫胸口,臉上的笑險些維持不下去,“你這話說的,你替他殺了仇人,這可是多少報酬都還不清的!再說,本座也不是要你去跟沈閣主要多名貴的東西,隻求他給一點‘生機’足矣!”


    “可是……”顧妝成吞吞吐吐,還是有些猶豫。


    “你還可是什麽!讓你做這點小事就推三阻四的,你還有沒有把本座放在眼裏!”樓主的耐性本就不好,如今見對方幾次三番遲疑,當下便拍桌子發了火,配上她那張老臉,更是猙獰可怖。


    顧妝成見她原形畢露,也不再裝作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他挺直了身板,竟是比樓主還要高了。少年微微低下頭,居高臨下地看著衰老的樓主,唇邊噙著一抹不屑的冷笑:“可是,沈閣主與我有約,若是我能成功殺了謝青冥,他便助我得到煙樓樓主之位啊。”


    “什麽!你!你這不知好歹的東西!當初你奄奄一息倒在我樓前,是誰救了你,給你吃給你穿,教你學藝保你性命,你……你卻狼心狗肺,就這麽迴報我的嗎?!”


    少年目光清冽,表情也淡淡的,不是很在乎她說了什麽。他往後退了兩步,省得被這個女人傷到:“樓主,既然您已時日無多,那就好好過剩下的日子,別再想那些邪門歪道的法子了。您究竟為何救我,咱們都心知肚明。今日我不殺你,也算是還了當年你的救命之恩。至於沈閣主身上的‘生機’……您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顧妝成!”樓主嘶吼著,“你不得好死!你想得到樓主之位,那也得看我答不答應!我告訴你,有我在一天,你想都別想!”


    顧妝成漫不經心地笑了聲,道:“不,我不著急。如今我不過隻是一個小小的修煉者,半隻腳都沒踏進修仙者的大門,太快得到樓主之位,對我來說並不安全。所以,我巴不得你能多當幾天樓主,也免得我閉關修煉期間,樓中大亂,無人收拾。到時候,連累的還是我。”


    “啊啊啊——”樓主大喊大叫著撲了過去,右手高高舉起,似是要把人一掌拍死。


    顧妝成急退兩步,眼疾手快地關了門,隻聽裏麵發出一聲悶哼,便再無聲響。少年鬆了口氣,也不打算開門瞧瞧裏頭的情況,幹脆叫來樓主的貼身侍從,告訴他:“樓主身體不舒服,叫個大夫來看看吧。”


    侍從訥訥應是,忙不迭找樓裏的大夫去了。


    顧妝成滿意一笑。他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塵土,功成身退。


    樓主已然瘋魔,要不了多久就會大權旁落。無論從資曆還是年紀來看,他都不夠資格去爭奪樓主的位子。不過沒關係,他也不打算這麽早就接手這個爛攤子,一切,都等他閉關出來再說。


    迴到自己的小院,顧妝成特地吩咐了守院的兩名小童,三年之內,無論發生多大的事——哪怕是天要塌,也不準來打擾他。


    兩個小童麵麵相覷,手裏還握著掃把,眼巴巴看著人家進屋關門落鎖一氣嗬成,連句阻攔的話都來不及說。


    半個月後,果然如顧妝成所想的那般,樓主的癔症愈發嚴重,看誰都覺得人家要篡位奪權,不由分說殺了七八個,幾乎個個都是修仙者,還有三兩個普通侍衛,弄得樓內人心惶惶,一個個的大氣兒都不敢出,生怕給樓主聽到了,丟了性命。


    煙樓樓主發瘋的消息並沒有傳出去,興許是樓裏的幾位長老聯手將樓主壓製住,暫時掌管樓中大小事務,這才沒出什麽紕漏。


    可他們千防萬防,擋不住雲妝閣的探子。不過短短數日,這條消息就已經悄悄傳入萬裏之外的雲妝閣了。


    沈煙垂著眸,撚起一小撮煙葉,塞進煙鬥裏點燃,慢慢抽了一口煙,懶懶一笑道:“沒想到姓顧的小子還有幾分能耐,居然把那老婆子逼得瘋魔了。”


    黑衣影衛跪在地上,深深埋著頭,沉默得仿佛一座石雕。影衛是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的,他所要做的,隻是聽從主人的命令罷了。至於主人發出怎麽樣的感慨,都與他無關。


    過了一會兒,沈煙從軟榻上下來,走到桌邊寫了幾行字,遞給跪在腳邊的影衛,吩咐道:“去,將此事散播出去,順便在派幾個人去煙樓瞧著。記住,顧妝成出關之前,本座不希望聽到煙樓有新樓主繼任的消息,明白嗎?”


    “屬下明白。”影衛聲音沙啞,結果閣主遞過來的紙條,收入懷中,隻是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不見了。


    沈煙緩緩吐出一口白煙,嘴角輕輕勾起一個淺淡的弧度。他真的是,非常、非常地期待,當顧妝成出關的時候,究竟會用怎麽樣的手段,拿到煙樓樓主之位?


    不過三年而已,時間並不長,希望到時候,他不會讓自己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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