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一行人隨意的走在街上,這群少年從小到大從未出過村子,像這般繁華,景象自然是第一次見識,一個個都滿眼的好奇顯得非常興奮,張猛更是為每個孩子買了一個糖人兒。他們拿在手裏卻舍不得吃,有的少年探出舌頭輕輕的添上一下便滿臉的甜蜜幸福。方正看的啞然失笑,同時又有些心疼。到底是孩子心性,這般的容易滿足,所求所欲不過一個糖人兒而已。


    想著自己的所求,似乎也不複雜,無非一份逍遙,一分自在而已,隻是這紅塵俗世牽絆太多,又有何人可以真正的自在逍遙,命運如網籠罩天地,這一切的生靈也不過是這網中的魚兒,都隻是在為求存而拚命的掙紮罷了。若想破網而出何其困難,隻怕最後也隻能落個遍體淩傷頭破血流的下場。


    正當方正這般的胡思亂想,隊伍後方卻傳來一陣喧嘩,一個顯得有些緊張維諾的聲音響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聲音略帶哭腔,似乎是自己的某個學生。


    方正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隻見一個眉清目秀的瘦弱少年正被一個錦衣華服的青年扯著胳膊,滿臉的驚慌。少年正是自己的學生,他來自清水村,名叫李正道,就連這個名字都是方正所賜。方正尤記得第一次見到這個少年時的情景,一身滿是補丁的粗布衫,三年前就已經八九歲的他站在學生中間顯得特別瘦弱,如同六七歲的孩子一般身高。當方正問起他的名字時,他有些緊張的低聲道了一句“李鐵蛋”惹得滿堂哄笑,李鐵蛋更是滿臉羞紅,低著頭眼中泛起一絲霧氣。那也是方正第一次對自己的學生發脾氣,他站在堂上,喚了李鐵蛋來到身邊狠狠的訓斥了堂下發笑的學生,他也知道這些學生沒有什麽惡意,僅僅是對李鐵蛋這三個字感到好笑。但方正更明白即使這種無意的嘲笑依然會對這個少年心靈造成很大的創傷。讓他想起了自己求學那會被別人以孤兒身份取笑時的場景。批評完學生之後方正仔細的了解了李鐵蛋的家境,原來他生在一個單親的家庭,母親在其三歲時就病逝。父親一個人拉扯他長大,家裏隻有兩畝薄田,一年所獲也僅僅足夠父子兩人勉強度日。而李鐵蛋這個名字也正是出自他那沒什麽文化的父親,沒什麽特殊寓意,僅僅是一個代號。後來方正為此還去過一趟清水村做了他這三年教書生涯中的唯一一次家訪,見過了他的父親,他的家。一個普通憨厚的莊稼漢子,一間不大的泥壞茅草屋子,甚至連院牆都沒有。方正看的心酸卻也沒什麽辦法,在征詢起他父親的意見,欲為其重新起一個名字時更是換來了他父親連聲的感謝。於是李鐵蛋正式更名為李正道,取“人間正道是滄桑”之寓意。當這個名字第一次出現在其他學生耳中並知道是方正所賜時,惹得他們好一陣羨慕。


    方正迴過神來,看著眼前的一幕,想著以李正道的性情,自然不是一個惹事生非的人,如果真是不小心惹了對方,一切後果他自然會承擔。方正如此想著朝前走去,就在這時卻聽的前麵傳來那華服青年的叫罵“小雜種,有爹生沒娘教的狗東西弄髒了本少爺的衣服,就是拿你這條賤命也抵不起!”


    方正看著前麵麵龐扭曲的華服青年和身子微微顫抖卻閉口不言的李正道,直覺一股怒氣自胸中而起直竄上腦門,他緊走幾步上前一把拉過李正道對著麵前正破口大罵的華服青年一腳踹去。方正雖是一介書生,卻從初中開始就一直堅持鍛煉身體,他對華夏古代文化非常推崇,覺得一個真正的讀書人當如同古人那般文武皆備,名聖賢之禮,熟君子六藝。加上這三年時間許是因為這個世界萬物有靈的原因,方正自覺身體素質更是有了很大的提升。如此含怒一腳,正中華服青年肩膀,將其踹了個仰麵朝天。如此突然一幕,讓身後的學生和張猛等人都是大吃一驚,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學生們之前看到李正道被欺負自然是怒氣衝衝,隻是迫於對方的強勢卻不知如何做,此刻隻覺自家先生這一腳踹的尤為舒服,讓他們出了一口惡氣。而張猛等人卻有些擔心,看對方穿著,出身絕非普通,覺得方正此舉有些孟浪,然而他們卻也沒有多少恐懼,一起上前圍在了方正身後無聲的表明了立場。


    方正踹了對方一腳,尤自覺得怒氣難平,居高臨下的看著眼前出口傷人的華服青年,隻見其著金戴玉,一身衣衫皆是上號的絲綢料子所製,隻是麵色蒼白,一副酒色過度的樣子。


    “堂堂男兒,出口成髒辱人父母,為難一個孩子,方某且來問你是何道理?”


    方正聲色俱厲,先聲奪人。竟一時讓華服青年有些發怔,不隻是被那突然的一腳踹悶了還是被這喝聲鎮住。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一時有些惱羞成怒,手腳並用從地上爬了起來準備撲上來廝打方正,卻又攝於方正的氣勢和其身後的眾人,一時不敢上前,站在兩步之外開口罵到“狗東西,你敢踹小爺,今天你們一個也別想逃,我爹一定不會放過你們,我要你們生不如死。”咬牙切齒的模樣似是與方正結了生死大仇。


    “方某行的端走的正,也從未想過要走,我的學生弄髒了你的衣服,方某自會賠償“教徒不嚴,其師之過”,方某身為他的老師,從未想過要逃避責任,隻是閣下之前出言惡毒辱我學生,方某也定要討一個公道!”


    “哈哈,公道?在這裏小爺我就是公道,等過得一時半刻,我爹來了,小爺倒要看看你要哪般公道。”


    華服青年囂張的說道。此時這裏早已聚集了很多看客。在場外議論紛紛,似是都認識華服青年,對其指指點點,小聲的說著諸如“紈絝,敗類,縣太爺之子”此類的話語。方正聽得,皺了皺眉頭覺得事情有些棘手。社會的黑暗方正早已明白,就連現代地球那種講究人權明主的地方都是如此,何況在這裏,縣太爺幾乎就是土皇帝,可以一手遮天。隻是方正卻是不曾後悔,人活一世,爭的就是一口氣,苟且偷生不是他的道。


    方正索性不再理會青年的叫囂,喚來李正道問清了事情的原委,原來事情出來那個糖人兒上麵。先前張猛為他們買了糖人,李正道舍不得吃,緊緊的拿在手裏跟在隊伍後麵,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糖人兒上麵,不小心撞到了華服青年,糖人蹭到了對方的衣服。這才惹出了這樣的事情。方正一直要求學生要保持好隊形,李正道也一直跟在隊伍的後麵按理說不會撞到別人,如今看來,怕是這華服青年撞了李正道才是。隻是如今事情到了這般地步,誰撞了誰已經無關緊要。方正之所以要問清楚,不過是求的一個理字,隻要不是李正道的過錯,方正就不怕任何人。


    此時李正道也已經在同學的安慰下緩過了神來,看著方正臉色有色漲紅,似是下了很大決心開口道“先生,事情是我惹出來的,就讓我去承擔吧,先生說過為人要有擔當,正道一直銘記在心,如今莫要累了先生和大家。”方正聞的此言,轉頭看著李正道皺起了眉頭。看著方正的表情李正道有些害怕,他知道先生生氣了,先生隻有生氣時才會皺眉。隻是他也明白,眼下的事情不好善了,對方明顯不是普通人,而先生卻隻是一個讀書人而已,盡管在他心裏先生學究天人幾乎無所不能,但他依然不想讓先生範險。他抬起頭倔強的盯著方正神情堅定。方正看到這裏,皺起的眉頭緩緩舒展。忽然笑著說道“很好,看來你確實明白了擔當二字的真諦,隻是今天我依然是你的老師,你的先生,還未到你獨自擔當的時候就如你闖了禍事,要你父母出麵解決一樣我是你的先生,我就有這義務和責任,來日你我分別,你們的父母老去,你等將會獨自麵對以後的人生,那時才是你們真正需要擔當的時候。擔當為人夫為人婦的家庭責任,擔當為人父為人母,為人子女的人倫責任,擔當為國盡忠,為民請命的社會責任。這才是你們該有的擔當,至於今天,此等滑稽小事,卻不是你們擔當的時候,方某虛活二十餘歲,兩世為人,熟讀聖賢經意,豈會怕了這等屑小痞癩。今天我就為你們上最後一堂課,我等讀書之人,承聖賢之誌,繼先賢才學,胸中當有浩然之氣,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繼往聖絕學,開萬世太平。不可有傲氣,卻不能無傲骨。隻要胸中坦蕩,這朗朗乾坤皆可去得,天地山河自在我心,無畏無懼,傲立天地,一切奸邪不過腳下塵土,隻身踏過即可!而今你們且站在這裏,我到要看看這痞癩之輩奈之我何!”


    方正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全場安靜無聲,就連圍觀的人群都已經停止了私語,身後的學生更是沉浸在方正的氣魄之中,覺得眼前的身影在此刻無限高大,心中無畏無懼,一絲莫名的氣開始在胸中滋生。就連張猛這幾個成年人也覺得熱血沸騰,早就丟掉了先前的擔憂。


    此刻的方正左手背在身後,筆直的站在街道中央,一雙眼睛格外有神,淡淡的看著華服青年,陽光灑在他的臉上顯得有些神聖。


    華服青年此刻有些焦慮,不是轉身看著街道後麵似是在等待什麽人,卻也不再開口叫囂。而誰也不曾注意到在人群後麵的街角正站著一紅一綠兩個美麗的身影,與這灰色的街道有些格格不入。


    “玉兒姐姐,這個書生真是有意思呢。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般誌向倒是堪比天高,隻是不知有著幾分真實的本事,莫隻是個有著一些嘴上功夫的家夥。”


    “燕兒妹妹今日怕是要看錯了,此人無論有幾分本事,單憑這般鋒芒和胸中的浩然正氣就已然改過了時間無數的虛名之輩,言語有虛,氣質難假。這書生定然不會讓父皇失望的。我們且靜靜的看下去就好,看看他接下來如何對待這馬上過來的縣令。”


    “沒想到姐姐對此人評價如此之高,我到要看看他麵對縣令時是不是還能有現在這般氣度。”嬌憨的語氣中兀自透著一絲不服和調皮。紅衣女子不在意的笑了笑沒有再開口。


    恰在此時隻聽得一陣陣腳步聲傳來,街角出現了十多個身著官服的衙役,為首是一個麵相威嚴的中年人,觀其衣著,正是縣太爺當麵。一個留著一縷長須的師爺打扮的瘦弱老者亦步亦趨的跟在縣令後麵。


    看到來人,華服青年神色大喜,快步迎向來人,邊走邊喊著“爹,你總算來了,就是這些狗東西弄髒了我的衣服,還出手打人,你定要為孩兒主持公道,將他們通通抓迴去。”說著還惡狠狠的瞪了一眼方正,其中的味道不言而喻。


    “逆子閉嘴!”縣令喝了一聲華服青年。接著淡淡的看了一眼方正他們,對著身後的衙役道“全部帶走!”說完就轉身準備離去。


    “慢著!方某原道這痞癩之輩是仗了誰的勢,如今算是明白了,隻是閣下身為一縣之長,本當為民請命,如今卻不為是非黑白就欲動手抓人。我倒要看看這朗朗乾坤,閣下是否當真能一手遮天。”不等縣令開口,方正接著說道“如今王上賢能,首開建府育才之國策,方某攜徒自青牛而來,為的是進學習藝,進而上報朝堂,下安萬民。如今你身為一縣父母官,卻欲阻我求學之路,斷我盡忠之徒,置聖意皇命於不顧,我且問問你存的什麽心思。”方正很清楚此刻萬萬不能妥協,而且更要把事情鬧大,涼王既然辦了官學欲要教化萬民,定然不會當做兒戲,對讀書人必定有所優待,不然這辦學之事也隻能成了笑話。所以方正倒是沒有太過擔心這些話會激怒縣令,如果此刻不爭,怕是後果堪憂,等到了縣衙,哪怕他再有理怕是也沒地方可講了。如今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方正倒要看看這縣令是否敢置民意於不顧。


    隨著方正這些話說完,縣令的臉色已經開始發青,他沒想到這個讀書人這般難纏,一頂“枉顧皇命”的大帽子扣了下來,他更是不敢輕舉妄動。如今隻覺得進退兩難。而圍觀的人群在此刻更是喧嘩陣陣,華服青年的做派大家早已清楚,事情的原委大家都已經有所猜測,加上同情弱者的心裏和對這紈絝子弟的積怨。於是群情激奮,紛紛開口要求縣令還方正他們一個公道。縣令見此,更加頭疼,原本一件小事,如今鬧到這般地步,讓他著實惱火,在惱怒方正的同時也暗怪自己這不爭氣的兒子。轉身瞪著華服青年沉聲問道“到底怎麽迴事,你給我說清楚,莫要有半句虛言。”


    華服青年眼見自己的父親生氣,也不敢有所隱瞞,將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的道了出來。原來當時他隻顧著看街上的熱鬧,一時不查撞到了李正道身上,正好李正道手中拿著一個糖人兒蹭到了他的衣服,於是囂張慣了的他就揪著李正道開始叫罵,要求其賠償。一件小小的事情引起了如此大的風波,讓縣令心中更加的憤怒。狠狠的踹了華服青年一腳就拂袖而去。華服青年隻覺心中更加委屈,索賠不成還白挨了兩腳,無奈此時大勢已去,隻能惡狠狠的瞪了方正一眼,跟著其父走了。


    一場鬧劇到此結束,縣太爺來的快也去得急,倒是顯得有些滑稽。方正對著人群躬身致謝,帶著隊伍向客棧而去,也沒了繼續逛街的興致。


    就在人群散去的時候,街角的那兩道身影依然站在原地。“有勇有謀,是個堪用的人才,此行也算沒有白跑一趟。”“姐姐莫非是見色忘義?難道此行過來見了我也算白跑?”紅衣女子啞然失笑“你這丫頭什麽話都敢說,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走吧,我們也該迴去了,下午的考試還要去看看才好,聽那書生口氣,他們也要參加,我若不去那縣令怕是要給他穿小鞋了,如果誤了考生入學那就是誤了父皇的大事。我也想看看這書生究竟是否真有本事,教出的學生能取得怎樣的成績。”


    說著邁步離去,綠衣女子笑著跟在身後,神情有些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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