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山是一個美麗的地方。至少在方正看來這裏是他活到如今見過最美麗的。


    方正自己覺得有些詞窮,這讓往常總是以“才子”自居的他也有些鬱悶。他不是難以形容此處的風景,隻是難以表達自己的過往。說“此生”有些不對,因為對於此生來說青牛山隻是他見過的第一個地方,無所對比,不敢妄論。說“一世”也錯了,因為這已是他的第二生。


    至於說這裏美,方正覺得倒是無關山水風景,此處山水雖美卻也不能秀甲天下,至少沒有他在地球時去過的九寨溝秀麗。方正之所以覺得這裏大美,確實因為這裏有著一些與地球不同的地方,那就是“靈氣”。山水有靈,草木有靈,萬物皆有一種不同的活力。這是方正來到這裏三年時間對這方世界最深的體會。至於因何如此,方正確實懶得去探究。山水大美,方正甚為歡喜。


    方正尤記得初到此地的不安與忐忑。三年前還在地球的方正隻是一個剛剛大學畢業的普通人,如萬千在世間掙紮的平凡人一般走在一條既定的命運軌跡之上。畢業之後就應該是找份工作,然後開始努力生存下去。唯一不同的也許就是他沒有別人那麽大的緊迫感和壓力吧。沒有父母的催促,不用在乎親友的眼光。這些他都沒有。所以畢業之後的方正開始他的第一個夢想,遊曆。方正覺得自己是在遊曆,雖然別人都說這是旅遊。


    方正不知道自己從何處而來,因為他自從記事起就生活在孤兒院。對於這樣的事情他倒是沒有多大感觸,畢竟孤兒院的小孩子都一樣。他所在的孤兒院也有自己學校,所以方正開始接觸外麵的世界時已經讀完了義務教育階段的九個年頭,那時他已經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方正很慶幸自己的幸運,生活在那樣的環境至少沒有讓他為那些關於身世的事情傷神。讀完義務教育的他已經有了一些自立的本事。都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在方正看來成熟的遲早和窮富沒有多大關係。也許隻是因為窮人家的家長為了生活更加忙碌一些,所以那些孩子也要如同孤兒院的自己一般很多事情都要親力親為罷了。方正喜歡讀書,所以成績一直都很好,對曆史文學尤為喜愛。初中開始就在老師的幫助下給一些報社雜誌投稿發文。一直到大學也不曾間斷。不多的稿酬加上社會福利,這些年來在物質方麵倒也沒有別的孤兒那般緊迫,甚至有些積蓄。這也是他在大學畢業後沒有忙著找工作而是到處遊曆的基礎。


    似乎每個讀書人不論有沒有本事卻都多少有些怪脾氣。方正的怪脾氣就是認真。這倒也不是說做人做事太過較真,隻是他對自己心中的想法很認真。譬如“遊曆”這件事情。方正也不知道這樣的想法從何時起在心裏滋生,還記得第一次將這樣的想法在課堂上說出來時惹得大家笑的甚是歡快,都說方正的夢想是長大之後到處旅遊。讓當時的他有些尷尬羞澀。隻是從那時起,每當別人這樣說的時候,方正都會很認真的糾正說是遊曆。直到後來方正也因此得來一個“黑桃k”的綽號。黑桃k,長方形的形狀,這跟他的名字有關,而上麵畫的那個形象冷著一張臉卻是在形容方正不愛笑。方正對此倒是沒有多大抵觸,有時候他自己也覺得挺有意思,想著至少不是“梅花k”。畢竟梅花有那麽點黴運的意思。


    方正之所以會到這裏也是因為這所謂的遊曆,他花了半年多的時間,走遍了祖國的很多地方,直到在西藏遇到地震來到這裏。除了最初麵對陌生世界的緊張和迷茫之外,方正到沒有太多別的感觸。他本身就是一個隨遇而安的人,而且在這世上也沒有太多的牽掛。也許唯一能讓他心中有所牽絆的也隻有那個生活了十多年的孤兒院和為他取名教他做人的老院長了。隻是如今桑田滄海,再見也隻能成為奢望了,也隻能在心底默默的送上一聲祝福罷了。


    初秋的天氣已經有些涼意。方正手中端著一個粗瓷茶碗,望著對麵青牛山上漫山的紅葉和山下人家煙囪中冒出的嫋嫋青煙,神情帶著些許憂傷。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有些淡淡的傷感,許是憶起了過往,勾起了懷戀,許是想到了今後有些迷茫。


    方正來到這裏是三年前的一個春天。在西藏遭遇地震被埋進土裏他就陷入了昏迷。本以為此生就要這樣草草的結束。輕輕的來,輕輕的走。那地覆天翻的場景還可以為他這平凡的人生添上一分鮮豔的色彩。唯一的遺憾隻是自己依然沒有看完這大好的河山。卻不曾想老天爺似乎聽到了他的心聲,讓他“遊曆”到了這樣一個陌生的世界。


    聽村民說他是被村裏的獵戶張奇救的。據說那天張奇早早出門準備上山打獵,卻不想在青牛山下遇到了昏迷的方正。本以為是個死人,正大感晦氣,準備挖個坑埋了也當做件善事了。畢竟以前村裏也遇到過這樣的事情,也都是如此處理的。


    青牛山屬於大涼國西北天正行省賓縣治下。和北齊國接壤。作為大涼子民的青牛山人有著自己的驕傲。當今的涼王雄才大略,大涼國富民強,沒有戰亂,不曾饑荒。這就是涼人最大的幸福。而與其接壤的北齊人卻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偶爾會有逃難的北齊人逃到這裏。所以在青牛山下遇見一個死人對張奇來說也不是多麽稀奇的事情。


    打定主意的張奇遠遠的瞅了幾眼,畢竟戰亂就代表著瘟疫,雖說已是初秋時節,但小心一些總是好事。好在大多數的疫病都有著明顯的在外表現,倒是很好判斷。張奇老遠的打量著躺在地上的方正。見到方正漏在外麵的臉上無傷無痕,也沒有疫病特有的症狀。張奇膽子大了起來。直接來到近前查探,發現方正還有唿吸,張奇也是舒了一口氣,畢竟救一個活人總比埋一個死人要好上太多。就這樣,張奇背著方正迴到了村裏,在村長的安排下在張奇家裏躺了三天醒了過來。


    三年前方正醒過來的日子正好是今天。隻是讓方正有些迷惑的是自己遇難於春天,來到這裏卻是秋天,似乎變換的不僅是空間,還有時間。時空的奧秘當真讓人難以琢磨。


    醒來之後的方正不知何去何從,麵對這陌生的時空有種發自內心的孤寂和無力。好在神奇的是這不知處於何處時空的大涼國在文字語言方麵竟和地球的華夏有著驚人的相似。這也算是對方正唯一的安慰吧。至少在溝通交流方麵沒有什麽問題。恰好那時大涼王昭告天下,號令涼國上下以村為量開辦私塾,以蒙萬童之智,育棟國之才。凡有私塾的村子可以免三年賦稅。


    雖說青牛村都是一些沒什麽文化的山野鄉民,倒也明白這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大好事情。何況還有免稅三年的好處。於是在村長宣布完這一消息之後自是歡天喜地幹勁十足,直唿王上英明。建一所私塾不算什麽難事,青牛村雖說不大但也有近百戶人家,適齡的稚童也有好幾十個。建幾間用作村學的房舍沒有什麽困難。這些有孩子的人家自會出錢出力。隻是教書的先生卻成了大家最大的難題,以村長的本事倒是足夠勝任,隻是年事已高,卻是經不起這樣的勞累,畢竟教書育人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更何況還是一所剛起步的村學,所勞的心神定然很大。


    這時的方正也從這莫大的驚變中走了出來。這樣的命運神奇和時空變幻已然成為了既定的事實,不是人力所能改變。迴去是不可能的,那麽如何生存下去就成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自己的能耐方正很清楚,不通耕種,不會漁獵。唯一的本事就是這十多年讀書時所學的那點知識。想來既然言語相通,文字相同,那麽文化也就不會有太大的差異。這樣的封建社會所教所學也無非就是一些文史禮教類的東西。而此類的知識最大的表現和用途又正是體現在語言交流和待人處事方麵。所以由此來看,這個教書先生的身份到正是適合自己。作此考慮,方正毛遂自薦,再經過村長的考教便沒有意外的成了青牛村村學的第一任先生。教材是由大涼國國學府統一印發的官方教材。方正拿到手裏時還準備細心的研究一番,畢竟先前的判斷皆是自己的主觀猜測,而教書育人卻是經不起半點的馬虎。懷著幾分忐忑,經過一夜的揣摩方正才算真正的放心,不出他的預料,所有教材都是一些涼國曆史文化,風土人情以及一些“孔融讓梨”“孟母擇鄰”之類的內容。其中也不乏一些歌功頌德的東西讓方正感慨天地不同卻事故相似。唯一讓方正有些意外的是其中竟然有著一些最基本的數理知識。這又讓他對這個大涼的國主生出了幾分敬佩和好奇,要知道這樣的教材對於封建社會而言確實是十分的難得,看來這涼國能有如今的國力倒也算是必然。


    青牛村第一所村學就在這樣的背景下建立了起來。就在書舍剛剛建好報以縣府登記之後,青牛村迎來了鄰村清水村村長的造訪。清水村和青牛村相距二十餘裏,規模類似,本身也有著獨自辦學的資格,隻是同樣苦於沒有教書先生而難以成學。經過多方努力,最終也難以找到一個合適的人選,無奈之下聽聞青牛村已經經過了縣府的批準,準備擇日開學之後,羨慕之餘隻能過來商談,看能否讓清水村的適齡童子到青牛村求學。至於這樣不能享受那三年免稅的好處已經不再重要。甚至清水村那些孩子的父母為此還備了一些禮物讓村長一起帶了過來。對於清水村的到訪青牛村的村民在意外之餘倒是滿心的自豪,覺得在清水村民麵前似乎高了一等,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燦爛的笑容。對於借學的事情在村長征求村裏意見時倒沒人反對。這時作為兩村村學唯一先生的方正名聲地位在這一刻卻是無限上升,竟是成了家喻戶曉的人物,甚至連救他迴來的獵戶張奇都享受到了以往不曾有過的榮耀。每個碰見他的村民都要豎起大拇指誇上一聲“救的好”。每逢此刻,張奇都是一臉的笑容,燦爛如花。


    當青牛村長帶著清水村的訪客來拜訪方正的時候他已經住進了他的新居。村民在村子北邊地勢最高的地方蓋了一大一小兩間院落,大的做私塾來用,小的就是方正先生的居所。這倒讓方正很是感慨,身份的提高帶來的好處確實不小。看來自己主動做了這先生倒是沒錯。不然自己孑然一身就連個落腳的地方也沒有,住在張奇家裏終究不是長久的辦法。


    方正的新居地理位置很好,坐北朝南的小院緊鄰著村學所在。站在屋子門口就能望見全村的風景,南邊的青牛山更是清晰可見,似是整方天地皆在眼中,使人不由得生出幾分豁達豪邁。最讓方正滿意的要數這青牛山特產的一種山茶,或是因為這個世界萬物有靈的緣故,這種山茶泡出的茶水尤為清香,這是方正在地球上從未品過的美好。方正本是一個好茶之人,雖說未曾品過前世那些最最名貴的好茶,但他也確信地球上即使最最頂尖的茶葉也比不上青牛村的山茶。那種味道好似靈魂的升華,有著難言言喻的美妙。


    清水村長的到來讓方正有些意外。他原本就是一個不喜熱鬧的人,加上為了研讀教材,搬到這裏的這幾日也不曾外出。沒有聽到清水村到訪的消息。隻是意外之餘方正倒也不曾怠慢,拋卻青牛收留之情,來者三人介是長輩,方正沏茶讓座,盡足了為主之禮。這倒是讓清水村的兩人在驚寵之餘也輕鬆了起來。似乎這個年輕的先生是個不難相處之人。後麵的交流更是順利之極,在青牛村長表明清水村的來意之後方正自是滿口答應。至於清水村帶來的禮物方正更是婉言謝絕,隻是留下了兩包茶葉和一本古籍,最後清水村長硬是留下了一些村民自家做的吃食方才連聲道謝離去。


    至此,村學開辦,因清水離此不近,授課時間定為晌午。清水孩童由各方家長輪流看送至青牛求學兩個時辰再接迴。方正所教兩村孩童共計三十九人,最小五歲,最大十一歲。方正的教書生活由此開始,時間如梭,一晃三年,稚童長成了少年,方正,依然是那個方正,先生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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