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間,除夕佳節已經結束。


    唐淑婉正式成為侯府女主人,行使主母的職責,她親手操辦的第一件大事,便是歡慶除夕。


    侯府上下張燈結彩,其樂融融,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燦爛的笑容,蘇賢對她治家的能力十分滿意。


    神都城中,上至女皇陛下與朝廷百官,下到黎民百姓與販夫走卒,在除夕這天,全都興致高昂。


    城中舉辦了一係列活動,敲鑼打鼓的聲音震耳欲聾,全城沸騰。


    迴顧這一年,尤其是後半年,大梁王朝可謂多災多難,人們在除夕這天盡情歡騰,一是為了祛除今年的晦氣,二是為了祈禱來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


    終於,新的一年到了!


    元月初一。


    俗稱“元旦”。


    元旦佳節,也是一個值得慶祝的節日,整個神都城,包括侯府在內,節日的氛圍甚至壓蓋過了除夕。


    蘇賢一大早便已起床,用了早點後匆匆出府,趕往宮城,他今日不能留在府中陪著夫人們過節,因他要入宮參加大朝會。


    大朝會,一年才舉辦一次,格外隆重。


    剛開始時,蘇賢還頗為期待,畢竟這等慶典隻見於史書,他現在終於有機會親身體驗。


    可是,參加之後他才知道,這所謂的大朝會簡直無聊透頂,他杵在大殿之上甚至差點睡著。


    ……


    不知不覺,時間來到第二天。


    元月初二。


    侯府中依舊熱鬧。


    實際上,從除夕到元旦,再到元月十五的上元佳節,這半個月內每天都是節日,蘇賢也準備徹底放鬆一段時間。


    今日一大早,府中來了一個戲台班子,在外院空曠的地麵上搭台唱戲,府中頓時鑼鼓喧天,爆竹齊鳴,好不熱鬧。


    “好!唱得好!賞!”


    一場戲結束後,蘇賢拍著巴掌叫好。


    他以前並不喜歡這些,但受限於時代,人們的娛樂活動著實貴乏,靜下心來看上幾場,蘇賢慢慢也發現了其中的味道。


    “夫人你說……”


    蘇賢笑著側頭,尋找身旁的唐淑婉,本想討論一下剛才的那場戲,可腦袋剛轉過去,他便戛然而止。


    旁邊的椅子竟空空如也!


    夫人呢?


    她什麽時候離開的?


    蘇賢扭頭四顧,現場的人很多,但的確沒有唐淑婉的身影。


    蘇賢心中悵然若失,急於一吐為快的他,但卻找不到傾訴的人,這種感覺無異於憋氣,讓人難受。


    忽然,他的眼角餘光瞥見一人,正是明蘭,這小丫頭也坐在那裏看戲,懷裏抱著一盤瓜子,一邊看戲一邊磕著,愜意得緊。


    蘇賢心下一動,起身走近,問道:


    “你家小姐呢?”


    “哎呀!”


    明蘭被嚇了一大跳,懷裏那盤瓜子差點脫手,側頭發現是蘇賢,正準備發怒的圓圓小臉立即堆滿笑容,道:“是姑爺啊。”


    她一臉不好意思,將那盤“獨吞”的瓜子放迴桌麵,遙手指了指一個方向,道:“小姐在那邊發呆呢!”


    “發呆?”蘇賢一臉納悶。


    “……”


    明蘭手指的方向,是府中的花園,花園中有山有水,亭台樓閣、藕池軒榭一應俱全,可謂一步一景,是個散心的好去處。


    蘇賢跟著明蘭的腳步,來到花園,在鵝卵石鋪就的小路上走了一會兒,再轉過一座假山,抬眸便看見一座涼亭。


    那涼亭上懸掛的大紅燈籠還未撤下,隨著習習微風,與藕池中的苦荷一起搖曳,池中不時泛起白色的浪花,那是養在裏麵的錦鯉在嘻戲。


    當然,蘇賢並沒有心情欣賞景色。


    他的視線,直接落在廳中那窈窕婀娜的人兒身上。


    那是唐淑婉。


    她竟跑來了這裏。


    隻見她歪著身子,坐在涼亭的木頭欄杆上麵,嬌挺的身姿,與傾斜而下的裙擺,勾勒出她那無可挑剔的儀態與教養。


    一隻纖細雪白的酥手,輕輕扶著涼亭的紅色柱子,此外她還側著頭,一動不動注視著藕池中的錦鯉。


    她似是走了神,並未發現蘇賢與明蘭的到來。


    蘇賢悠然駐足,在遠處靜靜的觀察著這一幕,人美,景也美,宛若一幅畫卷,他站在那裏一時癡迷。


    遠處,一場新的戲已經開始,鑼鼓之聲隱約傳來,那邊的熱鬧,襯托出此處的安靜,也愈發凸顯了唐淑婉的澹澹愁思。


    沒錯,蘇賢從明蘭口中得知,唐淑婉又發愁了,她思念娘家,思念唐矩、陳夫人與妹妹唐淑靜……


    對此,蘇賢很能理解。


    唐淑婉畢竟初為人婦,來侯府才幾天啊,她與唐矩陳夫人等可是相處了十餘年,這份親情在短時間內必割舍不下。


    哎!


    蘇賢在心中歎了口氣,腳步一動,慢慢走向涼亭。


    忽然,他覺察到身後還有腳步聲,迴頭一看,果然是明蘭,這丫頭也想跟著去。


    蘇賢順手捏了把她那肉乎乎的臉蛋兒,吩咐道:


    “迴去聽你等戲,迴去嗑你的瓜子,別跟著本姑爺。”


    “哦。”明蘭點了點頭,轉身跑開。


    “……”


    與此同時。


    河南府府衙。


    新任河南府府尹唐矩,已上任多日。


    唐矩很忙。


    一來,他必須要在短時間內理順府尹的職責。


    二來,近幾日不是除夕,就是元旦,城中到處都是活動,到處都有人聚集,河南府府衙責任重大。


    這不,今日才元月初二,唐矩天沒亮就來到他的值房,處理各種雜事與公務。


    當太陽升起時,上午已經過去一大半,陽光傾斜著透入值房,映照出唐矩那伏桉忙碌的身影。


    自進入這間值房後,他就沒有停下歇息過,哪怕一小會兒。


    忽然,值房外傳來一個小吏的聲音,稟道:


    “啟稟府尹,姑爺派人求見,人已到大堂。”


    “本官已說了多次,沒空!不見!”


    唐矩頭也沒抬,手裏的毛筆筆走龍蛇,門外這小吏真不懂事啊,他決定忙完後就將此人換掉。


    “是……”小吏退下。


    忽然,唐矩手裏的毛筆一頓,皺著眉頭,朝門外問道:“等等,你剛才說什麽?姑爺派人求見?”


    小吏忙轉身稟道:“正是如此……”


    “混賬!”唐矩麵色一怒,提高了音量斥道:“既是賢婿派人前來,為何不早說?立即將人請來!”


    “是是……”小吏一臉委屈,但也不敢反駁,撓著頭轉身請人去了。


    “……”


    一會兒後,蘇賢派來的人進入值房。


    不出兩口茶的時間,此人告辭離開。


    值房中,唐矩終於起身,離開書桉,一邊活動著筋骨,一邊自語道:


    “賢婿為了安撫婉兒,竟派人來請老夫與夫人前後侯府長住?賢婿能有此心,老夫心中甚慰,婉兒果真沒有嫁錯人。”


    “可是……此舉不妥,一來,老夫身居河南府府尹要職,日常雜務繁多,去侯府長住著實不便。”


    “二來,老夫雖是婉兒父親,可婉兒已為人婦,即便去了侯府也不能常見,還不如不去。”


    “……”


    唐矩皺著眉頭,在值房中走了兩圈後,忽然心中一動,豁然開朗,拍著手笑道:“老夫不去,單獨讓夫人去不就行了嗎,就這麽辦!”


    拿定注意後,唐矩繼續伏桉工作。


    他這一忙,直接忙到了午時飯點。


    府衙中雖也提供飯食,但唐矩今日毅然迴府,因他要親口告訴陳夫人,讓陳夫人今日就搬去侯府,以安婉兒之心。


    可是,迴到唐府後,唐矩卻怎麽也找不到陳夫人。


    著人一問,方得知陳夫人已參加“神都頂級貴婦圈”,結伴暢遊“西苑”去了,而且還留下一句話,說這兩日都不迴府


    “神都頂級貴婦圈”,由各大宰相、高官、勳貴的夫人組成,普通婦人根本沒有資格參與。


    陳夫人憑借女婿的權勢,自然滿足資格,“貴婦圈”中每個人都對她很好,甚至略有謙恭。


    “西苑”,則是皇家園林,位於神都城以西,占地麵積極廣,約有三五個神都城那麽大,裏麵有山有水,還有各式宮殿,是個遊玩的好去處。


    “去了西苑?還這兩日都不迴府?這麽大的事,為何不與老夫商量一下?”


    唐矩一臉驚訝與無語,嘴角的胡須都在抖動,最後隻得歎道:“罷了,去了也就去了,可婉兒那邊……誒!”


    他揉了把臉,左右權衡一番後,最終決定還是自己搬去侯府,如此雖然麻煩一些,但似乎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這時,唐矩偶然抬眸,發現屋外的走廊上,有個人正鬼鬼祟祟、躡手躡腳的路過,肩上挎著一個不大的小包袱。


    這不是別人,正是唐矩的第二個女兒,唐淑靜。


    唐矩微微一怔,隨即大喜,拍了拍額頭,怎麽把唐淑靜給忘了呢?


    他不方便去侯府,陳夫人去了西苑沒空,可還有唐淑靜啊!


    她是婉兒的親妹妹,總歸是娘家的親人,由她去侯府陪伴婉兒應該也可以!


    想通這點後,唐矩不禁為自己點了個讚,隨即他麵色一喜,精神抖擻,正了正身形,朗聲喊道:


    “靜兒,你這是要去哪裏?”


    “……”


    轟隆!


    唐矩這聲突兀的“質問”,宛若驚雷,太突然了。


    唐淑靜本就有些心虛,當場嚇得她腎上腺素飆升,心髒猛地一跳,一種大難臨頭的感覺瞬間充斥全身。


    她緩緩側過身來,隔著窗戶一看,屋子裏麵那人果然是老爹……


    唐淑靜真的差點崩潰,正是怕什麽就來什麽……原來,她肩上的小包袱可不簡單,裏麵竟是女皇賞賜給她的寶貝。


    她之所以偷偷摸摸、躡手躡腳,目的便是“偷”自己的寶貝,拿到當鋪裏換錢,這種見不得光的事居然被唐矩撞見……


    完了!


    唐矩平時就喜歡罵她,得知她這“盜竊”行為後,豈不要將她罵死?


    完了完了……


    話說,唐淑靜為何要偷盜自己的寶貝去當鋪換錢呢?


    因為這數日以來,她身著蟒袍,與頭頂“平遼功臣”的光環,結交了許多慕名而來的“朋友”。


    她生性本就豪爽,也喜歡裝逼,被人吹捧之下,瞬間感覺自己也算是一個人物。


    於是,她今天請客吃飯,明天借錢周人濟困,花錢如流水。


    她很喜歡這種感覺,長了那麽大,就屬這段時間最為快活,花起錢來是真的不心痛。


    可是,她那點家產哪裏夠用呢?


    女皇賞賜的金銀不僅敗光,連帶一生的積蓄也搭了進去……可是,風光與體麵必須要維持啊!


    她可不想被那些人發現,原來她是一個“貧窮少女”。


    她有蟒袍在身,還是“平遼功臣”,她是如此的風光,她是如此的闊綽,她是如此的助人為樂……


    這便是唐淑婉當前的“人設”。


    這人設絕對不能崩!


    她已是神都城中有頭有臉的“場麵人”,品嚐過被人尊崇與恭維的感覺後,便再也迴不去了……


    可是,金子與銀子不會從天上掉下來啊。


    怎麽辦?


    終於,唐淑靜打起了那批寶貝的主意,反正都是女皇賞賜給她的,數量還不少,足夠她揮霍好長一段時間。


    她隻是沒有想到,第一次“盜竊”自己的寶貝,就被唐矩當場抓獲,出師未捷身先死啊!


    她扛著那隻小包袱,看著客廳中的親爹,在風中淩亂,感覺那包袱足有千金重,即將將她壓垮與壓扁。


    唐矩見她不僅鬼鬼祟祟,喊了她半天也不迴話,心頭頓生火氣,於是麵色一肅,沉聲斥道:


    “傻站在外麵作甚?進屋,老夫有事要與你說。”


    “……”


    唐淑靜聞言一怔,隨即明悟過來,原來想歪了,唐矩根本就沒有發現她小包袱中的東西,隻是有事叫她而已。


    想明白這點後,唐淑靜重重的鬆了口氣,“哦”了一聲,扛著那小包袱進入客廳,站在唐矩身前一丈開外。


    唐矩見狀,微感納悶,他是唐淑靜的親爹,又不是壞人,站那麽遠作甚?


    他搖了搖頭,不想深究,以免自己被這個孽女給氣壞,直接開門見山的說:“為父叫住你,是有一件事交給你去辦。”


    “不妥不妥!”唐淑靜想也沒想,直接就拒絕,並刻意的展現了一番自己身上的蟒袍,最後解釋道:


    “衙門中積壓了上百樁桉子,都是人命大桉,女兒著實不能抽身,還請爹爹明鑒。”


    “你……”


    唐矩注意到了唐淑靜身上的蟒袍,這讓他啞口。


    隨即又想到,唐淑靜早已今非昔比,她如今是刑獄司的捕快,而不是府衙的捕快了,唐矩無權調動!


    “罷了罷了,那你去忙吧。”


    唐矩揮了揮手,心說還是自己搬去侯府得了。


    唐淑靜沒想到老爹居然如此痛快,她反而不好意思起來,問道:“爹爹想讓女兒做什麽事啊?”


    唐矩側眸瞥了她一眼,道:


    “也不是什麽要緊事,因你姐姐思念娘家親人,賢婿便想邀請老夫與你娘去侯府長住。”


    “可為父公務繁忙,你娘也去了西苑,所以我就想請你去侯府……不過,你似乎比為父還忙,那就算了。”


    唐淑靜聞言,兩隻明眸當即一亮,喜道:“我去,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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