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醫者,自然最是了解病急亂投醫的焦迫心態。所以雖然青音知道,方才她那一番話說的十分不妥帖,可她篤定,書逸還是會上鉤的。


    因為,她知道他不會放過任何一絲能夠救畫心的希望。


    書逸麵色凝肅。


    青音的話在他眼裏當真是千瘡百孔。


    天皇曾言,見逸王如他親臨。是以,縱使南暮裏想見他,都要三跪九叩來朝,而這小丫頭仗著和光同塵都不曾將他放在眼裏,竟還言辭鑿鑿地說她人微力薄無權無勢?


    不過書逸知道,這麽大一件事,謊言若要說的真,說的叫人可信,必得半真半假,而他不妨將計就計地聽聽。


    她說多少是她的事。


    而他信多少也自有判斷。


    真話假話對他來說,都有益處。人說謊話必有目的,說不定他還能借此探出這小丫頭的底細。


    於是他轉身輕輕掩上了門,才緩緩踱步到院裏,對著滿天的落雪吩咐道,“準備些酒菜,本王要與青音姑娘好好暢談一番。”


    青音訝異。


    這四周白茫茫又黑漆漆一片,他在跟鬼講話?


    一炷香後,果真有兩個黑衣人送來了熱騰騰的飯菜,隔著老遠她就聞到了肉香。此時她才知道,她師父一走,這卿樓已經是書逸的卿樓了,明裏暗裏全都是他的人。


    黑衣人的行動力非常強,很快琉璃桌夜明珠都擺放好了,還有一桌子令人看了就垂涎欲滴的美食珍饈。


    書逸從一黑衣暗衛手裏接過一把素白的竹骨傘,緩緩向青音走來。


    青音抬頭便瞧見玉人撐傘,沐雪而行,一踏步,一行姿,意態灑然,好似韻了風雪,碎了流年。


    書逸停在青音身前,輕輕將竹骨傘往前挪了挪,笑得風清月朗,“青音姑娘,請!”


    青音嗅到他身上馥鬱的蘭香,仿佛魂兒都被那香味牽走了,等她再迴過神來,發現自己已不知不覺隨著書逸走到了琉璃桌前。此時她才明白什麽叫“勾魂攝魄”!


    書逸將竹骨傘遞給青音身後的一個黑衣暗衛,自己撩起裙擺在青音對麵坐下,身後也有一暗衛替他撐著一把竹青色的傘。


    青音再次抬頭看向他時,他清俊無匹的身影映入她的眸中,她發現他依舊一臉冰霜,清冷如故,仿佛方才的體貼溫柔笑如春波都隻是她的一夢恍惚。


    青音發現,他沒有她想象中的迫切,他看她的目光淡淡的,語氣也是淡淡的,“青音姑娘請自便,不必跟本王客氣。”


    言行舉止,無一不透露著淡定從容。


    這樣雍容無雙的氣度,反倒讓她先怯了場。


    她垂著眼睫,“謝王爺賜膳。”


    “這膳也不是白賜的。”書逸自顧自地斟了一盞酒,隨手把玩著,“青音姑娘有沒有興趣陪本王喝一杯?”


    玲瓏杯,白玉指,煞是好看。


    青音一愣。


    不待她拒絕,書逸勾唇一笑,吩咐道,“給青音姑娘斟酒。”


    青音頷首,舌尖舔了舔唇,卻說不出話來,仿佛她已經喪失了言語的功能。


    隨即,她就聽見他笑道,“一千個姑娘見了本王,九百九十九個都是羞答答的模樣,本王以為青音姑娘會有所不同,如今怎麽陪本王喝一盞酒都不敢了?”


    “誰說我不敢了。”青音抬首,麵色赧然,顯然對自己禁不住美色的誘惑甚是懊惱。


    她還懊惱原本受製的應該是他!


    如今他反而怡然自若地輕酌小飲,一派閑適。


    而她反倒像是迴到了在罪奴所時的脆弱、膽怯以及笨拙。還真是愧對她城主哥哥對自己的多年栽培!


    書逸又輕輕飲下一盞酒,聲音低沉,“青音姑娘遲遲不敢進食,是太小看你自己的醫術呢?還是太小看本王的手段?”


    “王爺說笑了,王爺想動音兒,不過是一句話的事。音兒隻是怕不勝酒力,飲醉之後恐失了儀態,對王爺多有不敬。”青音笑著客套道,心中已然有了對策。


    書逸垂首勾起一抹冷笑,他想動她,抬一抬手指便夠了,哪需要一句話那麽麻煩。


    冷笑歸冷笑,戲還是要作的。


    書逸又吩咐道,“去取一壺荷韻露給音兒姑娘斟上。”


    青音微微訝異,她原本以為書逸是想借機將她灌醉,好套問她的話,她都已經準備好將計就計了,怎麽能讓他真的將烈酒換成清茶呢?


    她忙舉杯攔道,“王爺體貼,音兒不勝感激,烈酒清茶皆是皇恩,豈敢這般拂了王爺心意,音兒今夜舍命陪君子就是。隻是……一會若音兒醉了,說出什麽不得體的話來,還望王爺多多擔待。”


    說罷,立即舉杯一飲而盡。


    “青音姑娘好酒量,看來是本王小看你了,音兒姑娘既如此豪爽,本王也不能小氣,特準音兒姑娘今夜暢所欲言,絕不加罪。”書逸爽朗一笑,抬眼示意了一下她身後的暗衛,暗衛立即又給她斟滿了一杯酒。


    青音飲完酒卻捂唇一陣輕咳,咳完臉上恰時浮起一縷紅雲,猶似醉態。


    青音佯裝不經意地拂過桌麵,失手將酒盞打翻,衝著書逸笑著告饒,“讓王爺見笑了,音兒不勝酒力,如此失態,還望王爺海涵。”


    她樣樣裝的都像,唯獨那一泓清明的眸光,揭穿了她拙劣的伎倆。


    書逸看在眼,明在心,卻不動聲色。


    將計就計她會,他也會。


    見她如此迫不及待又如此賣力地演戲,他暗笑他連美人計都無須用了。


    “你不是說有重要消息要告訴本王?”他開門見山。


    她伏桌抬首,連連點頭,“是是是,當真是喝酒誤事,我竟給忘了。”


    那模樣看起來,當真像是醉得不淺。


    書逸不再繞彎子,徑直問道,“那你查到了什麽隱情?”


    “王爺可知,欲殺王妃的,其實並非青城之人,而是你們城之人!”


    青音眯著“醉眼”,細細觀察著書逸的神情,這是她擬定的方案一,來試探書逸對這件事的態度,試探他有無追究之意。順便再將責任都推卸給城,以保百裏祭一命。


    畢竟,青城三足鼎立之勢不能打破,因而百裏祭不能死。


    可書逸接下來的話,讓青音聽得心口拔涼拔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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