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寂寂,堆火煌煌。


    畫心等了又等,身後卻無絲毫異動,似乎那人真的隻是尋常的避雨過客。許久後,畫心略略鬆了一口氣,隻覺得氣虛力竭,風吹著她濕透了的衣衫,寒意四起,幾乎要鑽到她骨頭裏去。


    畫心忍不住自嘲一笑,她本是天下第一人,叱吒天界都無人與她爭鋒,不想今日竟落魄到如此地步。以她現在的能力,莫說是救南潯暖,連自身都已難保,便隻能暫時將南潯暖的魂魄封在了定魂珠內,日後再慢慢想辦法救她。


    畫心將定魂珠仔細地收入懷中,強提著一口氣,佯裝鎮定地自顧自走到火堆旁坐下,神情淡漠,而與她同坐在火堆旁的另一人,仿佛不是一個活人隻是一尊雕塑,被她徹徹底底地無視了。


    外麵雨聲霖鈴,畫心很疲憊了,卻不敢睡去,她能聽到這座本該空無一人的長街上弓弦錚錚作響,黑暗裏,殺機四伏,無一刻散去。她隻能盡力保持著警惕,她還不想死,不想死在這裏。


    至少,她要把這顆定魂珠還給書逸,這是她答應他的。


    烤著火堆,借著火光,畫心垂眼偷偷掃了掃火堆那側的人,堆火昏黃,看不甚清楚,隱約是個慈口佛心的小和尚。


    都言佛祖慈悲,既是佛門中人,應非惡類,畫心緊著的心不由又寬了一寬,卻也不敢完全放下戒心,畢竟,這已成了一條死街,此時出沒在此的人,難免形跡可疑。


    見畫心一身濕透了的衣裳,小和尚又往火堆裏添了幾把柴火,火苗竄了竄又旺了許多,畫心感覺到撲麵而來的滾燙熱氣,忍不住貪暖地又往火堆處挪了挪,濕濕的衣服被柴火蒸出白的水汽,畫心勉力維持著矜持端莊的形象,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咕嚕”叫了一聲。


    畫心不由露出一絲苦笑,原來所謂饑寒交迫竟是這般形容,今日倒是叫她都體驗了一遍。


    愈燃愈旺的火堆照的破廟裏很亮,映著火光,畫心與那小和尚的影子被投在牆上,交疊在一起,不時地隨著火光晃動一兩下。


    畫心饑腸轆轆,方要放下戒心,卻見一旁靜坐的小和尚突然起身,步履穩健地向著神台走去,在畫心看來多此一舉地在神位前又點了一根紅燭,燭身有嬰兒的手臂那麽粗,燃起的燭煙雲霧繚繞,火焰是紅色的,像極了白日燒過的那場紅蓮業火。


    畫心累極,雖昏沉沉,卻還知曉這燭火定不是用來照明的,倒像是這小和尚在向埋伏於暗夜之中的那些人下最後圍殺的命令,手指不由握緊了腰間的畫骨神鞭,隨時準備一場惡戰。


    卻見小和尚在燭光裏轉身迴頭看她,慈眉善目,他朝著畫心微微一笑,笑意溫和,猶如一個蠱惑人心的陷阱。畫心的心猛然一跳,幾乎要陷進去,一陣熟悉之感迅速浮現又消散了去。


    畫心以為這和尚對她使了什麽邪術,慌忙撇過眼去,不敢再看他。隨後便聽見黑暗裏,一陣陣的聲響,不是逼近,而是撤離。似乎有很大一批人馬,半柱香後,荒廟的四周才徹底陷入沉寂。


    畫心握鞭的手卻久久不能放下來,埋伏在外的那撥人分明來者不善,為何會突然撤走?難道知她已是強弩之末,都已經不屑於重兵圍剿她了嗎?


    小和尚點完紅燭並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又緩緩坐迴火堆旁。畫心感覺到身上的衣服差不多烤幹了,暖和了些,腹中卻更空了,食欲空前旺盛。


    突然,小和尚遞過來一碗熱湯,一直遞到畫心眼前,畫心的目光卻不在那湯上,而是在那端著湯碗的如玉指節上。


    閱盡神姿仙骨春色無數的畫心,不免也驚歎,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才能長出這麽好看的一雙手?


    君隱曾說,美人多詭。


    畫心知道,其實君隱隻是在取笑她詭計多端不安好心。如今看到這雙手,畫心莫名就想到了那四個字,不知此美人兮,安的究竟是何心?


    莫不是美人皮相,蛇蠍心腸?


    到底是美人之意,不好輕易辜負了,沉默了半晌,畫心笑盈盈地接過湯碗,剛放至唇邊,卻故意抬頭,一手端著湯碗,一手撫著肚子,眨著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眼巴巴地問,“小和尚你會烤兔子嗎,我想吃肉。”


    看著小和尚禿禿的頭頂,念著佛門裏諸多的清規戒律,畫心思量著,她這麽無理的要求,應該會被冷拒吧。


    他若拒絕給她吃肉,她也就順勢拒絕喝他的湯,誰知道這湯裏放了些什麽喝不得的東西。


    誰知那小和尚卻抬眸看了她一眼,眼底依舊是溫暖的笑意,他那笑容似乎有魔力,看了就讓人覺得心裏有頭小鹿在亂撞。


    小和尚起身撣一撣衣角上的塵土,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雨幕裏,畫心注視著他消逝的地方,又看了看神台上燃著的紅燭,笑意盡斂,雙眼微微眯起,這個和尚修為深厚,與書逸比之,竟毫不遜色,普天之下這樣的人並不多見,而紅蓮業火,更是罕有。


    他,到底是何方神聖呢?


    這漓水的紅蓮業火,會是他縱的嗎?


    可想起他溫和的笑意,畫心又莫名地信他不是惡人,那種毫無緣由的信任令畫心愈發的惴惴難安。她的心,竟不由控製了,這到底是怎樣可怕的一個對手!


    不過是須臾間,小和尚再迴來時,手上果真提了一隻肉滾滾的灰毛兔子,風雨裏行了一趟,竟未濕半點衣角。和尚顯然是沒怎麽殺過生,解剖的手法生疏的很,烤兔子的過程也幾經波折,畫心卻隻淡漠地坐在一旁看著,並未去幫他。


    風聲蕭蕭,雨聲漓漓。


    堆火煌煌,人聲寂寂。


    百無聊賴,再細細打量他,畫心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個俊俏非凡的小和尚,長身玉立,膚光勝雪,眉目如畫,容止優雅,目色悲憫,神情溫和,就連剝皮剔骨時,都是一臉的慈眉善目,仿佛他不是在殺生,而是在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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