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逸目光淡淡掃了掃蘭若安,又衝著她淡淡一笑,佯裝好意安慰道,“其實,風暮白倒是無辜,即便不練情天孽海劍法,鳳歸涼也是無法平安生出孩子來的,因為她是涼城之人,涼城之人除了不老不死,還有一點不為人所知的就是不孕,所以涼城裏向來隻有女人。”


    書逸這一番胡謅,畫心聽的嘴角抽了又抽……敢情那一對夫妻倆分開後,各自開了個婦女收容所,專收不孕不育……


    關鍵是……這麵前就還站著一個不孕不育的。


    蘭若安低頭思量,暗香門和涼城都還算是有因可糾的,而她呢?她為什麽會一直沒有孩子?


    書逸一眼看穿了蘭若安的心思,時機恰好地在蘭若安心口故意撒上一粒懷疑的種子,“蘭姑與滅長老似乎也是一直無子,蘭姑難道就沒想過為什麽嗎?”


    “公子有何見教?”蘭若安求子心切脫口而問,問完不覺又有些後悔,她怎好與一個男子問詢生養之事?


    書逸倒是不以為意,似笑非笑道,“此等之事,我也隻管的了我夫人,蘭姑該問滅長老才是,怎麽,這麽多年滅長老就沒有對此事掛懷過嗎?”


    蘭若安一愣,經書逸一提醒,她方才想起這些年地滅確實對子嗣從未上過心,心中甚是憤然,麵上卻平和道,“他心胸懷大誌,此等小事難免疏忽。”


    這話莫說騙書逸,就是連她自己都騙不了。


    “滅長老謀深慮遠,事事都底定在心,此事他恐怕心中早有論斷。涼城與滅長老淵源頗深,蘭姑可有想過是涼城之人動了什麽手腳?蘭姑若是還想要個孩子,迴去後不妨多留意探尋滅長老與涼城之間的梓密,或許能有所發現。隻有盡早查出根源,才有辦法對症下藥。”


    書逸口中說著挑撥人心的話,眼中眸光卻一片澄澈,嘴角還勾著一泓宛然的笑意。


    “謝公子提點。”蘭若安謝過書逸後,卻越想越是心驚,惶惶難安。


    書逸低低一笑,見畫心正拿眼瞪他,識趣地斂笑轉身負手朝著書房行去。寬袍垂漾,款擺飛揚。


    書逸知道畫心瞪著他想說:你竟敢說我師傅壞話?


    書逸迴之坦蕩的眼神表明:我不但要說,我還要挑撥。


    他不方便探查的,就讓蘭若安替他去弄個明白。


    蘭若安作為地滅的枕邊人必定行事方便許多,且地滅對她也不會存著太大的戒心。他先故意說出鳳歸涼的身份來摧毀蘭若安對地滅的信任,一個相濡以沫數十年的枕邊人竟說了那麽大的謊言,藏了這麽深的秘密,還不值得心驚懷疑麽?


    最後再戳上孩子這根刺,用無子之痛激勵蘭若安去探查涼城,如此一來,相信地滅和涼城之間的關係很快會水落石出的。


    目送書逸的身影轉過花廊,畫心微微垂了垂眼睫,她知書逸對蘭若安突如其來的熱心必定是心懷不軌,也知蘭若安被書逸戳中痛處此時正心有戚戚,立即抬頭一笑,神情散漫地轉開話題道,“師娘,你今日來有何事?”


    說罷,畫心笑吟吟地拉著蘭若安在雕花木椅上坐下。


    畫心如此一問,蘭若安這才想起正事來,立即換了副表情,矜矜笑道,“你不說我差點忘了,後日便是中秋,依例閣中會在蒹葭台上設夜宴,所以你師父讓我來問問你的意思,今年要不要參席。”


    言語之間,滿是試探。


    “中秋夜宴?”畫心似乎聽書逸提起過,想了想突然問,“上次論劍會舞最後是誰得了魁首?”


    “黛純兒去了青城,尚還未歸,自然就是桃心兒了。”蘭若安雖疑惑畫心為何會問論劍會舞,倒也照實答了,見畫心麵有不愉,又笑著奉承道,“若是你肯脫下這男裝,即便黛純兒在,風華定也不及你一二。”


    畫心見卿九影還在,怕蘭若安口快,抖落了她是女兒身,趕緊開口接道,“何需本公子出馬,就是小九登上那無雙台,也必一舞傾城豔壓群芳。”


    畫心這是一腳把無雙閣的女子們都踩下去了,聽來像是在諷刺無雙閣的女子們都還不如卿九影一戲子,蘭若安聞言不由麵色訕訕,卻又與畫心較真不得,隻笑著附和道,“青衣九兒,名旦風姿,閣中**,自不能比擬。”


    字裏行間雖是誇讚,聽來倒更像是擠兌。


    又被人提及戲子身份,卿九影微微一慟,眸光流傷,卻也不言,依舊靜靜立著,手卻不由握緊了幾分,滿腔的怨憤暗暗在胸口堆積。


    “聽說得魁者中秋夜宴上能大出風頭。”庭風陣陣,吹的花葉搖搖,畫心微微眨了眨眼,眸光閃亮。


    “可不是,不僅能得閣主親賞,還能代行酒宴,好生威風得意。”蘭若安話裏透著些酸氣。


    地滅韜光養晦,念安堂地位並不十分尊榮,蘭若安又生得眉目平淡,因此爭名奪利比不過,爭妍鬥豔亦比不過,自然心有不甘。


    畫心倒是聽不出來閣主親賞代行酒宴威風得意在哪裏,九天的仙宴向來都是唯她獨尊,世間一切於她皆唾手可得,她自然不明白於蘭若安而言,永遠觸不可及的那些表麵浮華是怎樣的豔羨。


    不過閑著也是閑著,畫心掃了掃卿九影,想著他拜入師門以來,還沒正兒八經地見過無雙閣的人,這中秋夜宴倒是個良機。


    “既這麽熱鬧,怎麽能不去看看。”畫心晏晏笑道,念及論劍會舞那日,各個席位隻設了主位,門下弟子皆得站著,不由又叮囑道,“師娘你且記得幫我安排四個席位。”


    “四個?”


    見畫心應了,心念心中一喜,卻又忍不住訝異地再確認一聲。無心居裏滿打滿算才四個人,畫心要了四個位置,那就不言而喻,書逸也會去了。


    “嗯,有何不妥嗎?”畫心見蘭若安置疑,以為她是認為卿九影沒有入席的資格,不由麵露不愉,瞬間冷了聲,道,“若是無雙閣高門顯貴規矩冗雜,覺著小九無資格入席,那這宴會不去也罷。”


    卿九影見畫心如此替他考量,微微垂首,心緒翻湧,目色動容。他這一生,有人賞他金銀珠玉,有人賞他錦衣玉食,卻還從未有人用心去維護過他的尊嚴,將他當成一個體體麵麵的人來看,而不是圈養的寵物。


    蘭若安愣了一瞬,才知畫心誤會了,立即笑著解釋道,“怡紅你想哪去了,冷公子之徒怎會沒有入席的資格,我是疑惑你一開口要了四個位置,可是冷公子也去?”


    “他自然會去。”畫心不假思索道。


    “不用再問一問冷公子的意思?”蘭若安不放心地又問了一句。


    “問那個呆子做什麽,本公子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師娘你放心,到了那日,我就是綁也會將他綁過去的。”


    提及書逸,畫心笑得一臉慵懶,一副吃定他的表情,蘭若安也是幾番見到了書逸對畫心恩寵正盛,雖說男人的恩寵來的快去的也快,也不知她能風光到幾時,隻是被眷顧的總是叫人羨慕的。


    “如此自是甚好。”蘭若安暗喜她這一趟沒白跑,立即滿臉堆笑地應道,“那我去白露苑討一些白露茶備著,聽說冷公子最是愛喝。”


    今年的中秋夜宴正好是蘭若安操辦,蘭若安自然殷勤。往年的夜宴,書逸是誰人皆請不去的,若是今年被她請去了,那可是極其風光的事,這可比論劍會舞奪了魁首還要引人側目。


    “白露茶?”畫心疑問。


    “就是白露苑裏的白鳶花在月圓之夜凝的露泡出來的茶。”蘭若安笑眯眯地給畫心解釋道,突然想到上次書逸自白露苑迴來後二人鬧的不愉,如今又見畫心麵色不慍,大概也猜出些端倪來了。


    遂又笑著寬慰道,“其實是你師父喜歡喝,可白露苑的白染不好相與,早年又和你師傅有點過節,白鳶花也就那一株,凝的白露本就不多,平日裏是討不到的,如今正好借著你夫君的名義去討一些迴來。”


    “師娘去求那些人做什麽,師傅喜歡喝什麽茶與我說便是,我園子裏什麽奇花異草沒有,明日裏我著人拿兩壇月神山的白露來給師娘送去,一壇留給師傅喝,一壇中秋夜宴我請眾人喝。”


    畫心隨手摘了片蘭葉,放在鼻尖處輕輕嗅了嗅,那拈花一笑的姿態,仿若讓蘭若安心生了錯覺,這世間怎會有如此眉眼精致之人,一顰一笑,美如畫卷。


    愣了一愣,蘭若安察覺到自己內心竟然可恥地對畫心生出了一絲妒忌之色,立即訕訕笑著告辭道,“如此就替你師父先行謝過了,天色不早了,想必冷公子已是久等了,我就不叨擾了,改日再來拜訪。”


    雖尊為畫心師娘,可畫心身上總有一股令人不敢造次的威儀,因而蘭若安從不敢在畫心麵前自矜身份端師娘的架子,言語也皆客套有禮。


    “師娘客氣了。”


    見蘭若安起身,畫心亦起身送了送,待蘭若安出了無心居後,畫心一迴頭便瞧見竹葉深深處立著的青衣男子,眉目如畫,身姿纖盈。


    卿九影見畫心看過來,衝她舒眉一笑,竹影重重,笑靨瀲瀲,畫心亦迴他一笑,紅衣豔豔,眉目灼灼。


    那一刻,卿九影覺得心間有如花開,第一次為一個人從心底生出喜悅來。


    那時他想,能不能這一生到老,就這樣守著她歲月靜好。


    她?


    卿九影被自己的臆想嚇得陡然一驚,自己為何會將他當成一個女子呢?


    “今日你去準備晚膳,多跟你師傅學學,以後也能幫他分擔分擔,免得他每次看到你就一臉冷淡。”


    畫心笑吟吟吩咐道,卿九影迴過神來,亦笑著領命而去。


    風吹竹,竹影綽,美人笑,暮色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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