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曇寄身的這間破廟乃是城裏乞丐晚上的棲身之所。平日乞丐們是沒那麽早迴來的,他們一向要等貴人們吃飽喝足,下人們收拾妥帖出來倒泔水,待他們從泔水裏尋了油水到了三更半夜才迴去的。可這幾日皇帝陛下的蛐蛐兒,名喚“鐵榔頭”的死了,陛下傷心欲絕竟下令城內一月不準行宴會為鐵榔頭哀悼。


    要說這個鐵榔頭,那可是不簡單,薑城沒有人不知道,它是皇帝陛下親封的當朝一品大員“榮國將軍”。皇帝陛下對“榮國將軍”十分寵信,行止坐臥皆有專人伺候,金絲籠子錦繡食兒,等閑富貴人家也比它不得。可是,一日“榮國將軍”不知怎的自己從籠子裏跳了出來,又不知怎的跳到一位三品大員的腳下,“吧唧”一聲就“為國捐軀”了。


    皇帝陛下怒不可遏傷心欲絕,當即將該名官員判了斬首示眾,連同照顧“榮國將軍”的一應下人皆是獲罪。薑城之中一時風聲鶴唳,人人自危,唯恐莫名受到牽連。於是近來不管是花街柳巷還是茶肆酒樓皆是生意慘淡,達官貴人家中也是中規中矩,連平民百姓家都不敢鋪張。這就苦了薑城內外無處不在的乞丐們,實在是不好討生活,個個肚子裏都憋了滿肚子的氣,恨不得尋根樹丫子把滿世界的蛐蛐兒全都紮死了才解氣。


    話說迴來,這一群乞丐見今日又是大海裏醃鹹菜——白費功夫,便早早兒地收了工迴破廟,肚裏空空就要少活動方能撐得長久些。


    待一群醃臢的乞丐點燃篝火,發現破廟裏竟然躺著個絕色的美人兒,且這美人兒還奄奄一息狀似昏迷,便群情激奮起來。


    乞丐甲提議趁火打劫,要把雲曇的財物搜刮一空。乞丐乙色心頓起,迫不及待要一親芳澤。乞丐丙尚且保有些良心,默默退到後方,不願欺負小姑娘。十幾個骨瘦如柴衣衫襤褸滿身汙垢的乞丐將狀似昏迷的雲曇團團圍住,一個個垂涎欲滴,眼露兇光,欲行不軌。


    雲曇被臭烘烘的氣味熏得直欲作嘔醒了過來,見自己已經被一群惡鬼圍住,頓時嚇得眼冒金星,一個支撐不住就要暈倒。可她好歹撐住了,她此時靈力盡失,軀體也不過苟延殘喘,拖得一時是一時了,沒有多餘的力量應付眼前的狀況。眼見著可怕的地獄惡鬼淫笑著向她靠近,她驚恐萬分,四處找尋山高的身影,可是沒有找到,她隻能雙手亂舞擋開那些向她伸過來令人作嘔的手。


    可如今的她哪裏是十幾個男人的對手,很快她就無力招架,被人上下其手。正當她瀕臨絕望的時候,突然聽到門口一聲大喝:“你們幹什麽!”


    雲曇聽出來是山高的聲音,朦朧的淚眼裏煥發出希望的光芒。她用力向門口喊到:“山高救我!我在這兒!”


    山高一聽雲曇求救的唿聲從人群中傳出來,心疼著急得不行,也顧不上同來的大夫,一個箭步便衝了過去,憤怒地扒拉開乞丐,氣得眼睛都紅了。


    乞丐們一見來了挑事的,朝山高嘲笑道:“識相的就快滾!大爺們今日高興饒你狗命!哈哈哈……”


    山高雙拳使力,將答話的乞丐扔出好幾米。乞丐們見自己人被打,立刻放開雲曇朝山高圍過去,起初坐在一旁看熱鬧的乞丐此時也都加入進來,迅速將山高圍在中間,對著他拳打腳踢。山高體格健壯,把周邊乞丐打翻在地,可是剩下的乞丐又圍了上來,像索命的惡鬼源源不斷。他畢竟沒有練過功夫,加上乞丐的數量著實太多,雙拳難敵四手漸漸便失去還擊之力,被淹沒在人堆裏。


    山高個子高大,比一眾乞丐高出一頭,他的目光穿過髒亂的人頭,看到雲曇坐在地上著急地看著他,她嘴裏在喊些什麽,他聽不見,隻能盡力地朝她笑笑,一遍遍無聲地說著“我很好”,說著說著一股股腥甜湧出喉嚨。粗重的拳腳落在他身上,打斷了他周身骨頭,他再痛也不敢吭一聲,怕雲曇聽見會著急傷心,隻把所有的痛和血往下咽。


    雲曇眼見乞丐下手毒辣,山高的嘴臉溢出血來,她掙紮著站起來要過去拉開乞丐,卻被一個乞丐隨手一甩重重跌落在地。山高已經站立不住倒下了,乞丐們卻還不解氣,似要將這幾日討不到吃食的怨氣都發泄在他身上。


    雲曇的眼淚不斷湧出,她雙手緊緊地握拳死命咬住下唇,從來沒有感受到過的恨意席卷而來,她恨這些乞丐,更恨她自己。她終於嚐到了弱者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無奈,她多麽希望此刻有誰可以來救救他們,救救山高。可是門口與山高同來的大夫一見打了起來便跑得沒了影兒,偶有路過的行人也都不願惹麻煩匆匆離開。她恨自己無能為力,恨別人袖手旁觀,恨這世道殘暴血腥。


    就在雲曇的肉身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突然感覺一股溫暖醇厚的靈力源源不斷流向體內。她內心一震,心想:“是初心!”


    果然,雲曇抬頭透過篝火的光芒看到破廟的院落中此刻站著一個和尚,身姿挺拔氣質清冷,一身寬大的粗布僧袍被夜風吹起,他左手立掌右手拈珠,在看清跌坐在地上的人正是雲曇的時候,眼裏染上驚天怒氣。隻見他幾個踱步便來到眾乞丐身前,騰挪之間手掌翻飛,仿佛閑庭信步摘葉拂花,不過片刻一眾乞丐紛紛倒地,顧不得傷勢一溜煙兒全跑走了。


    雲曇望著初心,一時百感交集。


    初心這才看清被一眾乞丐虐打的人正是山高,此刻他鼻青臉腫滿身是血,已經失去意識,初心立刻上前蹲下為山高把脈。雲曇也一步步挪到山高身邊,她問詢地看向初心,初心卻放下山高的手腕輕輕搖了搖頭。雲曇的頭腦一時好像停止了運作,她呆呆地看著山高,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她隻是感覺她的心鈍鈍地痛,然後眼淚止不住地流。


    她看著他輕聲叫到:“山高,山高,你醒醒。”


    山高腫大的眼睛吃力地撐開一條縫,他專注又不舍地看著雲曇,嘴裏努力想說著什麽。雲曇附耳過去,聽他對她說:“你要好好的,要高高興興。”雲曇哽咽到無法開口,隻含著滿眼淚水微笑點頭答道:“嗯!”


    山高勉強擠出一抹微笑,他知道他快死了,他不後悔也不遺憾,雲曇安全了他便可以放心離開。他從不奢求她能迴應他的感情,在他看來有機會為喜歡的人付出也是一種福氣,今生能與她相遇,能與她攜手走過這一段路途,已經是上天給他最可貴的賞賜,他覺得很值得。


    雲曇看著山高唇角帶笑閉上眼睛,她也對著他露出笑容,可這笑容太刻骨,竟牽連出無數淚滴打在山高圓圓的臉上。她伸手為山高輕輕擦去臉上的血汙,動作如此小心翼翼,仿佛生怕碰痛了他。她想他怎麽能真的死了?她還有好多話沒有告訴他,沒有告訴他其實他吧唧嘴吃飯很可愛,沒有告訴他其實他扛著她流汗的樣子讓她覺得特別安全,沒有告訴他是她騙了他,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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