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修遠獨自佇立在父母屋外,聽了父親與母親的一番交談之後,一時也是思潮騰湧、百端交集……心中突然起了一個念頭:萬幸漫妹不在此處,否則父親、母親的這番言語要是讓她聽見……轉念又想:男女之防雖嚴,但武林中人,向來也不理會這等小節,況且我二人雖是兩情相悅,但絕沒有半分逾禮、苟且之事……隻是我和她孤男孤女相伴而行,隻怕除了父親、母親之外,一路上還是會惹人非議,到那時恐於漫妹清名有累,這可又如何是好……


    陳修遠想到苦惱、不快之處,眼前竟不知為何會驀然間浮現出了夏長贏那肆無忌憚、無法無天的神情來,再想到夏長贏那幅睥睨傲然、無視世間禮法拘束的模樣,仿佛正在用嘲弄訕笑的口吻向著自己說道:“男子漢大丈夫率性而行,老子愛怎樣便怎樣!去他媽的!”


    陳修遠雖是武功高強,但他畢竟還是少曆世事、缺少曆練,仍是少年人心性,又對陸漫愛戀已極,此時隻覺胸中突然狂性發作,腦海中陡然間出現了一個聲音:雙親高堂我是萬萬不敢頂撞、違拗的,但那些不相幹的人……漫妹如此待我,我真心喜歡她,她也真心喜歡我,我兩人不論是誰沒了對方,都是不能活的了!隻要我二人問心無愧,他人不許、非議又能怎地?呸!去他媽的……嗯,就是這樣!他既已在心中打定了主意,登時也就覺得釋然、暢快了許多……


    不料正在此時陳修遠忽覺西首屋簷下依稀有一條青影一閃而過,心中一驚,不及多想趕忙搶上前去,可那青影去的好快,瞬息間便已躍出院牆,去的無影無蹤了。


    當下陳修遠趕忙留下書信,將信件插在父母房門的門縫之中,足尖輕點,便即躍上院牆,借著月光映照之下,隻見一個淡淡的人影正向著西南角上漸漸隱去,若不是他眼力奇佳,還真是沒法見到。


    陳修遠飄下院牆,提氣發足,展開輕功,急向前麵那人追去。一陣疾衝之下,和她相距已不過十來丈,這時瞧得清楚,原來那人竟是陸漫!


    陸漫自從此次再度與陳修遠相會,又在那酒樓雅閣之中互訴了衷腸、情思之後,一顆可可芳心便也就此係在了他的身上,對他念茲在茲、心心念念,對他之事更是極為關切、縈懷。適才她在西廂房中聽見深夜之中東廂房隱約響動,還道是陳修遠又來找自己相會,一顆芳心又是歡欣喜悅又是忸怩怕羞,頓時便怦怦直跳起來。不想卻聽見他的腳步向著後堂而去,一時也是童心忽起,便也緊隨其後進入後堂。陳修遠那時正自心事重重,而陸漫腳下又是極輕,以致一時竟未發覺她跟隨其後。


    而後陳父與陳夫人的一番對答陸漫自然也是全都聽在了耳中,以她之聰慧,往往能在他人隻言片語之中便能察覺出一般人不易察覺的言外之意。當此情境,又豈能聽不出陳父的言下之意已是對自己頗有見疑之心了。雖然陳夫人的話語之中多有喜愛、褒獎之意,但陸漫自幼才貌俱佳,更兼天資聰慧,十分惹人喜愛,這些讚譽之詞聽得慣了她反倒並不如何放在心上。


    後來當她逐漸長大之後更是年紀輕輕便接任了峨眉掌門人,偌大的峨嵋派上下人人都對她敬若神明,更無一人再敢對她有絲毫的頂撞、違拗。而此時又正當她少女懷春,初次對一個男子傾心、戀慕,一顆芳心更是倍加的敏感脆弱,聽了陳父的言語之後隻讓她自覺無地自容、羞愧已極,霎時間便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躲起來,於是便不及多想翻牆而出……偏這冤家又緊緊的追來,一時更令她心慌意亂,顧不得多想,隻想遠遠的逃開了……


    其實陳修遠早該想到了前麵那人便是陸漫,隻是他一直在心中暗暗的寬慰著自己道:那不是漫妹,那絕不是漫妹……漫妹此刻正好好的在家中等著我呢……


    可偏偏眼前瞧的分明,隻見她的背影婀娜蜂腰,這時雖是扮作了男裝,鬢中還是插著一朵珠花,那朵珠花此時正迎著風,兀自在風中微微的顫動著……


    陳修遠不由得心下大急,趕忙開口叫道:“漫妹!”可他的輕功本就不及陸漫,這時一開口喊叫,一口長氣便從口中泄出,體內真氣便無法運轉自如,腳下便也就跟著稍稍的緩了一緩,而陸漫卻並不言語,反倒突然腳下加快,登時便和陳修遠之間相距又拉長了一段。


    陳修遠心中暗暗心驚:原來漫妹的輕功如此厲害!但他天生稟賦頗高,又得名師朗華禪師十年來悉心調教,這時心中心急如焚,腳下更快,又搶了上去,便跟陸漫又拉近了丈餘。


    約莫奔得半炷香時分,陳修遠雖是始終無法趕上,但陸漫一時卻也無法將他擺脫。隻聽得陸漫在前麵遠遠的道:“陳公子,你的輕身功夫高得很啊!”


    陳修遠見她口中開口說話,腳下非但絲毫不稍緩,反倒隻有更快,心知自己功力及不上她,不敢再開口答話,又聽她雖是稱讚自己但卻稱自己“陳公子”,顯得突然生分了許多,心中更是氣苦!


    二人這般不即不離的奔了良久、良久,陸漫突然止步,卻不轉身迴頭,口中說道:“你……你別再跟來了……”


    陳修遠腦中一團混亂,呆在當地,不知所措,神智混亂,口中急道:“漫妹,我知道你心中氣惱,可你又怎能忍心舍我而去?”又道:“沒了你,我……我是不想活了的……”


    其實情路艱辛,坎坷不平、艱難險阻,再所難免,陳修遠隻需稍稍冷靜、忍耐,順其自然,或許陸漫激動過後,自會迴心轉意,可這時陳修遠早已關心則亂、方寸大亂以至於不能自已,反以激烈言辭相激,一時間更令陸漫心煩意亂、不知所措……


    隻聽得陸漫淡淡道:“陳公子請自重,這又是說的哪裏話來,男子漢大丈夫,將來還有多少大事要幹,又何至於輕言生死?怎地遇上了一點難題,便像小孩子一般癡纏、吵鬧。”說著從鬢中取下了那朵珠花,似是微一遲疑,終於還是緊緊的握在右手手掌之中。


    陳修遠被她一通搶白,一時無言以對,啞口無言。這時和陸漫離得近了,看的分明,原來她手中的那朵珠花卻是母親平日裏所戴,想是母親應了自己所請,轉送了給她……頓時隻覺不久前還與她就像一家人一般其樂融融,這時卻已是恍如隔世,此刻陸漫雖在眼前,卻已是變得遠在天涯海角一般,遙不可及了……


    霎時間陳修遠幾乎就想開口哀懇求告了,心中就像幼時不得不離開了慈母的懷抱一般,泛起了一陣陣涼意……好在他畢竟尚存了一點自尊和常識,這才克製了自己。


    過了半晌,陳修遠心中稍稍寧定,心想:漫妹隻是一時心中氣苦,過些時日等她氣消了,定會迴心轉意的,嗯,她一定會的!漫妹總是理解的,總是什麽都能懂得的,如果我苦苦哀求,隻會更加令她輕視、厭煩……


    他抬起了頭,強作鎮定的問道:“漫……陸姑娘,你要去哪裏?”


    陸漫仍是不敢迴頭向他瞧上一眼,冷冰冰的道:“你別再追來了,陳……遠哥,望你別後好生保重,我……我這就去了!”話語中已隱約流露出了些許的讚賞。


    陸漫背向著陳修遠,低眉垂目,數滴淚珠,落入塵土。說著緩緩向前行去……


    陳修遠本想追上去,可隻跨出了一步,心想:她讓我別再追了……當即停步,目送著陸漫的背影漸漸遠去,沒入樹林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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