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且說何秋水用山泉洗漱妥當,換好了衣裝,折返迴來。此時的何秋水,委實大不相同了。但見她:


    新月眉如描似畫,增則過長,減則亦短,嫵媚恰如其分;目映流霞,遺世獨立,暗含秋水盈波,香消六朝金粉,輕減三楚精神;不施粉黛,蘭香竟體,素美難盡其辭,徒曾凡女妒意;中秋明月亦羞於麵,洛陽牡丹恐謝當前;青絲如墨,上襯白布衫裹玉體,下配朱紗褲扣鶯花,荷衣翩躚盡絕纖塵,如彩鳳歇棲香肩,勝卻人間無數。


    有辭為證:


    仙袂乍飄兮,聞麝蘭之馥鬱;荷衣欲動兮,聽佩環之鏗鏘;靨笑春桃兮,雲堆翠髻;唇綻櫻顆兮,榴齒含香。


    元曲為證:


    【綿搭絮】眉彎遠山不翠,眼橫秋水無光。恰便似檀口點櫻桃,粉鼻兒倚瓊瑤。淡白梨花麵,輕盈楊柳腰。妖嬈,滿麵兒撲堆著俏;苗條,一團兒衠是嬌。


    【元和令】顛不了次的見了萬千,似這般可喜娘的龐兒罕曾見。則叫人眼花繚亂口難言,靈魂飛在半天。


    【錦上花】玉貌妖嬈花解語,溫柔窈窕玉生香。餓眼望將穿,饞口涎空咽,則為你如花美眷傾城貌,似水流年枉度春。


    【點絳唇】口裏謾沉吟,夢裏苦追尋,而今煩惱猶閑可,久後思量怎奈何?轉關兒沒定奪,啞謎兒怎猜破。怨黃鶯作對,怪粉蝶兒成雙,卻把相思莫。


    其時迴風舞雪,落紅滿徑,何秋水踏玉而來,恰如仙子般模樣。那瞳人剪水的眼眸,含帶著脈脈柔情,令人意惹情牽,不能自己。但這雙眸子裏,亦有一股與生俱來的憂傷,好似廣寒宮嫦娥的幽怨————或為身世的感慨,或對感情的期盼。


    正是:


    眼意心期未即休,不堪拈弄玉搔頭。


    春迴笑臉花含媚,黛蹙娥眉柳帶愁。


    粉暈桃腮思伉儷,寒生蘭室盼綢繆。


    何如得遂相如意,不讓文君詠白頭。


    崖子期、曹斌與何秋水相識已久,豈止打過千萬次照麵?但此情此景下,陡然見到何秋水容光煥發的模樣,也不禁為之動容。


    卻聽崖子期輕咳了幾聲,二人便結束了談話,竟如一切都未發生過一般,恢複了之前的話題。曹斌清了清嗓子,問道:“小妹,你這次於民間走訪,可有什麽消息?”


    何秋水莞爾一笑,道:“此事說來話長,不過你們當真想象不到,這起案件到底造成了怎樣的轟動。如今洛陽城裏沸沸揚揚,無處不在議論上官府的巨變……”說到這裏,幽幽歎道:“但市井中的流言,一傳十,十傳百,難免添油加醋,離奇非常。因此我得到的消息,大都是些無稽之談,沒有太大價值。”秀眉微蹙,停了好一會兒才道:“不過總歸來說,收獲還是有的。我這兒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們打算先聽哪個?”


    崖子期從容道:“我一向會先考慮最壞的結果。”何秋水道:“壞消息便是,這起案件頗為複雜,涉及之深,牽連之廣,難以揣測。並且兇手絕無單獨犯案的可能,想來是一個大有前科、富於經驗的秘密組織,為了某種不可告人地目的,所犯下的滔天罪行。我已吩咐下去,派人搜察近年來尚未偵破、且情況與此相似的謀殺案件,加以對比,望能有所發現;同時聯絡外省各地的同僚加以協助,一定能找到線索。”何秋水邊說邊留意崖子期的神情,希望他能對自己表示認可。但崖子期不言不語,顯得極為冷淡,一旁的曹斌也無意中搖了搖頭。


    何秋水見他二人如此敷衍,心下疑惑的同時,難免惱火,反問道:“怎麽?你們有何高見?”曹斌忙道:“小妹多慮了,我們並非有意如此。隻是你方才提到的這些,總部頭早已知道罷了。”崖子期環顧周圍,說道:“相較於聽取市井中的傳言,倒不如將重點放在案發的現場。隻要留心觀察,就可以找到答案:地上的死士雖然遍體鱗傷,但真正致命的傷口卻隻有一處,一招致命的兇器亦不相同,既有平整的劍傷,又有狠霸的刀創。另有屍體上,留著打王鞭、開山斧、青龍棍、流星錘、月牙禪、葫蘆槍、玄機鏈、鐵算盤的痕跡,亦不少石飛煌、喪門鏢、透骨針的暗器……”三人邊走邊說,又檢查了一遍府邸。


    說話的功夫,三人穿過了梅間小徑,來到了後院。崖子期續道:“還有人也像上官敬楠一般,被一股極為強勁的內力震碎了腑髒,體內暴血而亡……因此這絕不可能是一人所為。”崖子期頓了頓,續道:“一路走來,你們有何疑惑沒有?”何秋水不禁打了個寒顫,迴憶一路遇到的屍體殘骸,繞得她見過大場麵,也受不了如此慘烈的情形,若不是強行克製,恐怕早已吐將出來。


    曹斌皺眉道:“若說如此大規模的廝殺,雙方必定互有損傷,但為何不見穿著打扮與上官府的家丁所不同地人呢?”點了點頭,自己迴答道:“估量是兇手處理掉同伴的屍體了吧?”


    許久過後,何秋水才稍定了情緒,輕聲道:“原來你們早已曉得了……”曹斌見她臉色蒼白,中氣不足,便問道:“小妹可還好麽?”何秋水顫聲道:“不……礙事,不礙……事。”話雖這麽說著,但她腳步發軟,幾欲昏厥,那是一幅不礙事的樣子?好在後院較為幹淨,那幾個黑衣蒙麵人的屍體衣襟,也被侏儒的“蝕骨斷銷散”所消跡。


    又過了一會兒,待何秋水大為好轉,曹斌才試探著問道:“不知那個好消息是什麽?”何秋水側過身子,有氣無力道:“料你們早已知曉,我不想說了。”


    崖子期對何秋水的身體狀況沒有顯露出絲毫的關心,此刻更是沉下了臉,說道:“任何一個微小的線索,追查下去,都有可能是一個很大地發現,甚至關係到全盤的走向。你要知道,我們這是在辦案……”聲音中有一股難以描繪的森嚴。


    何秋水心中一陣淒涼,一陣感傷,此刻更是傷心欲絕,眼眶一紅,差點掉下淚來。但她生性好強,兀自忍住淚水,忿忿道:“正如我的綽號叫‘千裏耳’那般,消息自然比你們靈通一些。當我首先接到訊息,馬不停歇的趕到上官府時,正好與山下巡邏的班子接手。那班頭告訴我,他們在上官府的後院內,見到了一個活人……”聽到這裏,曹斌不禁變了臉色,崖子期的眼神中也充斥著明亮地色彩,好像世間萬物,都不如這個消息更有價值。”


    何秋水勉強笑道:“原來你們還不知道罷?”崖子期點頭道:“我們確實不曉得。”何秋水道:“這也難怪,那班隊和我見過麵後,便被派遣到別處執行任務了。之後這裏就交給了我們負責。當我部署好人員,封鎖現場後,便換了行裝,去山下打探消息了。”


    “原來如此……”曹斌問道:“那人是個什麽來頭,如今又在甚麽地方呢?”何秋水緩緩道:“目前還不能確定他的身份。但據那幾個捕役描述,這人不過二十歲上下,身材偏瘦,著一身白布粗衣。不過……他的輕功好似極高,竟在眾人眼皮底下,施展了一手‘燕子三抄水’的功夫,便如風一般逃去了。”


    崖子期和曹斌相視一眼,各有所思。何秋水自己分析道:“這人即便不是兇手,想必也不是什麽良民。哪有人悄無聲息地潛入別人的後院,於這命案現場徘徊?這人端的可疑,他便有一百張嘴,也辯白不清的。”崖子期卻沉吟道:“現在還不可妄下結論……不過,這人竟可以如此輕易地溜走,想必輕功定然不弱,‘燕子抄水三起落’,約莫二十歲年紀就能有如此身手,實屬不易。”


    何秋水撫摸著萬縷青絲,柔聲道:“總部頭放心,他的下落已在我們掌握之中————這便是我給你們帶來的好消息。”


    曹斌疑惑道:“既然這年輕人……穿著打扮如此普通,小妹又是如何鎖定的目標?”何秋水幽幽笑著:“這人的穿著打扮雖然普通,但相貌好像極為出眾。當先那捕快班裏,恰好有兩個剛入行的女捕役。你要知道,女人見了好看的男人,就好比男人見了美麗的女人,自然是記憶猶新,難以忘懷……”春蔥般的手指點了點下巴,隨即雙掌一拍,續道:“對了,要說此人最大的特點,倒還不是相貌怎生地吸引人,而是他那把奇特地佩劍。”


    “哦?”崖子期迴應了一聲,好像又來了興趣。何秋水又道:“他腰旁的配劍,劍身竟不能完全沒入鞘中,約莫有幾寸露在外麵。想來應該是劍鞘較短,與劍身不大合適。我想,找到一個身著白布粗衣,並佩戴一把奇劍的俊男子,量這洛陽城裏人口再多,流量再大,若是交給我們去做,恐怕也不是一件困難的事。這不,曹大哥的眼線已發現了他,並托人展開了追捕。”


    ————又是這把劍,這到底是一把怎樣地劍?為什麽總是可以為柳青帶來災禍?


    崖子期道:“是誰在追蹤他?”何秋水抿嘴說道:“這次可是杜大哥親自出馬了。”曹斌笑道:“難怪這些個時辰都沒有見到他。哈哈,總部頭終於可以把心放到肚子裏了,就算那小子本領再大,杜濤也一定有辦法捉住他!”


    曹斌的綽號叫“百裏目”,顧名思義,在百裏之內,到處都遍布著他的眼線;杜濤的諢名叫“萬裏尋”,簡言駭意,就算一個人跑出了萬裏之遠,他都有辦法將其捉拿迴來。


    ————一個人的名字可能起錯,但外號卻極少與人不符。


    究竟,柳青有沒有辦法躲避杜濤的追捕?他又如何洗淨自己的嫌疑?明日於洛陽石窟,又會有怎樣的事情發生?


    正是:處處留心唯謹慎,偏偏不遂有情人。諸位看官,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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