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且說柳青自懷中取出火折子,就著暗淡的燈光,慢慢踏上了山路,仔細觀察著周遭的環境與地形————他是不是又要像之前拜訪點倉與武當那樣,挑戰上官敬楠?是不是因為他渴望得到更為響亮的名聲?


    山路蜿蜒而崎嶇,白日攀登尚且費力,何況是在這漆黑的夜色中?於不會武功的人而言,現下登山端的是步履維艱,著實危險。


    卻見柳青微施輕功,縱越之間,宛如一隻靈活的山貓,逍遙自在的前行。但柳青腳下走的雖快,心中也沒閑著,自個兒琢磨:“這些日子我在路上耽擱的太久,今個熟悉一下路段,親自體驗一番,明早便向上官敬楠遞下戰書,向他討教幾招。倘若能戰勝上官前輩,那麽……”想到這裏,步伐又輕快了許多。


    高手相爭,一絲一毫都差不得,於天時、地利、人和的追求更是近乎苛刻。天時決定著一個人在一時間的精神狀態與時運機遇;地利掌控著了一個人於一環境的熟悉程度與謀慮安排;人和則起著鼓舞士氣,振奮人心的作用、以及激發一個人內在潛能,事半功倍的效果。


    柳青約立交手的時間,無疑是占得了天時的先機。但搦戰的時間既由柳青確定,在公平性原則的考慮下,交戰地點則是由上官敬楠挑選了,倘若上官敬楠將地點設在自家庭院中,那麽柳青端的失去了地利與人和的優勢。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柳青此刻上山,便是為了熟悉環境,縮小自己的劣勢,提前做好準備。


    可當柳青來到上官府氣派地大宅前,卻發現府邸竟如死寂一般沉靜,偌大的庭院烏黑一片,便是半點燈火也難以尋覓。此時的上官府,宛若兇宅一樣恐怖。


    柳青見得這等情形,心中難免詫異:“怎得如此?即便府內的家丁早已就寢歇息,也沒有盞燈不點的道理吧?”正思忖間,一陣寒風忽然湧起,將樹梢上的枝葉吹的颯颯作響;又見幾團黑影在半空中飛舞徘徊,不時發出淒厲而刺耳的尖叫,兀自曉不得何方神聖;不待柳青反應,山間荒蕪的墓地裏,幽然閃現出慘碧色的鬼火,燒焚在田間,跳躍著妖豔而詭秘的舞蹈,端的如幽靈般可怕。


    霎時間,這荒山野嶺中,竟突然籠罩起一股無以言表的陰森氣息,好像處處都埋伏著殺機,令人不寒而栗。


    駢儷為證:


    無蹤有影,似幻非煙。盤旋如怪風侵骨冷,凜冽勝殺氣透肌寒。孤墳鬼唱,恨血千年土中碧;瞑目難休,陰魂含冤憤作聲。紙灰飛作白蝴蝶,淚血染成紅杜鵑。難測風雲,不知詭秘;禍從天將,大夢方醒。魑魅含饑空食血,魍魎無聲夜扣門。


    此情此景下,繞得柳青藝高人膽大,也不禁激靈靈打了個寒顫。隻見他微定了下神,舉起手中的火折子向樹梢照去,原來是幾隻烏鴉罷了。但在人們的感知與習慣裏,烏鴉豈不總是與不幸聯係在一起?


    柳青並未多想,深吸了口氣,又環顧了一遭地形後,便打算盡快離開此地,在山下找間廉價的客棧打尖投宿,養精蓄銳,明早再來拜訪。


    可正當柳青準備離去之際,一陣衣袂帶風聲“簌簌”急響,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隨後自屋簷的東北腳又響起了一席比蚊呐還要輕微的“噠噠”聲,卻是人踩踏房簷瓦片的聲音了。


    在如此闐寂的環境下,這夜行人更是於這般高速運動的過程中,竟還可以將腳步聲壓製如斯,柳青不僅動容,暗自驚訝道:“好厲害的輕功!”靠著自己江湖的經驗,以及劍客的直覺、聽覺,柳青明白,僅憑這份輕功而言,這夜行人無疑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甚至猶在自己之上;幾乎是同一時間,自屋宇的西南角倏地傳來“唿扯”、“噤噤”的人語聲,好像是接頭的口令與暗號。


    是什麽人?他們來做什麽?


    柳青頓覺不妙,趕忙熄滅掌中的火折子,隱身沒入身旁的荒地中,委身於一株大榕樹下,心中滿腹疑竇:“莫非是仇家來向上官前輩尋仇不成?看這肅殺的氣氛,可不知對頭有多少人到了。”正思忖間,一聲尖銳的哨音響徹天際,猶若響尾蛇的鳴叫一般刺耳難聽。


    號令一起,隱蔽於黑夜中的殺手自四周湧了上來,窸窸窣窣聲不絕於耳,身手矯捷,有組織紀律的分為四批,各自施展輕功奔向東南西北四個方向。令有幾人把守要地、高地,以便不測時接應同伴,攻則穩妥高效,敗可全身而退。端的是有備而來,來者不善。


    柳青雖然看不清這些人的行動部署,但憑借著他敏銳的耳力,已大致辨別出個所以然,於是心中更為驚怵,思量:“看這陣勢,勢必會有大事發生了。”但此刻仍摸不清狀況,更難辨別對方善惡與意圖,是以柳青仍委身於荒草中,不敢輕舉妄動。


    豈料這一陣波動後,從此萬籟俱靜,再難聽到任何的聲音。仿佛一切從未發生過,恢複了之前的寂寥與空洞。柳青甚至懷疑自己做了一場夢,一場恐怖而詭異的噩夢。是幻覺嗎?


    柳青沉住氣,約莫又等了半個時辰,但於上官府內仍沒有丁點的狀況發生,隻是府邸依舊漆黑,掌燈不見。柳青心道:“奇哉怪也,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正欲起身去瞧個究竟,突然之間,暗空中一道閃電驚鴻而過,接著霹靂四起,隆隆聲震耳發聵,頃刻間,暴雨漂泊而至,更有陰風坐鎮,透骨而寒,端的是無巧不巧。這始料未及、變幻莫測的天氣,更是為原本就詭異的情景、離奇的事態,渲染了幾分陰惻與悚然。


    柳青衣衫盡濕,更覺得寒冷,心中琢磨:“這件事委實蹊蹺……此地不宜久留,再盤桓下去,亦無意義存在。不如盡早脫身,以免再生事端。”多日的奔波與勞苦,使柳青感到疲乏與困倦。而明日對於自己而言,更是尤為重要————他即將挑戰上官敬楠。這定然是一場苦戰,因此柳青需要盡可能多的保留氣力,並且需要充足的睡眠,食物的滋養。此時,但見柳青再不躊躇,借著漆黑的夜色,匆忙間下了山去,無需詳述。


    臘月二十七,豔陽高照,萬安山,上官府。


    翌日清晨,柳青起了個早,隨意用了些餛飩湯麵,便向那上官府去了,不在話下。一路上柳青反複思索昨夜所遇的離奇怪事,久久不能釋懷,心裏始終有一種不詳的預感,總覺得會有什麽變故發生。


    柳青上得山來,約莫又走了二十裏路,眼見就要抵達玉泉寺下的上官府邸,卻猝然聽到一席撕心裂肺的尖叫,接著迎麵跑來兩個樵夫模樣的砍柴人。二人皆是麵露驚恐之狀,色含煞白之氣,恐慌之狀難與人言,猶如看見了天底下最為慘絕人寰的一幕,跌跌撞撞、屁滾尿流的從山路上滾下來。


    柳青心頭一緊,暗叫一聲:“糟糕,難道當真有什麽不測?”淩空一個跟鬥,便擋在了兩位樵夫身前,一把揪住臨近的那位樵夫,喝問:“所遇何事?”那樵夫用顫微的手指指向山路,牙齒哆嗦個不停,眼淚鼻涕一齊流下,哪裏能說出一句話來?另一位樵夫雖也駭得心膽俱裂,卻是相對好些,但見他大口喘著粗氣,嗚咽道:“報……官,快報……官。”二人仿佛又迴憶起方才所遇的駭命情景,不由得腰膝酸軟的匍匐在地,用盡全身的力氣往山下爬去了。


    柳青愣神片刻,萬般疑惑,千般雜念,百思不得其解之餘,又想起了昨夜的是非……當下哪裏還能停歇?隻見柳青丟下兩位樵夫,三步跨做兩步,雷厲風行的朝上官府衝去了。


    愈往上走,愈能感受到一股濃烈的血腥氣撲麵而來,不覺令人有嘔吐之感。柳青顧盼左右,抬頭張望,似想找出這氣味是從何處傳來,不料竟看到周遭的樹叢中,每一顆樹上都零星懸掛著鮮血淋漓的人頭!前方道路更是血流成河,缺了腦袋、斷了四肢的屍體更是不計其數,甚至快要阻斷了山路。


    無論是誰突然見到這幅場景,或許都會驚恐慌亂之餘,氣血逆行,腦中缺氧,肚裏更是翻江倒海一般難受,作嘔吐膽。即便是殺人如草芥的亡命屠夫,恐怕也會嚇得魂飛魄散,休克昏迷。


    自然,柳青也好不到哪兒去,卻見他急伸右指,順勢搭向自己左臂脈門,沿著“中衝”、“大陵”、“間始”穴,將手厥陰心包經的穴道接連點遍,減緩心悸與恐慌,調理氣血,保護心脈。閉上眼睛,丹田內運足一口氣,吐納之間,再將耳畔“絲竹空”、麵部“四白”、“人中”穴揉搓,保持鎮定。不多時,柳青已冷靜下來,想著:“怎得會有那麽多人暴斃山野?”迴憶起昨夜匪夷之事,驀然間茅塞頓開,探口而出道:“啊!莫不是和此事相幹?可不知上官敬楠身在何處……”


    身隨念動,但見柳青闊步飛奔,越過地上的屍體,搶上山路。奔到府宅的正門,才發現上官府雕梁畫棟、瓊樓玉宇的雕刻大門,已被拆散的七零八落,四敞大開的坍塌於血泊中。


    柳青進得垂花門來,顧盼四周,怵目驚心之餘,慘不忍睹:原本氣勢恢宏,瑰麗堂皇,造化頗具格調的建築,如今卻是斷瓦殘恆,麵目全非,無論是穿堂前的幽深小徑、兩側迂迴的抄手遊廊、假山旁的亭台小築,還是環繞正廳的磅礴內景……支離破碎之下,赫然被死屍所占據!


    檀木的香氣已被血腥味所掩蓋,屍山血海中,偌大的庭院宛如殯儀場一般,到處都充填著死屍,擁擠非常。上官府,竟然遭遇了滅門的慘案!


    褐色的血漬浸入了漢白玉的釉麵磚,柳青立足於此,禁不住耳中嗡嗡作響,腦中混亂一片,身體呆若如雞,五髒翻滾如江,哪裏還能忍耐的住?“哇”的一口殘羹汙穢吐將出來,木楞許久,終於曉得那兩位魂不附體的樵夫,到底是為何事而懼怕如此了。


    到底是誰做下了這罪惡滔天、慘絕人寰的事?


    上官敬楠是否得以無恙?


    明日便是臘月二十八號,上官府的滅門慘案,與那封廣布天下、邀請各路英豪齊聚洛陽石窟,揭開武林驚天秘密的請帖,有無關係?


    這一切,究竟是怎麽迴事?


    正是:上官府禍從天降,沒來由災向地生。諸位看官,要知端的,且看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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