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昨夜風兼雨,點點幽,恰逢飛雪鬢添愁。


    今日晴未定,苦煩憂,不如醉得一浮休!


    子時已過,醜時將至,已是臘月二十九。


    一年的光景又將逝去,除夕夜,迫在眉睫。


    亦是有人歡喜、有人愁。


    深山,濃霧,黑夜。


    黑夜充斥著蒼穹,蒼穹彌漫著濃霧,濃霧環繞著深山。


    深山中深邃的洞穴裏,依然有著點點亮光……


    仿佛已過了很久,就連琉璃燈裏的芯蕊,也已被重置了兩次。


    無相大師在洞內踱步不停,道:“我們也不妨作如是觀,若是我們中原武林與西域無極拚他個你死我話,何人將會坐收這漁翁之利?”


    柳青豁然道:“大師的意思是,這獲利最大的人,就極有可能是幕後操縱一切的兇手?”


    賈病的眉頭更是皺成了一團,好像連眉毛都已不見,聽他道:“若是當真起了衝突,作為中原武林的代表,九大門派、五嶽山……必定是義無反顧,責無旁貸。這幕後主使人莫非和哪個門派有仇不成?”


    三人又陷入了沉思……


    許久,柳青好似又想到了什麽,低聲道:“莫非……是朝廷,聖上?”


    “放肆!”無相大師道:“不敢亂說!”


    柳青挺胸直言道:“晚輩曾聽人這樣說過,自古‘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我們這些遊走在法律與道德邊緣的江湖人,本就被朝廷所忌憚,也一直是聖上的心腹大患!既難以管轄,又不可招安。除了朝廷之外,晚輩實在想不到還有誰可坐收這漁翁之利?”


    不待無相大師迴應,柳青接著道:“若當真是朝廷所為,那麽這一石二鳥之計可謂是妙不可言。雙方血戰一場,即削弱了中原武林的勢力,又打壓了西域之惡魔。對內而言穩定了秩序,加強了統治;對外而言宣揚了國威,積累下名望。且可在丹青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記錄下聖上的功業與輝煌,贏得後世的美談與歌頌,豈不快哉?”


    柳青仍不顧無相大師臉色的變化,又道:“晚輩更難以相信,還有誰會有那麽大的能耐,不僅找到了盜空天的寶藏,並且又通曉了如此多的秘密,更是僅憑一封沒來由的信,便可叫天下英雄共赴洛陽石窟!還有,各地官府即未攔截信箋的發布,也尚未阻撓江湖中人大規模的匯聚千年帝都洛陽,這又是何意?”


    ………


    “年輕人血氣方剛,口無遮攔,倒也是正常。”無相大師真不愧是得到高僧,方才柳青說出如此大不敬之話,無相大師雖有些不悅,但依然笑著迴應道:“老衲和少俠一般年紀時,也會意氣風發,吐露不平之事……有血有肉,敢怒敢言,敢愛敢恨,老衲欣賞少俠的豪氣與灑脫!”


    ————人活著是不是就應該有這樣的氣魄?


    ————這世上不平與不快的事太多,如果說都不能說幾句,那未免也太過於不幸和悲哀了。


    “但不管怎樣,都絕不可能是朝廷在幕後策劃這一切!”說到此處,無相大師更是朝天拱手,道:“當今聖上夙興夜寐,勵精圖治,愛民如子;朝廷更是實行新政,整頓吏治,肅清朝野,任人唯賢……亦可以說是國泰民安,霽澤廣布千萬間!雖然也偶有貪贓枉法之徒敗壞朝綱、徇私舞弊、為己謀私,但終歸隻是少數……”


    ————也許你不認同朝廷的一些做法,甚至厭惡朝廷的一些行為。但隻要這個國家正在向一種積極、健康、樂觀、良好的方向發展,人民的生活水平在不斷得到改善和提高……縱然有一點錯誤,又有何妨呢?


    ————古往今來,又有哪一個朝代不是在摸索中前行、又有哪一個政黨不是在試錯中成長?


    ————又有誰沒有犯過錯誤呢?


    無相大師侃侃道:“施主可知我中原武林雖然曆經起落,但為何迄今為止,依然可以屹立不倒?華夏子孫,雖然屢經磨難與考驗,又為何可以一脈相承,不絕宗嗣?”


    “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那便是每逢外敵入侵、民族危難之際,我們漢人總是可以摒棄前嫌,同仇敵愾,共赴國難……以民族氣節為內在根基,擁有強烈的民族認同感、自信感;更以海納百川、兼容並蓄的文化包容性為強大後盾;以堅韌不拔的毅力與氣魄,毫不妥協、奮戰到底的精神作為動力……讓外敵望洋興歎,黔驢技窮。”


    “上有廟堂之高,下有江湖之遠。是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們這些流離在道德與法律邊緣的江湖人,雖難以被旁人所理解,甚至還會被不少人認為是草莽匹夫。但江湖人何嚐沒有自己的原則與規律?生死之間可以輕於鴻毛,但善惡之間卻絕難兩立!從不妥協、絕不逃避,打抱不平、行俠仗義、除惡揚善……江湖人的所作所為,有時雖然違背了朝廷的‘道義’,但卻在一定程度上,宣揚著另一種‘道義’,發揚著一種帶有正能量的‘俠義’、‘忠義’、‘孝義’,‘勇氣’……因此若沒有江湖人,這個社會也不知會變成什麽樣子。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更何況每逢國家危難之際,江湖人總是可以不顧自身的安危,團結一致,組織義軍,與朝廷共同抗敵!江湖人的付出與貢獻,朝廷了然於目,心知肚明!民間更是佳話不斷,稱讚不停……”


    “是以曆代統治者雖對武林中人不持善義,但也不會大義滅親。采取的方式與措施,基本都是放任自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不管怎樣,從大局上來說,我們中原武林,亦是朝廷的一份力量。聖上曉大義、明道理,絕不會做出這種借刀殺人、貽笑大方之事,依靠別人的力量,來削弱自己的勢力。”


    …………


    冬風唿嘯、簌簌聲不停,仿佛連“風”都在傾訴著自己的孤苦與不幸。


    賈病道:“既然如此,小子也實在想不出究竟是誰,欲置我中原武林於不利了……”


    柳青道:“但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那便是這三位女子與‘西域無極’必定有所牽連,否則也不可能會西域的不傳絕學,‘葬魂天音功’!”


    夜更深,更黑,就連濃霧也仿佛被黑暗所侵蝕。


    許久,無相大師問道:“不知二位施主是因何而來得此處,又是什麽時辰抵達這洛陽石窟?”


    他又接著道:“我們也不妨將此事從長計議,梳理一下事情的來龍去脈,讓線索變的更為清晰些……”


    賈病道:“我們二人乃是前夜亥時從少室山下動身,一起前往這龍門山。不過因一路交談甚歡,中間又小憩片刻,今日辰時才到。至於邀請各地英雄於臘月二十八日齊聚洛陽石窟的那封請帖,想必大師也早已聽說了吧?實不相瞞,小子生平就喜好熱鬧,本想到這洛陽石窟中玩耍一翻,可誰料竟會碰上這種事!”


    “我少林雖為佛門聖地,但也不可能與世隔絕,對紅塵中的瑣事充耳不聞。”無相大師道:“貧僧早已遁入空門,本應不再去理會江湖中的恩怨是非,但怎奈職責所在,不得不再趟入塵世的渾水中……這件事我少林不但早已聽說,甚至連我那方丈師兄竟還收到了一封請帖!信中不但牽扯到了池千秋的秘籍與盜空天的寶藏,並且還涉及到一個武林秘密……師兄唯恐是妖人所為,欲圖不軌,很早以前便派遣弟子在暗中調查此事,但最後都毫無所獲……不但如此,昨日上官敬楠被歹人殺害於府中,敬楠府上下一百三十一口人,竟無一人可以生還!如此喪盡天良之徒,必然要將他們繩之以法!師兄唯恐敬楠府的滅門案,與這封請帖頗有牽連,生怕再生事端,遂命我親自率領十八羅漢、邀上嵩山的朋友預先埋伏在這裏,見機行事……”


    “原來如此,之後你們便聽到了那位紅衣女子所打的啞謎。”賈病笑著道:“以那女子膚淺的佛學知識,在大師麵前定然是不值一提,所以你們便又先我們一步到了這‘奉先寺’中,伺機而動……”


    無相大師道:“但貧僧見到‘盧舍那大佛’竟可自己移動時,當真也嚇了一跳,但我等仍沉住氣,又生怕有賊人再從後方包抄,將大家困死於洞窟之中,所以待你們走入冗道許久之後,我才命‘十八羅漢’悄悄跟入,我率領嵩山的弟子又將這周圍仔細檢查了三遍,確信再無其他異樣和險情後,才進入甬道與大家匯合……但怎奈還是來遲了一步。”


    賈病佩服道:“無相大師的謹慎與果斷,當真令人望塵莫及!若不是大師及時趕到,我等恐怕再難以支撐下去,後果也不堪設想……對手的武功不但極高,應變也急為迅速,那三位女子在‘羅漢鎮’中竟能不落下風,已是駭人驚魂!那些西域番僧也仿佛像金剛一般,大家背水一戰,人人都使出了拚命的招式,才爭取到了先機;更值得一提的,應該是那四位黑衣蒙麵人,這四人的能耐也絕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擬,四人的武功不但離奇怪異,而且根本看不出師承何處,也分不清江湖出處。若要談到兵器,自然是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因此江湖中用判官筆和龍鳳環的人,本就是少之又少。我想遍了所有使這般兵器的行家,也沒有能將他們對應起來,真是想破腦袋也不知道他們是何許人也!”


    無相大師朗聲笑道:“哈哈哈哈,看來施主剛剛這番裝瘋賣傻,果真是收獲良多啊!”


    賈病搖搖頭,又笑了笑,突然一拍柳青的肩膀說道:“不過賢弟火眼金睛,一定有辦法的!”


    無相大師的眼睛也亮了,微笑道:“不錯!方才少俠說自己已有八成把握可以猜出那四位惡賊的出處,倒也不妨明示,解開老衲心中的困惑……”


    夜更冷,山上的溫度,自然更低。


    深山的樹丫上,不時傳來夜鳥的鳴啼。


    夜鶯啼,嗚夜啼,為誰啼得淚滿襟?寒鴉一片驚。


    洛水流,汴水流,流到何時方止休?英雄盡白頭!


    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天涯有路是何方?


    甚荒唐,竹籃打水空一場,反認他鄉是故鄉。


    異鄉客,你們為何要背井離鄉,四海漂泊,最後徒勞一場空?


    醉鄉人,你們為何要孑然一身,顛沛流離,醉裏悲歡獨自酌?


    紅塵客,你們為何要浪跡江湖,身不由己,仗劍獨行走天涯?


    舉杯獨酌,飲罷飛雪,茫然又一年歲。


    思故鄉,燭殘漏斷頻欹枕,起坐不能平,寄訴月明中。


    念歸期,擬把疏狂圖一醉,酒伴相思淚,誰與我千杯?


    我本將心照明月,明月何時照我還?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風吹進洞窟,但洞內卻早已沒有了旁人。除了無相、柳青、賈病外,也隻有兩位遠遠候在一旁、等待無相吩咐的少林小僧。


    也不知過了多久,柳青低聲道:“不知大師可否再借一步說話?”


    無相大師雖不解其意,但仍道:“悟遠、悟通,你們二位也去歇息一下吧……”


    悟遠、悟通微一施禮,轉身便退了出去。


    但兩位小僧前腳剛走,又聽一腳步聲由遠及近,隻聽那人在“銷魂殿”外、兩座石女旁說道:“師叔!”


    無相大師沒有轉身,道:“圓聰?”


    “是。”


    “近前說話。”無相大師道:“山下的情況怎麽樣了?”


    “大家稍作休息,又略進了飲食後,很多人都已經恢複了神氣,甚至有不少人已想離開此地了,圓聰不知該如何處理,所以上山來請示師叔。”


    “嗯……事已至此,也不妨讓大家離去吧。經曆了那麽多離奇的事情,大家能堅持到現在,也是頗為不易。”


    無相大師又道:“飛鴻賢侄那邊有沒有消息?”


    “飛鴻大哥那邊還沒有消息,不過圓淨師弟方才已帶人前去接應,估計過不了多時,就會有結果了。”


    “嗯。”


    “不過……”圓聰聲音突然頓住,黝黑的臉上也掛滿了愁容,似乎有心事。


    無相大師道:“怎麽了?”


    “師叔,剛剛山下傳來了消息……”圓聰瞧了一眼柳青與賈病,更是湊近了輕聲對無相附耳了幾句。


    無相大師的臉色登時變了!


    到底,圓聰對他說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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