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客廳。


    夏無憂提起酒壇,運力砸開封泥,他麵前冰涼的雲紋大理石地麵上一字排開瓷碗,縱為三列。


    “小師妹,把酒都斟上。”他負手昂胸,站立於前。


    未曾修習內力,懸空斟酒,若是十幾杯還好,可這裏有近乎兩百個瓷碗。


    若是到後麵手抖,而被人看出端倪就不好了。


    一個不會內功的江湖高手,即便劍招再詭異,也無法持久。


    所以,他不倒酒,然而麵色卻依然不變。


    靜如暴風雨前那刹那的寧靜,令人覺得他體內壓抑著一股即將爆發的火焰,而不敢多說、多問,生怕這個不明底細的兇神下一刻反悔。


    攜殺人斬首之餘威,夏無憂此時猶如定海神針一般,隻要他站著,大廳之中的百餘人便不敢造次,隻得靜靜等待。


    何況,還有什麽比杯酒泯恩仇更好的解決方式嗎?


    所以,他們也願意等。


    整個大屋隻剩下靜靜的斟酒聲。


    明陌陌側頭偷瞄了下那個少年,真是太霸氣了…她的一顆芳心猶如小鹿亂跳。


    隻是,她又有些擔憂起來,畢竟他殺了城主,雖然是對方無理在先,但是畢竟還是朝廷所封的天音城城主,這該如何是好?


    想著想著柳葉眉兒便蹙了起來。


    大不了和他一起浪跡天涯吧,若是被抓了,一起押到刑場,做對亡命鴛鴦似乎也不錯。


    唔…隻是這事兒結束了,一定要問問他怎麽會突然變得這麽厲害的,居然隱瞞了自己這麽久,真是討厭。


    不對呀,自己幾乎天天都盯著他,沒發現他有練什麽高深的武功,除了閬劍派的一些基礎鍛體法門。


    剛剛他的那一招奇詭無比,也根本不是本門武功。


    她心中猛然一顫,不會是入了魔道吧?


    想著想著,她已經走到了盡頭。


    酒壇已經空了。


    夏無憂比了個手勢,淡淡道:“各位請!”


    “贖罪的也好,告誡師父在天之靈的也好,送別師父的也好,大家共飲這杯酒,然後跪下同磕三個響頭,此事就算結束。”


    “誰若不誠心,我便斬誰!”


    他施展“紫氣東來式”一步跨出,猶如鬼魅,順手抄起身邊之劍,竟無人看清動作。


    都是心裏一驚,身法竟然如此詭異。


    可以說,這神秘的少年已經立於不敗之地了。


    可是,他們卻不知,眼前這少年也就這麽多存貨了,讓他再這麽走個三四步,立馬露餡,若是走個七八步,怕是會自己將自己絆倒。


    眾人急忙跑來,各自拿起酒碗。


    夏無憂眼睛微眯,環視一周,然後看著那座椅上熟悉的麵容微微停頓,然後揚聲道:“一路走好!”


    右手端起瓷碗,仰頭一飲而淨,左手食指則猛然在劍刃上一按。


    十指連心,劇烈的疼痛頓時令他靈魂都顫動了下,可是也因此更加清醒了。


    而此時,堂中也哄鬧起來,什麽“閬劍派掌教一路走好”,“張掌教走好”…諸如此類。


    夏無憂細聽片刻,猛然拔劍,身形急動如鬼魅,一式“鍾馗抉目”帶著森森寒氣暴刺而出,待到眾人反應過來時,一名端著酒碗正在猶豫的機靈男人已經被刺穿頭顱。


    “不喝酒,便是不誠心!”


    少年收劍,吹去劍尖的血滴,以虎狼之姿環視四周,頓時那些還沒喝的人再不多想,連忙將瓷碗湊到嘴邊,咕嚕咕嚕的大口飲淨。


    原本也隻是謹慎心理使然,擔心酒中放了毒藥。


    但既然閬劍派弟子,以及那少年自己都喝了這酒…應該問題不大。


    而且,形勢比人強,這酒是不喝不行。沒見到那少年劍上還染著的猩紅嗎,沒有見到地上躺著的那個人頭蓋骨都被削下來了嗎?鬼知道他怎麽這麽喜歡用劍刺人的眼睛…


    “磕頭!”夏無憂高喊一聲,然後帶頭跪下,向著那依然不曾瞑目的頭顱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他身後無論閬劍派弟子,還是侍衛們都急於走個過場,也是忙跟在後麵跪下。


    數秒後,當再次起身時。


    張念山的雙眼依然大睜著。


    夏無憂淡淡道:“你們可以走了。”


    一幹侍衛以及想要離開的閬劍派叛門弟子如釋重負,慌忙出門。


    夏無憂也不多說,一把拉著小師妹的手邊衝入了後堂。


    明陌陌臉紅的如熟透的蜜桃,但麵前的少年已經迫不及待的摸上了她的青絲。


    “你幹嘛呀…”小師妹嬌羞道。


    但麵前少年卻不理她,而是迅速將她頭上的銀釵取下,然後運力掰斷,露出一些青色散發著類似於甘草味兒的粉末,然後連忙大口吞下。


    靜坐片刻,頓時一股清涼之意衝至腦中,加上左手手指依然傳來的劇痛,蒙汗藥的藥力頓時被散的七七八八。


    “待在這裏。”夏無憂看了她一眼,隨後從後堂走出。


    他的眼前已經是一片暈倒的侍衛及弟子,除了被綁在紅木柱上的張寒魚,竟然再無一清醒之人。


    “你玩的什麽花樣?”張寒魚冷冷道。


    但夏無憂卻不理睬他,隻是在暈眩的人群中隨意走著,剛剛他幾乎已經記下了所有背叛弟子的麵容,而且因為陣營心理的劃分,他們的站位還是比較集中的。


    門外院子裏倒著的則是侍衛們,很好區分。


    一劍一劍向咽喉刺落,再拔起,他機械的重複著這個動作,直到滿堂血腥,地麵血流如注之時,他才停手。


    將手中之劍緩緩放到地上,他走至張念山麵前,有些恍惚的看著那還睜大眼睛的中年人,以往的迴憶一幕幕在腦海中浮現。


    “憂兒,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吃些,不要學那些煙花巷柳的公子哥兒,瘦的皮包骨頭似的,還自以為風流。我們無論是習武還是從文,都需要一個健康的體魄才是啊!”


    “夏無憂!你昨晚去哪兒鬼混了,罰你麵壁讀書一日,不得吃飯!”


    “憂兒,你肚子餓了吧...為父讓人特意熬了些肉湯,你快趁熱喝了吧,以後不要去那些地方。色乃刮骨刀,玩物喪誌,終會一事無成。”


    “憂兒,為父不讓你學武是為了你好,哎...很多事情,為父無法明說,但也希望你永遠不會知道...因為,你可是我的兒子啊。做父親的哪有不希望自己兒子,能夠平平安安過一輩子呢?哪怕平凡,也沒有關係呀。”


    少年怔怔看著前方,猛然雙眼通紅,他一跪到底,雙手撐地,重重叩首。


    而那低伏著的年輕麵容,竟已淚流滿麵,狼狽至極。


    “父親,不孝兒子已經為您報仇雪恨!您在九泉之下便安息吧。”


    “閬劍派的後事,兒子自會處理,請您安心。”


    “請一路走好,兒子就送您到這裏了!”


    座椅上,張念山大睜、而未曾瞑目的瞳孔終於緩緩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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