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娓聞言一怔,而後不由苦笑道:“哪有師祖這樣的,授了藝就直接將我趕走的道理?”她看著渺塵師祖將藥瓶收迴了袖中,很是擔憂地問道,“徐福所用之毒,當真如此厲害?便是仙人之身的師祖前輩都無法徹底壓製住它?”


    渺塵聞言歎息道:“徐福所用之毒,的確奇怪,一旦沾上便是如蛆附骨,無處不在。我憑著一身深厚的修為堪堪將其壓製了幾個月,而後終究無解,隻好前來這琅琊郡尋徐福求解。卻不想正好遇見你娘行刺徐福……”


    憶及往事,渺塵似乎並不想多談。


    阿娓聽了這話,看向樹下的阿娘就更擔心了,她喃喃自語道:“師祖一身深厚修為尚且如此,也難怪我阿娘她,即便及時得了抑製此毒的藥物,依舊還是昏迷不醒。”


    渺塵聽她如此說,感憐她的一番孝心,是以笑著安慰道:“別擔心,有你給的巫藥,我們定能撐到尋到那位醫家聖手的。”因思及手中巫藥的藥效,難得正色地對阿娓說道,“倒是你托慎家兄弟帶給我們的巫藥到底是巫家的哪位高人煉製的?巫家素來神秘,近百年來幾乎隱遁不出,你素來在預備出海的船上,如何會認得這等奇人?又因何會遇到鬼修?”


    這席問話雖有盤問之嫌,但更多的卻還是關切之問。畢竟渺塵心底已經認下了阿娓這個徒孫,便免不了替她的安危著想。巫家有高人大能入世,這事自然會引起她們這種遊走在紅塵邊緣的仙門注意。


    阿娓自是不清楚道、巫兩脈的淵源。但她心裏卻知道,即便渺塵師祖對她再好,她們終究隻是萍水一相逢,她也不可能信任對方到,將自己的身世秘密和盤托出。是以阿娓隻能謹慎地組織語言,將那些能說的參合到一起,編排了一個還算過得去得解釋。


    總結起來就是,她是在船上遇見那位精於巫藥和鬼神之術的巫家的少年的。還說此人住在她的隔壁,與她一牆之隔。又道那人上次隨徐福出過海,見徐福用過此毒。因一直好奇,船迴航後,便醉心數年,方才配出這種能暫時抑製此毒的巫藥。


    說到此處,阿娓有些難為情地道:“我曾跟隨阿爹學過易學,當時乍聽得徐福遇刺,心中突有所感,覺得那刺客就是阿娘,故此隻得求到他麵前。因巫能通鬼神,我是通過他才知道師祖和阿娘的藏身之地,及中毒之事,如此才能求得此藥,遣慎家兄弟前來解圍。”


    渺塵聽了這話,喟歎道:“難怪我昨夜用功替阿善逼毒時,隱約有種被人窺視的感覺。”渺塵心下感慨,也虧得她那時要替阿善逼毒,抽不開身。否則敢窺探她行事的鬼修,早被她強力斬於飛劍之下了。


    一飲一啄,皆有前緣。渺塵隻得慶幸,慶幸她因求解藥來到了琅琊,因師徒之緣救下了阿善,因救阿善而引來了阿娓的善意,因此善意得到了抑製此毒的巫藥,並得知了何處何人能解此毒。


    細論起來,此毒雖不影響她的壽元性命,但到底會阻礙她的修行。或許再修個百八十年,她就能成功將此毒逼出體內。可是,若這百八十年,她修為不曾寸進,豈不是要被同門的師兄師弟,師姐師妹甩上一大截?


    她素來要強,芑肯敢於人後?也正是因為阿娓的善意,能解她的燃眉之急,她承了阿娓的情,方才會毫不保留將三卷修心真訣傳授。


    越是修行到後麵,越是相信天機緣法。故此渺塵聽了阿娓的解釋,反而笑著說道:“看來那大船之上,倒也不盡是庸庸碌碌的糊塗鬼。你剛上船沒多久,就能結識到這等奇人異事,也是你福澤深厚了。”渺塵又看了看樹下的阿善,而後迴頭叮囑阿娓道,“你且迴去吧,日後好好修行。出海之後了,除了小心海上風浪,對徐福行事,你也要多多用心,小心防備。”


    渺塵心中暗暗覺得,徐福每次出海尋仙,非要帶著些童男童女,可見這些孩子定是有助於他尋到劫仙、墮仙的。隻是劫仙、墮仙要這些孩子何用?渺塵想不明白,因而隻能提醒阿娓小心徐福行事。


    阿娓聽得渺塵師祖的叮囑,一時不由濕了眼眶。她知道,師祖這是在變相勸她快點迴去了。她有些不舍地看了看還昏睡不醒的阿娘,心底卻也明白,阿娘不醒,再逗留下去也是無益;便是阿娘醒了,看不見魂體的她,還是無益。她倘若任性不肯離開,引得師祖發怒了,那就更是得不償失之事了。


    是以她收迴目光,向渺塵拱手道:“師祖叮囑之事,晚輩一一記在心上了。既然離魂太久對肉身無益,晚輩這就準備迴去了。此後還請師祖善自珍重,我娘的事情就盡數托付給師祖了。”


    渺塵朝阿娓揮了揮手道:“你且去吧,阿善是我的弟子,我自知該如何安置她。”


    阿娓點了點頭,而後飄到阿娘身邊,伸手摸了摸阿娘的臉,又湊近親了親阿娘的雙頰,默念道:“阿娘,你可一定要挺過去,早點好起來啊!等著我,我一定會努力活著迴來,然後上蜀山去看你的。阿娘,你一定要好好修行,等著我哦!”


    阿娓默念完這些,複又跪了下來,朝渺塵和伯媯各自行了一番跪拜禮後,方才站起身來,硬著心腸,往迴路飄去——


    來時路,去荒蕪。明明來時她那般輕快急切,可迴去之路她卻覺得如此遙遠難行。阿娓心裏明白,她是不想迴去的。


    不想去麵對前世的兄長巫頌;不想去麵對奪舍了影蘇醒過來的拾遺;不想去麵對徐福的陰謀算計;更不想去麵對所謂的真仙、劫仙、墮仙……


    人活一世,到底是為了什麽呢?阿娓一邊飛,一邊細細地思考著。史家一支筆,記載了千秋萬代的人類功績,無數王侯將相的一生之事。人事何其複雜?可留在史書中的,字裏行間的,少則寥寥幾個字,中則短短幾句話,最長也不過是一個帝王一段紀年。史家的真意是旁觀記載,是秉筆直書,必要之時,也是要勇於直諫,哪怕為此丟掉性命——


    一念及此,阿娓不由暗罵了自己一句,枉她修習史家多年,枉她以史家弟子自居,臨陣脫逃,又豈是史家弟子的風骨?她如此行事,可曾對得起這一世的所學所思所想?


    此刻,阿娓突然心如明鏡一般,猛然意識到,無論是靜心、清心還是淨心,終究是要依靠自身堅強的意誌的。明心見性,憑借一份信念,保持本心不變,任外麵風雲變幻,我自巋然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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