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半晌之後,阿娓方才調整了唿吸,緩緩開口問道:“鬼城?那是什麽地方?”


    巫頌聞言不由站起身來,朝著西南方向,長身玉立地說道:“人有人道,鬼亦有鬼道。人之道,固有國家的依存,鬼之道,又豈有例外?所謂鬼城,那自然就是鬼域的都城。”


    阿娓聞此,教她如何能不動容?一個人間界突然開啟靈智的鬼修,為了自己的玩伴活命,敢去獨闖鬼域,盜寶而出——


    她的雙手緊緊握在了一起,看著那個已經附身在影身上,還未曾蘇醒的拾遺,一時都忍不住濕了眼眶。便是她記不得前塵往事,可這番看似簡短的話裏,流露出了太多的信息。拾遺對巫雅的好,隻怕巫雅窮其一生也無法迴報了。


    阿娓微微抽了抽鼻子,而後又想:或許拾遺並不需要巫雅的迴報吧,倘若不是巫雅的緣故,隻怕拾遺也早因魂力耗盡,而消散在天地之間了。巫雅對拾遺有活命之恩,故此拾遺也拚命想要巫雅活命。此二人的牽絆淵源,果然深厚。


    阿娓試著用旁觀者的眼光去看待和分析這件事,為此她不由難過地問自己,倘若前緣果然如此,她真的能狠得下心,去殺了拾遺為影報仇?


    阿娓突然有點想要轉移注意力,想要逃避此事,故此她收迴了自己的目光,偏頭問巫頌道:“那鬼域,又在哪裏?”


    巫頌聞言搖頭道:“鬼域是鬼的棲身之所,我等凡人豈能知道?別看我們巫家能通鬼神,可鬼域對於我們巫家而言,都是神秘的存在。鬼域出來的鬼修,也多是對鬼域之事,絕口不提的。你若真好奇去問他因何而死,問他鬼域如何如何,他隻會惱羞成怒地殺了你,然後告訴你,‘你不是好奇鬼域麽?如今你成了鬼了,自去鬼域看看便知。’我們巫家也不是無所不能的,鬼神之術,終究是有所忌諱的。”


    阿娓聽了略微頷首,卻又追問道:“可是巫家素來與神鬼打交道,手上不會連一點鬼域的消息都沒有吧!”


    巫頌聞言,不由多看了阿娓一眼,沉聲迴答道:“那倒也不是。族中**中也曾有過記載,說桃都山便是鬼、魔兩域,通往人間的門戶。”


    “桃都山?那又是什麽地方?”阿娓聞言,不由蹙眉問道。


    巫頌搖了搖頭:“誰知道呢?千百年來,我們巫家從沒放棄過對桃都山的尋找,可終究是宛若虛無縹緲之處。時間過得久了,我們就隻當那是個神話傳說,對此也不甚在意。若非……”


    阿娓聰慧,隻是明白了巫頌的未盡之言。故而接口道:“若非雅死後,拾遺離開巫家,尋到了傳說中的桃都山,從而進入鬼域,盜迴了轉世之法,隻怕族裏都沒人相信桃都的存在吧。”


    巫頌聞言不由長歎了口氣,妹妹轉世之身,終究太過聰慧了,慧極必傷,這於成仙之事而言,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阿娓沉默地靜靜想了一會兒,而後又好奇地問道:“拾遺自鬼域迴來後,你們有沒有打聽過桃都山的方位和模樣?”


    “自是問過的。”巫頌迴身望向那昏迷不醒的“影”,而後才緩緩說道,“按照拾遺的說法,桃都山似乎存在,又似乎不存在。”


    “咦?這話從何說起?”


    巫頌聞言苦笑道:“拾遺說他曾聽鬼域中上年紀的老鬼修說道,桃都山在萬萬年前,其實是真的存在的,鬼域中也有典籍記載著此事,說‘桃都山上有大桃樹,盤屈三千裏,上有金雞,日照則鳴。下有二神,一名鬱,一名壘,並執葦索以伺不詳之鬼,得則殺之’可是,萬萬年前,桃都山曾卷入一場巫妖四族混戰之中,最終二神隕落、金雞化石,桃都山都被打成碎片,逸散於世間各處。”


    阿娓聞言倒吸了一口涼氣,而後方才啞著聲音問道:“那,那顆桃樹,可還好?”


    巫頌聞言,歎息道:“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山既如此,樹又豈能保全?也虧得上界九靈太妙龜山金母憐惜桃都的遭遇,千方百計尋了桃樹的主杆和一些枝丫,集萬千仙家之力,打造了一個瑤池仙鏡,供此樹棲身。如此這般,桃樹方才得以重現生機,但終究不及昔日的繁盛光景。”


    “九靈太妙龜山金母?那又是誰?”阿娓聞言不由對這位上界大能心生敬佩。於危難時伸手,力挽狂瀾地救助,真是為可敬可佩的仙人。


    巫頌見阿娓對仙人之事很是好奇,並不排斥成仙之事,自是樂得將自己所知的一切,盡數相告,因而笑道:“這位九靈太妙龜山金母,便是我們人間俗稱的西王母了,她便是傳說中的,天下女仙之首。”


    “西王母?”阿娓聞言眉毛微挑,“就是我周室典籍中,穆天子曾經會見過的那位女仙人?”


    巫頌聞言先是一怔,而後方才苦笑道:“仙家縹緲無蹤跡,西王母真身,又豈是凡俗之輩能輕易見得到的?昔日穆天子西行所見,或是某女仙家慕西王母之名,假托身份為之,也未可知。”


    見阿娓似乎不信。巫頌隻能搖頭苦笑道:“便是這瑤池仙境之事,便也是萬萬年以前的事情了。如今瑤池仙境的主人卻是瑤池金母,而今也由她負責統領這天下女仙之事。”


    阿娓聞言心中一窒,她忍不住問道:“那西王母呢?她是隱居幕後,逍遙於天地間了?還是……”


    剩下的阿娓沒敢說,但巫頌卻是明白的。是以他苦笑道:“都說仙人長生不死,其實他們也就是相較於凡人而言活得更長更久而已。仙壽之於人壽,或許就正如人壽之於蜉蝣。仙壽縱使恆昌,也終究抵不過天人五衰的。”


    言罷,卻還恐阿娓不信,不由舉例道:“你且看女媧之事,或有造人之神話,卻又有人間與伏羲成婚之事。是不是很矛盾?是不是很迷茫?我起初也想不明白,可自打拾遺從鬼域帶迴那卷天機轉世之法,我就不由在暗猜,有沒有一種可能,仙人也在五衰之後,為了躲避天機,而轉世重修?故此,她是西王母,卻又非是西王母;她是女媧,卻又非是女媧。”巫頌說道這裏,不由看著阿娓,頓了頓又道,“就像你,是巫雅,卻又非是巫雅。”


    阿娓聞言,內心驚疑不定,故此她隻能呆愣愣地望著巫頌,腦海裏思緒翻飛。便是聰慧如她,一時之間,竟也完全找不到合適的言語去反駁巫頌。


    巫頌見阿娓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不由展顏一笑。那一笑宛如雲破天開,光芒大盛。


    阿娓驚異於巫頌天人般的容顏,一時就不由更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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