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上次參加集會之後,阿娓便又過上了閉門不出的規矩日子。她等了大半個月,都沒見趙高前來,心下便知他這是來不了。


    蒙毅一出手,趙高隻怕要疲於應付,無暇他顧了。更何況她這裏,由蒙翁親自監視,一時莫說趙高、胡亥不敢來,便是扶蘇隻怕也要避嫌的。


    好在蒙翁是她的明衛,相互又比較熟識,一來二去,倒也能通過他的言談知曉些宮外的局勢。但蒙翁到底是防備著她的,所說也不過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過是勾起阿娓的興趣,免得她無聊罷了。


    一時阿娓隻得感慨世事無常。誰會料到,一張琴的變故,最後竟是將她圍困至此。本就出去,從此還沒有其他任何消息來源,就是曾經篤定之事,也因此發生了偏移。可見在一個大背景之下,極小的一個變局也會將事情演變到不可預測的地步。


    蒙翁作為她的明衛便是她不曾預料到的,而蒙毅會因為一張琴以小見大而親自動手清理內侍,隻怕也是趙高沒預料到的吧。


    時局既然如此,再著急也是沒用,是以阿娓隻能靜候轉機。


    身上的服飾從冬裝到春裝,從春裝到夏裝,阿娓身著單衣,不由輕歎時光飛逝,不知不覺間,她都離家一年了,也不知身在梁城的阿爹阿娘可好?也不知他們派出去的刺客結果如何?更不知阿娘到現在有沒有放棄親自刺殺徐福,為子的心思?


    大抵是日有所思睡不著,亦或者到了夏季便輾轉難眠,阿娓近幾日似乎都有些打不起精神。蒙翁看見日漸憔悴的她,好幾次都欲言又止,但最終礙於自己明衛的身份,沒敢開口。


    又一日,阿娓夢見她阿爹來向作別,叮囑她從此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要她將玉璜貼身保管,說那是她的轉機。而後又言笑晏晏地道,他懦弱一生,如今也是解脫了,並勸阿娓莫要為他傷神,他此去也是求仁得仁了,亦不要因此而心生怨懟。


    說罷轉身離開,阿娓伸手去拉,隻扯下了對方一方衣角。等阿爹遠去,她低頭再看之時,手中之物卻轉瞬間就化作飛灰,消失不見了。


    “阿爹——”阿娓大叫一聲從夢中驚醒。


    而後她發覺自己渾身皆以濕透,看著床頭的更漏,知道這是午夜。午夜之夢,阿娓隻覺心下難受,又憶起阿爹夢中之言,方才解開衣衫,取下自己一直佩戴的玉璜,看了又看,終究依夢妥善收好。


    她看了看屋中明滅的燭火,終究睡不著,心有不定,立即披衣而起。她掌燈在屋中翻找了半日,總算找出了占卜用的耆草。將心一橫,開始默祝卜卦——


    半晌,卦出。阿娓盯著卦象看了又看,似是不信一般,再次起卦,如此三次,她跌坐到地上,“哇——”地一聲,硬是吐出一口血來。


    阿娓冷笑著收起了耆草。她修史家,故此很少用易學,若不是這次阿爹托夢,她隻怕一直還要遺忘這項技藝。阿娓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心想,怪不得這幾日她夜裏輾轉難眠,父女血脈相連,父有喪,她身為子女,豈能不有所感?


    阿娓冷笑著披衣而出,腳步聲驚醒了在外殿打坐的蒙翁。


    蒙翁借著燭光看清阿娓蒼白的臉色及唇角的冷笑,忙問:“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阿娓走近他,突然抽出利刃橫在蒙翁未曾防備的脖子上,麵色陰冷,居高臨下地問道:“說,你是不是知道我阿爹薨逝的消息?”


    蒙翁似乎對橫在自己脖子上的利刃並不在意,反問道:“你是怎麽知道的?”這消息他一直瞞得很好,阿娓一直由他看著,今日根本沒人進出這聽雨軒,她是怎麽知道的?


    阿娓聞言,心中頓生殺意,匕首很快,蒙翁的脖子上很快劃過了一道血痕,若非他功夫極高,很快以輕功推開了,今夜隻怕還真要冤死在阿娓的手上了。


    蒙翁退到牆角,一手捂著脖子,看著一身殺氣的阿娓,沉聲道:“你不是我的對手,我也不想跟你動手,你別逼我。”


    “好,我不逼你。”阿娓收迴了匕首,徑直坐下,“說罷,我父幾時薨逝的?現在梁城又是什麽個情況?”至於為什麽他們不告訴她消息,她也懶得問,她心裏明白,她若得了消息定會是要迴梁城奔喪守孝的,等過了孝期,隻怕徐福他們早就出海了。一心想殺她以解後顧之憂的趙政,又怎麽可能放她迴去守孝?


    蒙翁見阿娓似乎真的安穩平和了下來,方才靠過來坐定,小心翼翼地說道:“七日前令母突發心疾,當夜就去了。令尊苦撐了三日,安排好令母的喪事之儀後,留書自刎殉情於靈堂前。”


    “阿娘也薨了?”阿娓不可置信地望著蒙翁喃喃道。


    蒙翁見此,反倒難得地歎了口氣:“想哭你就哭出來吧!”也是,誰家兒女聽到父母俱亡的消息,不會當場崩潰,痛哭流涕?蒙翁捂著脖子,心上也並不怪罪阿娓給他的這一刀。


    “我為什麽要痛哭?”阿娓冷笑著說道,“我爹剛剛托夢給我要我好好照顧自己呢,我若痛哭流涕,豈不是讓泉下的父母難安了?”


    於是蒙翁也知道阿娓為何會得知周公姬承的死訊了。夢有時真是最不可捉摸的事情,心誠則靈,何況她家還有個曾經研究夢境的祖宗。


    “你待如何?”蒙翁心底很是沒底,不知道得知父母薨逝的阿娓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梁城那邊情況如何?”阿娓再一次問道。


    蒙翁將心一橫,說道:“承公無子,陛下已派了於周室近宗的幾支族人,前去協理承公夫婦的喪葬之事。”


    “承公無子?”阿娓嗤笑。


    蒙翁聽了一時也不敢作答。此事他們不敢告訴阿娓,終究還是因為絕嗣之事。承公一死,周赧王血脈當真就此斷絕了。


    滅國不絕祀,陛下起初謀算姬安也不過因為他太過聰明,阿娓深受忌憚,何嚐也不是因為她太聰慧?陛下原想著待阿娓出海後,再賜些姬妾給周公,命其誕下血脈,來日以庶出之身,繼承周公之位。卻不想,承公因夫人薨逝,就這麽自刎殉情了。


    阿娓殺與不殺,便切實地擺在了陛下的麵前,在陛下還沒做出決定之前,蒙毅便讓他將這些消息全麵封鎖。一方麵是為了大秦為了陛下;另一麵也是為了阿娓,怕她一氣之下做出些什麽不可挽迴的事情,如此也讓承公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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