嬋媯有些聽不懂,但此刻也不適合發問,隻得悶頭不語,暗想著自己與她們的差距。再思及阿娓說的辯墨、醫家之語,心想,無論如何她也要去學一家,不然隻會與她們的差距更大,被她們甩得越來越遠。


    胡亥頹然坐下,心裏很不是滋味。


    阿娓見此倒難得鬆了一口氣,這樣也好,這樣就不需她費心思去拒絕他了。她自然是不能收他當弟子的,不然坑自己弟子的事情她可做不出來,畢竟她要謀劃的是大秦的江山社稷,若結了師徒之緣,她又如何去算計這位十八世子?


    絕祀之仇,當以絕祀報之。她是不會因為一點小感動,就心慈手軟的。


    何況留給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出海以後史學就無用武之地了,那麽她得乘著有用之時,就得用個盡興,來日迴想,方才不會覺得辜負這些年來為學的辛苦。


    於是阿娓微微一笑,坐定舉杯道:“其實殿下今日的來意我是清楚的。”


    事實上她都等了他大半年了。怪隻怪她被禁在芷陽宮出不去,怪隻怪她沒想到扶蘇會隱忍至此,直到現在才宣泄出來。


    既然拜不成師,一時間就敵友未明了。是以聽阿娓這麽一說,胡亥的麵上當即就怒了,可思及還有拜師的可能,又隻得隱忍不發,一時悶悶地坐著靜默不語。


    阿娓見他吃癟,微微一笑:“殿下原不該為此憤怒。古有老萊子彩衣娛親,今有殿下裝瘋賣傻仿而效之,陛下心裏也會念及殿下的一番孺慕之情。”


    胡亥聽了眼前一亮,這倒是給他昔日假裝天真爛漫騙取父皇寵愛一個絕佳的借口。孝字當頭,便是扶蘇也無法打壓他了,誰叫他一直以仁義示人?他自己不能博得父皇的疼愛,難道還不許弟弟盡孝,彩衣娛親了?


    是以胡亥佯裝感動,以衣角拭淚道:“君知我意,孤著實感動。”說罷,又舉觴站起,向阿娓道,“此杯就敬君相知之意,想必君也是至孝之人。”


    阿娓見此隻得舉觴對飲,心中笑罵,這胡亥雖見識有限,思慮尚淺,但隻要有人提點,便能舉一反三,做出些令人拍案叫絕之事。這番落淚哭訴,一個至孝就給自己貼金了,如此內侍將這段話傳給趙政聽時,趙政不但不會覺得是她在替胡亥找理由開脫,反倒真會為胡亥裝傻充愣討他歡心而動容。


    畢竟趙政身為一國之君,雖能富有天下,但親情卻從來都是他最為缺失的吧。幼年喪父,而後又有那樣一個母親、一個亞父,長子扶蘇亦不與其一條心,阿娓感慨道,果然感情牌便是立胡亥於不敗之地的王牌。


    阿娓甚至能想到趙政聽完內侍迴稟胡亥今日聽雨軒之事的結局是,笑罵一句稚子胡鬧,而後更加親近他了。因為知道這孩子一直是在裝傻充愣,反倒會因為心疼給胡亥更多的機會去曆練,讓胡亥得以去證明自己的能力,也證明給天下人看,他趙政最終沒寵錯人。


    胡亥太能裝,而趙政又太自信,這一局,扶蘇必輸無疑了。


    胡亥與阿娓對飲後坐定,欲拜其為師的想法就更甚了。這女童翻雲覆雨的本事著實太高,他若得其相助,隻怕會所向無敵。於是越發堅定了一會兒迴去,就說服師父趙高答應此事。


    阿娓見此不又搖頭,既然吊起了胡亥的胃口,便要乘勝追擊,是以舉觴道:“既然殿下與我之嫌隙已解,就請滿飲此杯。”


    胡亥見此自是依從。


    飲罷,阿娓放下觥盞,含笑望著胡亥:“不知殿下可否替我帶句話給令師趙高大人?”


    胡亥一時警惕,隱約又有些期待,忙拱手問道:“不知是何話。”


    阿娓笑道:“殿下既然想拜我為師,我自當是想親自與令師一敘究竟。”


    胡亥一聽大喜,以為阿娓是答應收他入門,忙站起身來,拱手道:“請君放心,孤一定請得家師前來拜會。”


    阿娓自是點頭稱謝,而胡亥一時也不敢托大,開始執起弟子之禮。賓主盡歡,待胡亥離去後,阿娓方才舉觴向媚媯、嬋媯告罪道:“今日驚到二位,著實過意不去,便以杯酒賠罪了。”說罷一飲而盡。


    媚媯見此口中嗔道:“阿娓你言重了。”而後舉杯一飲而盡。


    嬋媯對此苦大仇深,看了看杯中之物,最終將心一橫,也一口飲下。


    而後阿娓命宮女撤席,另置了些瓜果點心於案上,三人坐於一處。


    阿娓見嬋媯麵色緋紅,問道:“阿嬋姑娘不善飲酒?”


    媚媯點頭,一時遞了個棗子給嬋媯。


    嬋媯伸手接過,呐呐道:“我倒是第一次喝這麽醇厚的酒。”


    阿娓聽了心下了然,隻得安慰道:“不必覺得過意不去,我第一次喝清酒時,也不比你好到哪裏去。”說罷又命宮女去弄碗解酒的湯藥來。


    嬋媯聽了隻得點頭稱謝。今日,托阿娓的福,她倒是真見識了一場貴族間你來我往的言語爭鋒。對比此,再憶起平日自己與妍姬的小打小鬧來,還真的上不得台麵。她要學的還很多,她想,隻要她肯學,總有天也能與阿娓、媚媯比肩的。這次宴飲,為她開了一扇窗,從此她也窺見了另一番廣闊的世界。


    三人邊吃邊聊。感知到周圍氣息減少之後,媚媯才偏頭問阿娓:“你當真決定收胡亥為弟子了?”


    阿娓待棗核吐出,方才道:“這要見過趙高才清楚。”


    於是媚媯心下了然,阿娓將胡亥高高吊起,隻是為了想見那趙高一麵。不過那趙高是誰?為何阿娓想要見他一麵?


    阿娓當然不會收胡亥為弟子,這事想必趙高心裏也明白。但阿娓相信趙高肯定會來見她一麵,畢竟人都有好奇心。她擔心趙高對大戲的影響,趙高何曾又不擔心她對大局的影響?


    所以這一次會麵是必須的。而胡亥想拜她為師,就恰巧給了他們一個不被趙政猜忌的麵晤機會。至於見了麵,該怎麽說,會怎麽說,說些什麽?這些阿娓還是沒有主意的。畢竟趙高不同於扶蘇、胡亥之流,他隻會更加圓滑,更加深不可測,要說服他配合,沒有足夠的籌碼怕是不能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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