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要不要我教訓一下這個小孩?”門外,少年看向老道士。


    “無妨,我們去問問下一家。”老道士摸著胡子笑,“這家院子裏有很濃重的藥味,而且都是婦孺稚童,不給我們留宿情有可原。雲溪,你紅塵心仍在,看來還需要曆練曆練啊!隻不過是凡人,無需動氣。”


    房間裏,於娥娘正在縫補著衣服。


    她的女紅非常好,針腳密實,都看不出原來破洞的存在。


    花眷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等到於娥娘咬斷針線,她才走過去抱住了娘親的腰,低聲說:“娘,我迴來了。”


    細細地把事情說了一遍,於娥娘聽罷蒼白的臉上立刻泛起了喜色,急急忙忙地從女兒的手裏拿過玉瓶。


    打開一看,裏麵隻有一顆丹藥,金燦燦圓滾滾,氣味馨香如芝蘭,色澤鮮亮,在玉瓶中滴溜溜的,一看就知道是好東西。


    “那位三姑娘真是好人。”於娥娘看著玉瓶裏麵的靈丹,神色有點異樣,她的手輕輕搭在了女兒的肩膀上,說,“這個靈丹,不是一塊金元寶就能買到的。”


    最少是七品煉丹師煉製的,這是一顆成色極好的洗髓丹,凡人服用,正好可以延年益壽,去盡百病。


    花眷她爹是因為和人打鬥,暗傷發作,服用洗髓丹可以祛除暗傷。


    不過,七品煉丹師……天下間似乎隻有三位吧?一個小城市的藥鋪主人,怎麽會擁有七品煉丹師煉製的洗髓丹?


    於娥娘搖了搖頭,把玉瓶塞子塞上。


    花眷正在心裏和安緹西雅說話:“什麽?!你說,你可以做出和靈丹功效一樣的藥?不對!你怎麽知道靈丹的功效?”


    安緹西雅輕描淡寫地說:“聞一下就知道!我還知道這顆小丸子裏麵用了些什麽東西!”


    “……”花眷有一瞬間很想揪住這家夥狠狠地給他一頓揍,“早知道可以治好我爹,你幹嘛不早說?害得我爹辛苦了那麽久!”


    “我可不知道你爹是什麽病!別冤枉我。”安緹西雅老神在在。


    “……”


    “小花卷?”於娥娘看見女兒正在發呆,臉上不由得一笑,摸了摸她的臉,“去給你爹喂藥吧。”


    “啊?哦。”乖乖地牽住了娘親的手,花眷悄悄地吐了吐舌頭。


    於娥娘把洗髓丹給丈夫服下,就把女兒打發出去燒水做飯了。


    花爹已經醒了過來,他坐在床上,擁著於娥娘,一邊等待洗髓丹藥力發作,一邊聽於娥娘絮絮叨叨地講了花眷買丹藥的事情。


    “小花卷,這兩年真是辛苦她了。”花爹一聲歎息,看著於娥娘蒼白的臉,他摸了摸她發髻上的木簪,低聲道,“孝順的孩子。”


    花眷麻利地把買迴來的一隻老母雞放血去毛斬了,放進瓦罐裏煮著,還撒了曬幹的枸杞子下去,用小火慢慢熬著。


    大灶上,一鍋水早已經燒得滾燙燙的,這是娘親吩咐的,還要把一些藥材放進去一塊煮著,她想這應該是給爹爹沐浴的藥湯。


    小花宸也過來幫忙擇菜刷米燒火,姐弟兩個配合起來,一頓豐盛的晚飯很快就完成了。


    期間,於娥娘過來提了半桶的藥湯,隻吩咐姐弟兩先吃,就提著藥湯進了洗浴的地方。


    小花宸跟了過去,看到花爹正坐在洗浴間的小凳子上,神色之間也多了點精神。


    他旁邊是一個半人高的木桶,於娥娘正把那小半桶顏色黃橙橙的藥湯倒進木桶裏,加了井水,試了溫度,才服侍著花爹寬衣解帶洗浴。


    聽到弟弟這樣說,花眷狐疑地看了一眼洗浴間,這時候院子裏還算亮堂,洗浴間燃了油燈。


    想到三娘提醒的事情,她已經一字不漏告訴了娘親,也就釋然了。


    招唿弟弟吃罷飯,她就和弟弟在書房裏讀書習字。


    洗浴間的燈光一直沒有熄滅,於娥娘也忙了一夜,在即將天亮的時候,她才腳步虛浮地扶著花爹出來。


    把丈夫安置到自己沒有藥味的房間裏,於娥娘抹黑著到了廚房裏,摸到鍋裏還帶著溫度的晚餐,很是欣慰地笑了。


    還是生一個女娃好,女娃貼心,哪有男娃那樣老是讓為人爹娘的擔心!


    花眷卻還在和安緹西雅說悄悄話,越聊越有精神,都快天亮了還沒睡。


    安緹西雅說的是他在書店裏看到的書,花眷不曉得他是怎麽看的,不過聽著他低沉悅耳的聲音緩緩說著那些怪談奇事,也是一種享受。


    “那我真的要好好鑽研一下腦子裏的東西!”花眷捏緊了小拳頭,“我不希望做飛天遁地的神仙,我隻要保得我家平安就好了!”


    安緹西雅微微笑:“你一定可以的。”


    “嗯!”得到安緹西雅的誇獎,花眷更是信心百倍,她懷著對未來美好的憧憬,心滿意足地睡了。


    安緹西雅卻是沒睡,他控製著花眷的身體坐起來,被子滑落,連帶著一邊睡著的小花宸一隻胳膊都暴露在清晨冰冷的空氣裏。


    他小心地把小花宸的被角掖好,開了房門走出去。


    這時候東方已經白了一線,天上繁星卻還沒有散去,藍紫色夜空下,一切都是那麽的寧靜祥和。


    安緹西雅拿了那顆拇指大小的植物種子,埋在小院子的葡萄架下麵,低聲念了一句什麽,綠色的光點就浮現出來,沒入土地裏,一顆小小的嫩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了出來,在一分鍾時間裏長成了滕蔓,纏上了葡萄架子,相對於葉子已經枯黃的葡萄藤來說,綠油油的看著很討喜。


    安緹西雅閉上了眼睛,手掌握著滕蔓的褐色根莖,暗暗催動力量。


    隻見暗綠色的花朵在滕蔓上緩緩開放、凋謝、結出青色小果子,小果子慢慢長大,再變成紫紅色的可采摘狀態。


    這時候,安緹西雅額頭上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水,初升的第一抹陽光落在臉上,曬出微熱的溫度,他才睜開了眼睛。


    看到紫紅色的拳頭大小果子在綠葉中若隱若現,他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拖著沉重的步子迴了房間裏,躺下休息。


    005、忽然聞噩耗


    花眷一夜未睡,但是到點了還是準時地起來,揉了揉酸澀的眼睛,身體一陣發軟,活像昨天做了一日工一樣。洗漱完做早飯,把弟弟叫起來後她咬了一隻包子就迴房睡了。


    於娥娘昨夜照料了花爹整個晚上。


    清晨醒來,得知女兒還在睡,也沒打算叫她起來,隻是對小兒子道:“阿宸去玩吧,午飯記得迴家吃。你姐姐累了,別去打攪她休息。”


    “爹還好吧?”小花宸對爹並不是很上心,因為他三歲還沒開始記事,他爹就臥病在床了。


    不過,對於爹,他還是有點好奇又有點畏懼。


    “你爹很好。”於娥娘點了點小兒子眉心,笑眯眯地說,“再過幾天,他就可以和你一起玩了。”


    中午的時候,花眷就再也睡不著了。


    到廚房裏一看,於娥娘已經把午飯準備好,她隻好到飯桌上坐著等吃。


    夢裏模模糊糊的都是各種各樣的陣法符文,亂七八糟的幾乎把她的腦袋繞暈,不過倒是學到了一點東西。


    正思考著,聽到輕輕的腳步聲和熟悉的氣息,花眷轉過頭,正看見陽光下臉色蒼白瘦削得沒有幾兩肉的花爹,他穿著過於寬大的衣裳,頭上戴著冠束起了長發,倒是精神了很多,還年輕了一點。


    “爹?”花眷先是一愣,然後一下子跳了起來,奔過去投入爹爹的懷抱,眼睛淚汪汪的盈滿了水,“爹!”


    “小花卷黑很多,也瘦不少,變成一個黑丫頭了。”花爹摸了摸女兒的發頂,溫和地笑著,“爹沒事了。”


    臥病在床的這兩年,花爹醒過來的次數屈指可數,大多數時候他都是昏迷著。這一次蘇醒,距離他上次醒來,已經過去了大半年。那顆靈丹果然有用,爹爹不僅蘇醒了,還能下床走路了!


    花眷滿心的歡喜雀躍,卻沒敢對花爹做出太過分的親密舉止來,隻拉了爹爹的手坐在飯桌前,一張小嘴巴沒停過。


    花爹微微笑著,聽女兒說著城中的見聞和一些瑣碎小事,神情專注而溫和。


    小花宸不知何時溜了進來,聽著姐姐連綿不絕的話,又看了看爹爹溫和的臉,大膽地過去拉起了爹的另一隻手。


    於娥娘端著菜進來,看到的就是一幅父慈子孝的畫麵。


    這畫麵有多久沒見過了?


    她放下菜盤子,背過身去悄悄抹掉了眼淚。


    一家四口圍在一起和和美美地吃了午餐,唯一的遺憾就是花魏不在。


    收拾碗筷的時候,花眷聽到了院子裏傳來的敲門聲,皺起眉頭去開了門。


    門外是兩個背著劍的白衣少年,一男一女,都是十七八歲的樣子,神態驕矜傲氣,仿佛他們的到來是這個小院子的無上榮光。


    “有什麽事嗎?”花眷的語氣並不好。


    “你是花魏的妹妹嗎?我是他師姐,這個是他的師兄,我們要在你這裏借宿一陣子。”白衣少女搶先開口問。


    花眷一驚,這個人怎麽知道她哥哥的名字?


    還自稱是他的師兄師姐?


    她的心裏忽然湧起了不好的預感,兩年以來,花魏沒有一點音訊傳迴來,難道……


    “我哥哥還好吧?我很想念他了。”


    她站在院子門的中間,不動聲色地擋住了兩個少年男女的路。


    白衣少女秀眉一蹙,正想說什麽,卻被白衣少年拉到了身後,他的態度比白衣少女要稍微好一點,不過那語氣還是倨傲得沒邊:“花魏是我們的小師弟,在一年前一次剿滅妖獸的行動中,他不幸遇難了。作為他的妹妹,你不會連留宿我們都不願意吧?”


    遇難了?


    花眷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的世界仿佛在瞬間崩潰,她緊緊地盯著白衣少年,重複問:“我哥哥遇難了?”


    “是的。”白衣少年說,他暗示,“我們累了,需要休息。”


    “一年前?”花眷再問。


    “你怎麽廢話那麽多啊?”


    白衣少女不耐煩了,她一把推開了花眷,而後嫌惡地擦了擦手,就像接觸了什麽髒東西。


    花眷本來就精神恍惚,這一推,竟然被一把推倒在地,摔得她全身都痛,但是她渾然不覺,爬起來就往屋子裏跑。


    “爹,哥哥,哥哥去了!”撲進了花爹的懷裏,花眷號啕大哭,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悲痛而無措,“嗚嗚嗚,爹!哥哥沒了!”


    花爹先是一驚,然後摸著女兒的脊背柔聲安慰道:“不哭,不哭,爹在呢。”見到跟進來的年輕男女,他眉毛一橫,竟然多了幾分威勢,“這裏不歡迎你們,立刻出去!”


    兩個白衣少年少女隻覺得心頭一震,五髒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危險的感覺爬上脊椎,隻能連忙離開了這裏。


    自從花爹臥病在床,花眷就沒有哭過,她的眼淚積蓄了太多太久。


    被花爹這麽一安慰,反而是得寸進尺地越哭越兇狠,眼淚鼻涕全部都抹在了花爹的衣襟上。


    於娥娘和花宸聞聲而來,看到花眷在花爹懷裏哭得稀裏嘩啦的,迷惑不解,但是花爹卻拒絕了他們的提問。


    等到花眷哭得累了,在懷裏睡著,他才輕聲說:“娥娘,小宸,花魏出事了。”


    他沒說花魏死了,父子之間總有一種奇異的聯係,他能感覺到兒子還活著。


    也許狀態不怎麽好,但是花魏絕對還活著!


    花宸對花魏沒有什麽印象,花爹把女兒抱進了房間裏,讓他守著,就把於娥娘拉迴了自己房裏麵。


    “阿魏怎麽了?”關上房門,於娥娘就急急地追問,“小花卷哭成那樣子,阿魏怎麽會隻是出事那麽簡單?!”


    “我也不知道。”花爹攤了攤手,“兩個流雲劍門的弟子找上來,說花魏去了。我覺得,他還活著。”


    “他怎麽就進了流雲劍門!那個小崽子!”於娥娘罵了一句,似有些忿忿不平,“我阿魏的天賦不知道有多好!居然就這樣進了小門小戶的流雲劍門!”


    “小聲點,別忘了我們的身份。”花爹站起來小心地看了看外麵,壓低聲道,“花魏那孩子還不至於兩年都不迴家,也不傳消息的地步,他應該是被困了。”


    “唉!”於娥娘歎了一聲,挨著花爹的胸口,小聲地說,“還是我們太弱,沒有力量去改變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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