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絕大多數人來說,死是一個非常可怕的字眼。


    隻因為數字四與“死”諧音,便有很多人忌諱四這個數字,例如一些住宅樓沒有四樓、十四樓,再如某些酒店不僅沒有四樓,連尾號四的客房也沒有……


    沈知微家也沒有尾號四,這是長輩們怕她不幸夭折了,寧可迷信一些,也要討個吉祥的意頭。他們小心謹慎,如同對待易碎品般對待她,也讓她自懂事那天起,便知道自己距離死亡很近很近。


    多近?


    近到早上忘了吃藥,晚上可能丟命。


    她患有病。


    這個姑娘每日三餐都把藥當飯吃,平時看不出來她遊走在死亡邊緣,發起病來卻特別厲害。


    之所以能活過二十歲,完全是因為家裏有錢,加上爺爺奶奶、伯父伯母、舅舅舅媽們疼寵愛護,才會一次次地從死神手中逃脫。


    但也正是如此,有些親戚很不喜歡她,認為她浪費太多錢,哪怕那些錢是她父母賺的。


    他們在私底下總會陰陽怪氣地說,她活不到這年秋天,或是看不到來年春天開的桃花梨花。要麽就是覺得她一個不小心死在快過年或者剛過年的時候,會衝淡一家人的財氣福氣運氣,讓他們從年頭倒黴到年尾……


    這些人的孩子聽著長輩們議論,在沈家祖宅見到這個小姑\小姨,也不甚尊敬,甚至笑嘻嘻地喊她病死鬼。


    可沈家老太爺住在祖宅,他的妻子也住這裏,倆夫妻膝下的兒女各有家庭,孫子女和外孫子女也都跟著父母,隻有爸媽早逝的沈知微與他們同住。所謂住得近,彼此親近,二老哪裏能聽得小一輩的詛咒沈知微?


    晚飯尚未開始,牽涉在內的小一輩統統被二老趕出祖宅,他們的父母厚著麵皮留下,也被客客氣氣地請了出去。


    自此,這些人再見到沈知微,連表麵功夫都做得勉強。


    身為當事人,沈知微心中毫無波瀾。


    她很少和這些人打交道,一年能見到兩次都算多了,何必在意?


    在她活到二十一歲那年,老太爺去世。


    又七個月,老太太跟著老太爺,也離開人間。


    葬禮由他們的長子、沈知微的大伯父主持,她忙前忙後,辦完白事後病情反複,在醫院住了十五六日,覺得自己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臨死前應該做什麽呢?


    當然是追求理想。


    完成理想後,人生再無遺憾,死有何懼?


    沈知微的理想算不得罕見,也即很多人都想過的,登臨號稱世界之巔的珠穆朗瑪峰。


    當年十二三歲,她在家人麵前提出這個對她來說難以實現的理想,家裏人都笑。


    然而她是認真的,非常認真。


    老太爺和老太太還在這世間,沈知微不欲讓他們擔憂,對於登臨珠峰的計劃隻字未曾提起。如今老太爺和太太去了,沈知微與長輩說清楚,不管他們是支持還是反對,專心致誌地做準備。


    長輩們不是她的親父親母,待她卻不比親生子女差,怎能願意讓她冒險?


    奈何大家勸了許久,又勸許久,誰都勸不住。


    看著長輩們拿這事開會,跟沈知微玩得好的小表姐突然冒出一句,大意是說沈知微已經活不久了,讓她開開心心地走完人生的最後一段路,這比關著她好百倍千倍。


    聞言,長輩們沉默了,再也沒有勸過一字。


    隨著登山之日到來,沈知微的身體越來越好,最近這一年半竟沒有發過病。


    親人憂心忡忡,以為是迴光返照,做好了辦喪事的準備。


    不過,沈知微並沒有中途丟命,她順利登臨珠峰之巔,成功達成這一世人生最深的執念,此後再無牽掛。


    下山後,沈知微沒有迴祖宅,而是繼續旅行,隻在過年與大家碰了一迴麵,年初三出了門,繼續遊山玩水吃吃喝喝。又兩年過去,沈知微陪著家裏人,開開心心地鬧完人生最後的一個新年,在初夏時節合上雙眼,長眠不複醒。


    她去得平靜,昂貴的藥物令她如同往常入睡般安寧。


    然而沈知微沒有想到,死亡的意義不僅僅是告別這一輩子,它還是下一輩子的開始。


    以為自己不在人世,卻重新感覺到溫暖的沈知微,發現自己被關在窄小的空間裏,渾身淹沒在不知名的液體之中。動彈是件麻煩事,她無法唿吸,也不需要唿吸、進食、排泄,卻能感覺到健康有力的心跳。


    於窮極無聊的情況之下,她不由得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長輩們做成急凍人,如今正處在解凍過程?也許現實世界已經過去不知多少年,物是人非,她這堪稱絕症的疾病也終於迎來治愈的時候……


    隻是,肚臍那根傳輸營養的帶子是什麽?何以她時常會聽到並不屬於自己的第二個心跳?何以她偶爾能聽到近在咫尺的交談和鄉土氣息甚濃的雞鳴狗吠之聲?


    沈知微猜到事實,卻不太願意相信。


    在她死時,人體冷凍技術仍然是一個需要攻克的課題,但也差不了幾年。若說沈家把她冷凍保存起來,是可以接受的。


    至於轉世投胎這種等同於神話傳說的事情……


    沈知微覺得很玄幻。


    不,它可以說是非常玄幻了,玄幻得令人很難說服自己接受。


    睡睡又醒醒,不需要吃喝也沒有娛樂的生活非常簡單無趣,沈知微糾結了一段時間,便把轉世的猜測放下了。


    相較於思考轉世的原因,她更好奇第二世人生所在的時代,有時也會思考一些沒有意義的問題。


    例如,出世後會不會忘卻前塵往事,真的變成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嬰兒?


    又如,一個重迴娘胎深造的成年人應該怎麽度過嬰兒時期的生活?


    再如,新的父母生活的世界貌似略落後,家境不如前世,帶著記憶轉世的她要怎麽做才能讓一家人致富,過上幸福美滿的日子?


    姑且不說她如何思考,母親臨盆的時間越來越近,終於在某天黃昏日落之際發動,將她帶進這片天地。


    “是個丫頭,看著挺乖的。”


    接生婆的話響起,母親有點失望。


    她看向洗幹淨後裹在繈褓中的女兒,伸出顫抖的手指,輕輕地碰了碰小女兒的臉蛋。


    柔軟的觸感,新生命的脆弱和頑強,輕易擊碎了那點小小的失望。


    母親露出笑容,仿佛自言自語:“你是我生下的第三個孩子,以後就叫三三吧。”


    給孩子取了小名,母親又喂了一次奶,疲憊地睡去。


    新生兒的眼睛需要適應大千世界的光線,沈知微看不清當前的環境。對於母親和接生婆說的話,她雖然能聽到,有些字眼卻是聽不明白的——這裏說的不是普通話,而是一種近似於華夏語的方言。有些字普通話發音,有些詞是粵語或客家話發音,想知道意思,半猜半蒙。


    可能是神經過於敏感,她隱約有一種母親不是很喜歡自己的感覺。


    在母親睡下後,父親也來抱了她。


    這次她把他的話聽得清楚:“怎麽就不是個帶把的?阿河的堂兄弟雖然不少,但那些個臭小子都自私得很,日後隻有找他幫忙沒有幫他忙的,得生個弟弟幫襯一下才行……”


    阿河?是這一世的哥哥?


    沈知微心想,不需要生弟弟,她也能幫襯哥哥,如果哥哥值得的話。


    血緣維係的家庭未必和和睦睦,豪門貴胄如前世的沈家,肥皂劇中描述的恩怨情仇也是有的,究其根本不過利益二字。


    這一世,生產力不足的局限性使得人們重男輕女。


    假若她的新家庭不把女孩子當人看,她還了父母的生恩和養恩,必不會留在家中忍耐雞毛蒜皮這些瑣事的糾纏。


    新的人生,新的開始,擁有健康身體的沈知微,她的奮鬥目標是青史留名。


    ……


    就眼下這現實,思考如何做到青史留名是相當不切實際的。


    沈知微和普通嬰兒不一樣,但她的生活與別的嬰兒幾乎無甚差異,每天除了吃就是睡,生活作息規律,引得父母鄰居親戚們驚奇了一段時間,便視之為常事。


    這也不是說沈知微過得像被飼養的豬,頭腦清醒時,她不會錯過任何一個認識新世界的機會。


    這裏的語言,這裏的時代背景,這裏的習俗,都要熟悉,乃至於學著習慣環境。


    她的母親身體素質很好,生完孩子的當天晚上,就能穿鞋下地走動。但家裏不需要母親幹清潔打掃下廚等家務活,俱是仆人在忙碌,顯然條件不錯。


    唯獨照顧孩子這事是母親親自來做,沈知微不哭不鬧不折騰,有什麽事必會知會大人,很省心。


    她姐姐卻是三歲大的孩子,趁著大人不在,偷偷溜進嬰兒房裏看妹妹。本來想戳妹妹的小臉蛋,隨便欺負一下,免得她跟自己爭奪父母的寵愛。


    誰知妹妹哇的一聲,將她嚇得跳起來,也引得大人們匆匆趕來,準備幹壞事卻還沒幹的小姐姐就這樣被逮了個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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