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鐵塔,你在看什麽?”


    裴三凝立在一處山頭,仰望著,然後問著身後的護衛,他的雙眼此刻映出無數星鬥就好像眼中孕育著一片星空。


    “老爺,我在看星星。”


    鐵塔鐵塔,身形名副其實真如鐵塔一般,此刻聽到裴三的話頓時甕聲甕氣的迴道,但有些不解其意。


    “……”


    裴三沒有再開口,氣氛頓時有些沉悶。


    “請老爺責罰。”


    鐵塔見此隻以為自己迴答錯了,忙躬身在側,語帶自責。


    “錯?你沒錯,你隻是迴答了與這天下九成九的人相同的答案。”


    裴三話語帶著一種古怪的語氣,就好像是在歎息。


    “你來了?”


    他又問道,問著那大汗淋漓吃力的爬上這座山的小身影,他還在劇烈的喘息著,胸膛起伏急促。


    “你在等我?”


    那是一個小孩,泥孩兒。


    “你不想我等你?”


    裴三凝視著他,就好像之前凝視著天空一樣。


    “你又看到了什麽?”


    泥孩兒卻避開了他這個問題反問道。


    “我看到的是星空。”


    裴三眼中有些思索。


    泥孩兒聞言點了點頭。


    “你知道什麽?”


    他複又問向泥孩兒,他有些不理解泥孩兒的反應。


    “你看到的,確實已屬於這世界的極限。”


    泥孩兒似乎很累,語氣很喘,然後隨意的躺在了地上,雙手交叉在腦後。


    裴三聞言眼中神色微變,然後沉默片刻右手將衣衫一擺亦是隨意的學著泥孩兒的樣子倒在了地上。


    旁邊鐵塔見此麵露遲疑欲言又止可嘴巴張了幾張最後還是沒有說出話來,因為他明白裴三決定的事是沒人能改變的。


    硬,痛,冷這是裴三躺下的第一個感覺,凹凸不平的石麵確實很硬,他反觀泥孩兒的若無其事或者說無所謂眼神很詫異隨後竟換上與他一般無二的姿勢。


    “告訴我你的名字?”


    裴三問道。


    “暮東流。”


    泥孩兒沉默許久才開口,此刻,他已是暮東流。


    “你卻與我們都不一樣啊。”


    裴三歎息一聲。


    “以前有很多人這麽對我說過。”


    暮東流臉色平靜,眼神有幾分變化。


    “你還沒告訴我你看到的是什麽?”


    轉了一圈,他似乎還是對之前的問題不死心。


    “我看到了星空之外。”


    暮東流這次沒有逃避。


    “你看得到?”


    裴三雙眼情不自禁的凝重起來,如同下一刻暮東流的迴答會石破天驚。


    “天外有天。”


    這是暮東流的迴答,而且,是一這四個字,裴三眼睛瞳孔驟然一縮,就如同他今天看向天空一樣。


    “我兩世為人,想不到,這句話還有這樣的意思,又或者這才是它本來的意思。”


    裴三心中如滔天駭浪一般,語氣已無平日裏的淡然,盡管還有些平靜,但眼中已多了一抹恐懼。


    他望著天上閃爍點綴的星空,每當有一顆星辰熄滅黯淡他眼中恐懼就多了一分。


    “逃不掉的,黑夜若至,天下無光。”


    暮東流歎息一聲。


    “你忘了那些破碎虛空的至強者了?”


    裴三似乎對暮東流猜度自己的內心有種不甘,或者說不認同,語氣更是不甘示弱的迴道。


    “你也忘了那些飛螞蟻了。”


    暮東流卻早已猜到他會這麽說。


    奇怪的對話,還有奇怪的場景,一大一小,一個身份驚人一個邋裏邋遢年紀更是不過稚子,可偏偏這樣一個小孩卻總能讓裴三沉默,或者說心驚。


    “這怎麽可能?”


    裴三麵容漸漸僵硬,口中更是下意識的不敢置信的說出此語。


    “為什麽不可能?”


    暮東流搖搖頭。


    “人的生命生而有限,目光所視的距離有限,接觸的東西更是有限,你是否還以為你已經看到了全部?”


    “不錯,確實如此。”


    裴三聞言竟無法反駁楞在那裏。


    “那你為何告訴我這些?你明知道改變不了什麽。”


    他語中有些怒氣,薄怒,聲音更是驟然低沉如獅虎。


    “你豈不聞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暮東流毫不在意他的態度。


    “有區別嗎?”


    裴三皺眉。


    “我出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該迴去了。”


    暮東流卻不再迴答,起身拍了拍身上粘著的泥漬石屑徑自走上了下山的路。


    裴三卻是恍若無覺隻是靜靜地凝望著天空。


    “天?”


    許久,他終於說出了一個字,一個他的猜測,或者說是疑問,最後才慢慢看向山腳下,看向那下山的身影,直到他走進那座矮房之內。


    “你又是誰?”


    ……


    “你若開口,我可讓你身體慢慢恢複,又何苦來每日爬山做這樣的無用功?”


    清晨天剛亮,草葉之上還有著顆顆滾動的露珠,裴三正對著那一步一步艱難爬山的暮東流說道。


    但沒人迴答他。


    裴三皺眉有之,驚歎有之,不解有之。


    他皺眉是因為暮東流不理會他,放眼天下,誰敢如此對他,驚歎則是因為那山,那暮東流腳下的矮山,山土不知道經過多少次的攀登竟然漸漸生出一條路來,狹窄,陡峭。


    而他不解的卻是因為那老李頭竟然也跟著暮東流在爬,老李頭沒有問什麽緣由,隻因為暮東流讓他爬,佝僂的身子顫顫巍巍,站在那山上似乎一陣風吹過他就可能從那山路落下。


    裴三有些默然,然後也走了上去。


    山路盡管陡峭,以他的境界修為山腳至山頂也許不用半個唿吸便可以到達。


    可他看了看前方的背影不知為何竟沒有使用修為,而是慢慢登著,就好像一個普通人。


    路的土質很軟,往往每步踏下就要停頓踏實才能再邁下一步,山路更是狹窄,若不能一心一意則隨時很有可能落下去。


    風吹過,雲飄過,露珠輕落,滴答入耳。


    “有古怪。”


    裴三心中忽然升起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他眼中閃過一道異色,而後又更加盡可能的去控製身體,去化作一個普通人。


    山路兩旁,是花草樹木,伴隨著漸漸攀登那些樹木花草全都越來越旺盛,翠綠,生機皆更加勃發。


    鐵柱站在山腳下有些不明所以的看著那一步步爬山的裴三,他不明白為什麽隻不過一瞬間的距離他卻要花那麽漫長的時間去爬。


    其實不光是他,也許這世間九成九的人看到這一幕都會有這種想法,他們眼中有的隻是那山的高度,也許隻有寥寥數人才會看向那路。


    以裴三現在的實力,恐怕一擊之下使這座矮山坍塌都很輕易,但他心中卻偏偏生出想要爬完此山的想法。


    朝陽漸升,直到他最後站在頂峰。


    那一刻,他眼中神色猛然間駭然起來,原來不知不覺間,他竟然已忘記自己有修為在身,不是他刻意如此,而是如同本來就是如此,他看著自己的身體衣服,竟然已經被汗水打濕,這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可下一刻。


    渾身的毛孔漸漸舒張著,然後是吞吐吸收的靈氣,就如同每個毛孔都有自己的生命,在唿吸,那草更綠了,花更鮮豔了,樹木的生機也更重了,一切似乎都在刹那間有了不一樣的感受。


    “這……”


    感受到如此變化,裴三駭色還未消的雙眼立時瞪圓。


    他猛然轉身看著那一路走來的山路眼中神情複雜至極。


    “這是什麽路?”


    不由得,他的聲音竟然有些發澀。


    “人山之道。”


    暮東流慢慢睜開雙眼,迎著朝陽口中吐出一口濁氣,接著隨意的躺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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