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咣……”


    清晨,夜盡天明時分,金山寺的鍾聲響了起來,如同是這聲音驅散了漫漫長夜,山中頓時雞鳴日升。


    這一年,鐵柱十六了,身體已化少年郎,鄰裏一些像他這麽大的同齡人早已娶妻生子,而他卻更沉默,似乎自那一天開始他在發生著某種轉變。


    他經常站在院中望著遠處的金山寺,一站便是半天,一站就好像站成了一尊佛。


    而阿秀的笑容也越來越少,鐵柱站著發呆,她便站在鐵柱身側。


    “阿秀,你去把爹娘喊來,我想和你們說件事。”


    這一天,鐵柱似乎終於下定決心,他麵容平靜,但心卻在抖。


    “我要去出家。”


    隻一句就讓麵帶疑惑的三人臉色刹那變白,有些不能相信。


    在鐵柱耳中,那鍾聲已如催命之聲,他也感覺的到,一股危機正慢慢的無形的向這邊靠來,三年的時間,也許他遲疑一分一秒眼前的一切說不定都會毀滅。


    他也終於明白,原來所謂的神佛是容不下半點反叛的,那猴子反叛神佛便被壓在那絕地之中,妖族反叛神佛便慘遭屠戮,那些他們珍惜的都被毀去,所謂的規則,不過是神佛肆意殺戮的借口。


    而現在,輪到他了。


    可是他眼前有所珍惜的所愛的,他並不是孑然一身,他現在也沒有那力量……他妥協了。


    “為什麽?”


    阿秀忽然雙眼怔然的看著他,眼中無聲的滴落著淚,他的爹娘也看著他,有些手足無措。


    鐵柱張了張嘴可終究什麽也沒說出來,有的事情他不能說。


    “唉!”


    他歎息一聲,緩緩閉上眼睛,雙手合十,他的身體之中這兩年多早已練出一股氣血之力,撕虎裂象身負巨力,但所有人都不知道,他還記得當初那隻白虎的話。


    “阿彌陀佛。”


    隻聽鐵柱低念一聲,頭皮之上的氣血頓時全部阻斷,然後便見一頭黑發盡皆脫落。


    “吼!”


    遠處肉球已長大,其身體縱躍之下狂風大作,用不了多久體型恐怕就會趕上當年那頭白虎。


    就在他下了決定念出佛號之時,遠處金山寺忽然鍾聲大作金光大放,無數僧人自金山寺中走下。


    “若是家中有事,可來金山寺尋我。”


    鐵柱眼目低垂,緩緩說道。


    “你不是說過會娶我的嗎?”


    阿秀眼淚如斷線的珍珠。


    “鐵柱,你這是怎麽了?怎麽突然說這種話?你不是一直以來都很討厭和尚嗎?”


    鐵柱的爹娘亦開口擔憂的問。


    但鐵柱隻是沉默,他那合十的雙手手背隱隱有青筋血管爆出,如同忍受著什麽難言的痛苦。


    “金山寺方丈恭迎羅漢入寺。”


    遠處,一個蒼老的和尚在幾個僧人的扶持之下顫顫巍巍的朝鐵柱跪了下來,好似早已等待這一天。


    “肉球。”


    鐵柱早已明白,也早已心有準備,喚了白虎一聲一躍已坐在白虎身上,他本想將白虎留下,可又想到了什麽便打算帶上它。


    “走吧。”


    他摸著白虎的頭有些澀聲的開口了。


    “等等。”


    隻見一道女聲帶著哭音響起,阿秀忽然跑了過來,她一邊跑著一邊從脖子上解下一物,那是那個玉佩。


    白虎拱了拱阿秀,眼中有些不解,似乎不明白她為何而哭。


    “拿著……”


    阿秀泣不成聲的將玉佩往鐵柱手裏塞。


    “你若不娶我,我終生不會再嫁。”


    鐵柱握著玉佩的手驟然不停顫抖起來,他眼中似乎再也抑製不住流出淚來。


    望著阿秀滿是期待的臉,他終究還是無言,他知道阿秀在等什麽,不過一個承諾,可他無法說出口,隻因為他並不知道自己的前路是什麽?


    他有勇氣去走一條不歸路,卻沒有勇氣給她許一個承諾或者說是一個答案。


    天空突然祥雲降下,花雨飄落,佛音嫋嫋,一座蓮台落下,一道熟悉的身影,觀音。


    “菩薩顯聖了。”


    “……”


    所有人都膜拜在地,口中高唿,臉上滿是虔誠,觀音亦是一臉慈悲的望著世人。


    可這一幕落在鐵柱的眼中卻讓他作嘔,還有悲哀,他們似乎永遠都不知道這一副悲天憫人之後是怎樣的殘酷還有絕望,有人可能曾知道過看到過,隻是也許那些人已不能說話了。


    “我還有一個要求。”


    鐵柱忽然開口。


    “什麽?”


    觀音笑著問。


    “我要這個地方遠離戰禍,還有我的家人不再有生老病死之苦。”


    鐵柱迎著觀音的雙眼,周圍的所有人依舊跪伏在地上,似乎沒有聽到兩人之間的對話。


    “你既已想明白就應該清楚,凡人和神佛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存在,而神佛更不需要所謂的七情六欲。”


    觀音聲音很平和。


    “可我還不是佛,佛想的開,我想不開,佛想的明白,我想不明白。”


    鐵柱眼神平靜,他話一落就見觀音的眼中閃過怒濤般的光華,周圍的一切如同在這一刻凝固,整個世界似乎隻剩他們兩個,這種氣息讓鐵柱幾乎顫栗,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直視著觀音。


    “好。”


    良久,觀音眼中光華慢慢隱去,她答應了,她眼中笑意又慢慢恢複,好像從未變過。


    “就給你一個條件。”


    隻見她食指一彈,手中所持玉淨瓶中頓時飛出三滴露珠分別沒入阿秀與鐵柱爹娘的身體中。


    鐵柱的雙眼不可察的一顫,而後臉色有些微變,他在玉淨瓶傾斜的一刻看到了一些東西,原來在玉淨瓶中,竟是無數屍骸,有妖的,有人的,無數生靈。


    “這三滴羊脂仙露,可是天地靈物,比鎮元大仙的人參果,天庭的蟠桃都差不多了,雖說不能讓他們長生不死,但活個千年還是綽綽有餘的。”


    觀音笑眯眯的說著,她好像沒有看到鐵柱的變化。


    然後,她的身邊花瓣慢慢飄起匯聚起來在鐵柱麵前凝成一個人影,接著化成一個人形,一個白衣的清秀和尚,那和尚猶如活物,麵容安然慈悲,似在打量著鐵柱。


    “至於你,隻要在金山寺等他便行了。”


    熟悉的麵容,鐵柱強忍著心中震驚,這和尚居然和當年那個經海之中的和尚一模一樣。


    “等他?”


    他強壓震驚疑惑開口。


    “就是等他。”


    觀音望著這個身影有些出神。


    “他會來嗎?”


    鐵柱遲疑。


    “會的,為了天下蒼生,他一定會走這條路的……他總是那麽的傻。”


    觀音呢喃開口。


    “多少年?”


    鐵柱接著問道。


    “嗬嗬,他若百年未至你便等百年,他若千年未至你便等千年。”


    觀音低笑一聲,食指已點在那和尚的眉心,頓時原本靈動的雙眼漸漸沉寂,花瓣開始散開。


    “然後呢?”


    鐵柱問道。


    “然後……殺了他。”


    觀音接過那飄散的花瓣,攥在手中,輕輕一捏,頓時一切都消失了,而她的麵容也漸漸變得扭曲。


    她說完,手掌又已攤開,上麵有四個東西。


    “這是九千年一結的蟠桃,萬年方熟的人參果,還有一個羅漢的坐化舍利,以及一冊記載天地修行的經書,它們,是你的了。”


    鐵柱望著這四個東西沉默片刻,額間豎眼一開,接著便是雙眼微眯,隻見那蟠桃和人參果之上居然有無數張扭曲的麵孔浮現,男女老幼皆有,他眉頭輕皺,遲疑之下隻拿起了舍利還有那冊經書。


    觀音滿是笑意的雙眼見到這一幕頓時露出一抹怪異的笑。


    “觀音大士……”


    鐵柱慢慢看向她。


    “你的手段我見識到了,我也希望你能言而有信,否則……我也會讓你知道我的手段。”


    他說著,豎眼之中已有無窮雷霆浮現,頓時讓觀音的笑容一滯。他又看了看身後的父母還有阿秀,眼中神色幾番變幻然後騎著白虎直奔金山寺而去,白虎身形如同驅風而行,眨眼便已消失。


    周圍所有人好像都沒有聽到他們之間的對話。


    ……


    “我怎麽會不履行呢,對有的人來說也許控製他們我需要箍,但對於你來說,我卻不需要。”


    觀音望著鐵柱的身影又看著阿秀還有鐵柱的父母不由的喃喃自語。


    “究竟是那尊舊神?那隻眼睛當真不似凡物,竟讓我也有點心驚肉跳的感覺。”


    她眼中若有所思的言道,麵上卻一臉慈悲的看著世人,而後手中佛光一散,所有人都覺得身體輕快許多而後更加虔誠。


    ……


    “所謂的天地靈物,不過萬靈的生命所凝,所謂的普渡世人,不過是一個個殘酷的謊言,所謂的凡人,也隻是螻蟻,而那所謂的神……”


    鐵柱眼中漸漸泛起幻滅不定的神色。


    “比妖魔更甚,或者說,他們才是真正的妖魔。”


    在此時,在此刻,他終於像是明白了什麽,這所謂的人間,也許才是真正的地獄。


    他的眼神漸漸變了,變得平靜,變得深邃,變得更加沉默。


    “我腦海之中的這些東西究竟是什麽?”


    “步步生蓮……掌中佛國……”


    “神佛妖魔?”


    鐵柱望著眼前的金山寺喃喃自語。


    “誰也不能阻止我獲得力量。”


    他慢慢走了進去,一切,卻不知是結束還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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