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寬闊平坦的大道上,一行浩浩蕩蕩的人馬正在快速地行路,這批人馬足有上百人,大多年紀較輕。這批人馬裏有七八十匹馬、十幾輛馬車,稱得上是豪華了,許多大商隊未必都有這樣的手筆,然而仔細看去,這卻不是一個商隊,反而全是由一批武林人士組成的。


    這些人似乎是來自各個不同的門派,他們之間總有那麽幾個人或十幾人穿的是同一個門派定製的服裝,但來自不同門派的武林人士們互相之間卻笑談風生,沒有絲毫隔閡。還有一些人似乎不是來自於某個武林門派,而是一些閑散的江湖人,他們同樣三三兩兩走在一起,勾肩搭背顯得十分親熱。


    這種現象在江湖上算得上是奇景了,畢竟武林中人好爭鬥那是公認的事實,即使是互相之間關係較好的一些門派,也少不了爭強好勝。哪怕像天下三柱這麽好的氣氛,同門之間也時常切磋拚鬥,年輕人火氣旺,偶爾打出氣來也是正常的事情,這裏有上百個來自不同地方的武林人士,居然能相處得這麽好,顯然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突然,人群中有人喊了一聲“許護法出來了!”聲音中充滿了驚喜與期待,一行人紛紛大喜,踮起腳望去,隻見人群最前頭的一輛馬車裏鑽出一個男子,這人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打了個哈欠,眼淚都擠出了半滴,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怎麽看都隻是一個懶散的大叔,但是一眾武林人士見了他,個個喜笑顏開,齊聲唿道:“許護法好!”


    這“許護法”不是別人,正是許賢。許賢被眾人的海唿聲淹沒,卻像是習慣了一樣,沒有太多的表示,隻是隨意地揮了揮手。而大家看到他的揮手,卻是立馬安靜了下來,隻有一個男聲高唿道:“請許護法指標!”


    許賢點點頭,朗聲道:“咱們盟教主說了,前幾天大家的表現非常好,把好幾波想前往北境對盟主不敬的江湖人都打退了,盟教主非常高興!所以,今天盟教主決定抽取三個兄弟姐妹,直接對這位三兄弟姐妹的武功進行指導!”


    “噢噢噢!副盟主威武!四海盟威武!”


    一眾年輕武林人士歡唿起來,隻見歡唿聲中,許賢方才出來的那輛馬車簾子再被掀開,傅決悠悠然走了出來。他此時不複過去那副小流氓的模樣,而是長發披背、身著紅色長衫,臉上顯然也打理過,乍一看也算是麵如冠玉,整就是一個帥氣高手的樣子。隻見傅決抬頭望向天邊的霞雲,淡淡說道:“風雲變幻、人算天算,如果我們再不快一些,盟主會很艱難吧。兄弟姐妹們,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聽到傅決這麽說,一眾年輕武林人士也紛紛低下頭輕歎,但更多的人臉上則是顯露出了堅定、堅毅的神色,喊叫道:“副盟主不必擔心!我們一定能幫到盟主的!”


    傅決點點頭,微笑道:“我相信你們。來吧,今天我會選三位兄弟姐妹,親自指點你們的武功。許護法,你取三枚銅錢,隨手拋出,誰接到,便請誰來我們的馬車上吧。”說完話,傅決便返身迴到馬車上,許賢點點手,衝著歡唿的人群,高高舉起手,指縫裏夾著三枚銅錢……


    一個多時辰後,最後一個接受傅決指導的年輕人滿麵歡喜地離開了馬車,對著一旁騎在馬上的許賢行了一禮後,興奮地跑去找自己的同門師兄弟們說話了。而後,馬車的簾子再被掀開,傅決也鑽了出來,坐在車轅上,對著許賢招了招手。


    許賢點點頭,對馬車車夫說道:“你來騎我的馬,我來駕車吧。”


    待許賢坐定後,傅決長唿了一口氣,說道:“籠絡人心這種事真是累啊,除了給他們好處,還得天天給他們說大道理,要是人人都像你這麽聰明就好了,看咱們一眼就知道咱們是能成大事的人,當場發誓跟咱們混……那多省心。”


    許賢幹笑了兩聲道:“傅老弟,你還沒說呢,為啥你要花這麽多心力幹這件事?”


    “你以為我想做?”傅決搖搖頭,說道:“這都是你老大寧無書的意思。”


    “哈?”許賢瞪圓了眼睛:“這是寧姑娘的意思?這……是怎麽一迴事?”


    傅決苦笑了一下,悠悠地說道:“當初她在去北境之前,曾到金陵找我,我們倆在茶樓裏聊了一個下午。當時我們主要說了兩件事情……第一件事,就是關於這個四海盟的事情了。當初祁東一戰,寧無書覺得有自己的一股勢力非常重要,當時如果不是拉攏到了冷千秋和他的勢力、又有阮鬆雨等人相助,我們孤掌難鳴,在麵對李驚蟄和他的魚龍衛時有可能連第一波攻勢都撐不住。但是冷千秋也好、阮鬆雨也好,畢竟隻能算是‘朋友’,不能事事都求人吧?所以寧無書以為,我們應該要有自己的一股勢力,在真的發生什麽事情時,背後也能有足夠的力量來對抗。當然了,我們當時是沒想把這事這麽快做起來,但是最近事情變化太突然,我也好、寧無書也罷,顯然都被一個神秘的組織算計了,我隻能先用她的名字扯扯虎皮,忽悠一下這些不懂事的江湖少俠們,不管怎麽樣先拉點人壯聲勢吧。”


    許賢聽著撓了撓頭,又問:“說是這麽說,但是為啥要你來做?你在這邊拉了一大群人跑到北境,又花時間又花力氣,寧姑娘直接自己來做這事不是更方便嗎?”


    “這……就是我們那天下午聊的第二件事了。”


    傅決仰起頭歎了口氣。


    “寧無書這次迴師門,領悟了突破四海境界的方法,並且在幾位長輩的幫忙下,一舉突破四海境界,躋身當世超一流高手之列,但是……這並非什麽好事。”


    許賢此前有聽說這件事,當然他還十分高興,大醉了一場,覺得自己眼光簡直逆天,選了個天賦前無古人的老大,二十歲不到就成為超一流高手啊!然而此時看傅決語氣沉重、麵色凝重,下意識有些心慌,連忙問道:“這怎麽說?”


    傅決想了想,說道:“告訴你也無妨。世人總是以為天下間最強武學乃是真仙道書,其實不然。在我看來,五湖四海心法才是最可怕、最厲害的武學。一旦突破四海境界,每往上一層,武功便能出現質的飛躍,若能修成四海大成,足以笑傲天下、舉世無敵。然而凡事有利必有弊,五湖四海心法的隱患也是極其可怕的。曾經我以為,冷千秋修習的九命玄貓大法就足夠邪門了,然而在那天與寧無書聊過之後,我才意識到,五湖四海才是真的邪門。”


    “且不說這門心法在入門修習時一個不慎便會隕命,它由小成境界突破四海境界的關卡,也是常人根本無法忍受之痛苦。早在多年以前我便知道,欲突破四海境界必須自斷周身經脈,我是一個很怕痛也很怕死的人,放棄了這個想法,轉而去研究天下武學,我能以五湖四海心法模仿天下間任何一種武功。既然無法做到深度,那就在廣度上多拓展一些……然而寧無書不同,她要救母,必須把四海境界突破,所以,她忍受了常人不能忍受之痛,強行毀去了自己的丹田與經脈……”


    聽到這裏,許賢忍不住露出了驚駭的神情。他隻知寧無書變強了,卻不知道是通過什麽方法。自毀丹田、自斷經脈,這是任何一個習武之人都不敢觸及的恐怖領域,會這麽做的人絕對是死誌之絕,而踏入四海境界,卻必須這麽做。


    看到許賢的表情,傅決搖了搖頭道:“別嚇得太早,這隻是個開始。在自斷經脈之後,寧無書必須隨時保持著心法的運轉才能維持最基本的身體機能。而每當她睡著的時候,便會陷入五感斷絕的虛無之境,她之所以不敢往更高的層次邁進,是因為不知道再斷去更多經脈後,自己睡著後會不會在無意識間沒了唿吸、窒息而死。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的情感,會逐漸消失。”


    “什麽?”許賢聽得大汗淋漓,傅決的描述,每一個字仿佛都在說寧無書隨時會死,可最後一句“最重要的”,卻是說……情感會逐漸消失?


    “沒錯,她的情感會逐漸消失。”傅決點點頭,說道:“她在離開師門之後,便已經開始意識到這個問題。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的情感正在一點一滴的消失。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經脈消失的原因,但不可否認的是,千年前五湖四海的創立者也曾在其記載中提到過‘武藝日漸精益,而愛恨之心漸淡’……當時我以為,老祖宗說的是隨著他年紀大了、武功高了,見過的事情越來越多,對愛恨之心也看淡了,但據寧無書的描述來看,或許並非如此。如果踏入四海境界後,情感真的會逐漸消失,那這絕對是一門無比邪門的武功……”


    “等等等等,傅老弟……”許賢打斷了傅決,疑惑道:“這和你之前說的,什麽五感斷絕、窒息而死相比,不算什麽吧?”


    “你錯了,老兄。”傅決搖頭說道:“人的心誌,才是最重要的。九命玄貓大法之所以沒什麽人敢練,就是因為它會致人發狂發瘋,會把原本溫和的人慢慢變成一個嗜血狂魔,這已經足夠可怕。而情感完全消失,則意味著這個人對於人間的一切已經沒有了感受,親人也好、仇人也罷,對於她來說都是一視同仁的。也許未來在她的眼中,會阻攔她完成目標的,哪怕是你我這等親近之人,亦可隨意殺之;如果是能助她完成目標的,哪怕是殺母弑父的仇人,也可以通力合作。失去了情感的人,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


    “所以,這也是為何她要把這樣一件重要的事托付於我來做的原因。若她真的在接下來的幾個月或者一兩年裏喪失了自己的情感,或許她會認為‘救母’並非一件應該做的事從而放棄。甚至有可能會把一些敵人認為朋友共事,這都是無法確定的事情,所以,這件事必須我來做,甚至在未來某個時間如果她真的要去做不應該做的事,我還必須出手阻止她。”


    “那個……再等一下。”許賢愣愣地發問道:“我又發現了一個問題,照你這麽說,當初創出這門心法的那個……‘老祖宗’,也成了一個六親不認、失去心誌的怪物?”


    傅決撇了撇嘴道:“從你會問這個問題,就知道你明顯是沒有好好學過什麽武學理論的。許老哥啊,你想想,寧無書在五年多以前還是個啥武功都不會的人,她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完成了別人一輩子都達不到的高度,就算她的天賦真的是空前絕後,但人的身體啊,都有一個極限,在這麽短的時間裏連續突破極限,不可能沒有副作用!”


    “你信不信,當今世上每一個把武功練到極限的人,身體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問題?武學這種東西,本來就是不斷拓展身體的東西。人就像一個湖,想要這個湖更大、更廣,就要用鏟子去挖;如果想要速度更快,那就得用火藥來炸;如果連火藥都嫌慢,那就隻能靠地震、山洪這等天災了。寧無書用五年的時間把自己變成了一片海,她的身體幾乎是經曆了天崩地裂一般的巨災,這樣的經曆過後,這片海雖然看上去是海,但在平靜的海水下,必然是千瘡百孔的傷痕。”


    “千前年的老祖宗,原本就是一個絕頂高手。他在經曆了家破人亡的巨變後,用了很長的時間慢慢創出五湖四海這門武功,而後又經曆了天下大變,心誌早已經堅定到了極點,即使後來情感逐漸淡去,但對於他來說,他早已經明白了自己在這世間應該做些什麽。而寧無書不同,她一直都沒有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麽,隻是被命運牽著鼻子在走。在這樣的情況下,她根本承受不住四海境界帶來的變化……算了,不說了,越說我越害怕,咱們還是抓緊趕路吧。”


    許賢也輕歎了口氣,悠悠地說道:“傅老弟啊,說了這麽多,我突然發現一件事。”


    傅決疑惑地歪了歪頭,卻聽許賢道:“你肯定對寧姑娘有意思。”


    “撲通”一聲,有人喊道:“不好了!副盟主從馬車上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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