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府之中,依舊燈火通明。


    小小的鄉縣,自然沒有太多的事務要處理,更何況寧無書離開之前留下了一個警告,死亡的陰影從那天起便籠罩在了寧府上空。寧良每天晚上都在書房中待到很晚,這幾天幾乎也不再與人交流,就連每頓飯都是東方薇送到他書房中去的。


    阮鬆雨經過寧良的書房前,望見映在窗紙上的寧良身影,歎了口氣。他來這裏時間也不短了,也與寧良交流過很多次,他心中明白,不論是從道義的角度出發,還是從寧良答應他會在一定程度上推廣墨學這件事來說,自己這段時間保護寧良都是一件正確的事。但即便如此,越來越重的壓力也讓他有些不適應。


    靈鏡門是一個非常輕鬆自由的環境,唯一的壓力便來自於同門之間的競爭,天下三柱之中沒有庸才,一旦表現不好,便有可能被一些慕名而來的人頂替去。阮鬆雨並不是最天才的那一類弟子,但也絕對不算差,始終保持著瀟灑的狀態。入世之後,雖然他推廣墨學的過程很挫折、很坎坷,但這對於他來說也隻不過是磨礪而已,他反而很享受這個過程。


    可現在不一樣,現在是要死人的,而且……自己也有死去的危險。


    靈鏡門承襲諸子百家千年前的精神,很有忠義之心。現在的阮鬆雨,是將自己當作寧家暫時的門客來看,既然答應了寧無書要保護寧良的安全,那麽接下來他就必須真的用性命去保護寧良。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阮鬆雨心事重重地從寧良書房前經過,扶著腰間的劍柄,一路朝著宅子的某處走去。一小段路後,他來到一間小院中,院裏有一張石桌,桌旁有三人正在飲酒說話,見阮鬆雨來了,紛紛站起身來拱手相迎。


    這三人便是阮鬆雨應寧無書的請求找來的三個同門。看年齡,應是與他同一屆的弟子,其中一人身材魁梧、一臉絡腮胡子,他坐著的座位旁立著一柄門板大的闊劍,幾乎就是年輕版的天王宗穀主龍有悔;另一人是個眼神空洞的男子,臉上也沒有什麽表情,長相十分普通,屬於扔到人群裏就看不見的那種人;最後一人卻是個女子,身著絲綢長裙,貴氣十足,模樣也十分好看,眉眼間卻有著一股出塵的距離感,似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阮鬆雨朝三人拱拱手道:“歐陽師兄、林師弟、蘭師妹,今天怎麽有興致請我來此飲酒?”


    三人邀阮鬆雨坐下,那名姓蘭的女子給他倒了一杯酒,悠悠地說道:“不瞞阮師兄,是林師兄說,他今夜觀天相,覺得事有反常,邀我們來此,是要算上一卦。若是真的事變在今日,咱們先飲些小酒,算是作個準備。”此女乃是風神閣弟子蘭素梅,師從夢瑤仙女黃千千,繼承了這名仙女的藥理之術,據說醫人、毒人都是專家。


    “今夜?”阮鬆雨一驚,伸手拉著那長相普通的男子手腕,問道:“是在今夜?”


    姓林的男子咳了兩聲,說道:“八九不離十了,熒惑、鎮星相溶,兇星刑衝,有兵禍之災。我邀幾位師兄弟來,隻是確定一下,若今夜真是兇多吉少,咱們要先做準備。”


    阮鬆雨點點頭,這男子也是靈鏡門出來的,名叫林謙,是靈鏡門七大島龍山島島主薑海的弟子,陰陽家、擅占卜觀星,精通奇門遁甲,武功也絕對不低,當初在靈鏡門中,他還與寧無書打過交道,隻是兩三年前因家中有事便離開了黑山群島,後來便一直在江湖上漂泊,這次聽說寧無書家中有難,便毫不猶豫地一口應下了這事,是個很講義氣的人。


    阮鬆雨也知道,林謙的卜卦本事相當地高,當年他們同在門中學習的時候,林謙總能算出師兄弟們什麽時候會被師長責罵、什麽時候會得到意外的獎勵等等,大家都喊他神算。所以此時林謙說出事變或許就在今夜,阮鬆雨絲毫沒有懷疑,隻是內心不由自主地緊張了起來。


    坐在他對麵的那虯髯男子看出阮鬆雨緊張,“哈哈”一笑,舉起酒杯在阮鬆雨麵前的杯子上重重碰了一下,說道:“阮師弟!不用緊張!喝點酒就沒事了!來,幹一杯!”此人名叫歐陽天輝,在幾人中年紀最大,正是天王宗龍有悔的弟子。


    阮鬆雨的杯子被歐陽天輝一撞,灑了幾滴酒出來,他笑了笑,舉起杯子一飲而盡,說道:“歐陽師兄,師弟我隻是害怕不能很好地保護寧大人。”


    歐陽天輝還未說話,一旁的林謙卻說道:“這你倒不用擔心,我們來的那一日,我便替寧大人算過,他的壽元還有不少,即便今夜有大兇,也能逢兇化吉。罷了,待我起一卦吧。”


    說完,林謙從懷裏掏出一個小龜殼以及幾枚銅錢,開始他玄之又玄的推算。蘭素梅看了林謙一眼,轉頭對阮鬆雨說道:“阮師兄,放心吧,寧大人是個好官,吉人自有天相。寧大人不是也說了麽,不需要我們以命相搏,隻要保護他們逃走即可,因此阮師兄大可不必憂心。”


    蘭素梅說話的聲音有一股奇妙的旋律,令聽她說話的人能夠莫名地安心,頓時,阮鬆雨的心情一下子放鬆了下來,他愣了愣,反應過來,朝蘭素梅笑了笑。


    這時,一陣叮呤鐺琅的聲音,隻見林謙將手中六枚銅板拋在桌上,以手撥弄之,空洞的眼睛微微眯起。隨後,他又取出一把刻刀,在龜殼上刻寫了一小會兒,然後雙手包裹住這小龜殼,催動起內力。


    很快,從林謙的雙手間冒出一股伴隨著焦味的青煙,他的雙手也泛起紅色。歐陽天輝見狀,嘖嘖稱奇道:“以朱鸞神功來燒龜殼,這是靈鏡門薑師叔獨創的吧?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難怪師父總說,薑師叔一脈的弟子內功之所以強勁,都是為了學占卦練出來的。”


    阮鬆雨聞言笑道:“是啊,當年在門中,便聽薑師伯說過占卜此事若以自身功力來完成,更能顯誠心,結果也會更加準確,沒想到現在林師弟已經可以如此輕鬆地以手燒殼,武功真是精進不少。”


    “別說笑了。”林謙深深唿了一口氣,將覆在龜殼上的一隻手伸開,露出了還冒著青煙、已經被燒出了不少裂紋的龜殼,說道:“你們看看。”


    另三人將手湊近去看,半晌後,歐陽天輝尷尬地說道:“這個……看不懂啊……”


    “忘了你們不是我同一脈的師兄弟了。”林謙歎了口氣,說道:“從方才的銅錢六爻來看,今夜是大兇;隨後我又問,可否逢兇化吉?龜殼告訴我,可,但是……必須死人。”


    阮鬆雨隻覺得背脊一陣發涼,連忙問道:“是誰?”


    林謙搖搖頭,歎道:“沒時間再算了……”他伸出一隻手,指著大家都看不明白的夜空,說道:“時辰要到了,咱們,該動起來了。”


    阮鬆雨、歐陽天輝、蘭素梅三人互相對望了一眼,將手中酒杯舉起,在空中碰了一碰。林謙眼神再次變得空洞起來,他將龜殼與銅板隨手拋到了一旁,咳了兩聲,說道:“酒是好酒,不過大家還是快一點,若我估計不錯,隻有不到一柱香的時間了。”


    “啥!你就不能早點說!”


    寧府書房中,寧良放下手中的筆,扭了扭酸痛的脖子。就在這時,書房的門突然猛地被人推開,阮鬆雨大步走了進來,寧良還沒反應過來,便聽到阮鬆雨說道:“寧大人,快跟我走,敵人馬上要來了!”


    寧良一驚,下意識問道:“你如何知曉?”


    阮鬆雨一邊將腰間的劍拔了出來,一邊說道:“是林師弟算出來的。”


    “算出來的?”寧良皺了皺眉頭,“子不語怪力亂神……”然而話音未落,阮鬆雨突然雙目一瞪,向前跨出一大步,伸手抓住寧良的肩膀,用力向後一扯。寧良從椅子上突然被拉起,腳步不穩踉蹌了一下,還沒等他開口,隻聽得“嘩啦”一聲,房頂的瓦片猛然炸裂,一個身影從天而降,下一個瞬間,方才寧良坐著的椅子便在巨大的聲響中炸成了碎片,一旁桌子上的燭火也瞬間滅去。


    這下不用阮鬆雨多說,寧良也知道刺客來了,連忙後退兩步。而就在燭火滅去的一刹那,一股濃烈的殺意撲麵而來,阮鬆雨持劍在手,在黑暗中飛快地揮舞起來,隻聽得一陣金鐵相交之聲,房中狂風大作,即便如寧良這般篤定之人,此時也忍不住心髒狂跳起來。


    但阮鬆雨何等人也,他的非攻劍法本就是方晴所創的最強防守劍法,連洪藥師那等人物在麵對阮鬆雨時,也不敢冒進,何況一個普通的殺手?即便此時敵人攻勢如狂風驟雨,卻仍未能突破防線半分。


    “宵小鼠輩!”阮鬆雨冷哼一聲,向前一步,短劍一遞,一抽,一聲重重的身體落地聲。很快,燭火被重新點燃,隻見書房的地上躺著一個黑衣人,喉嚨口有一道極細的血痕,正咕咕地往外冒著血。寧良皺了皺眉頭,說道:“我們走,去看看其他人。”


    阮鬆雨點點頭,護在寧良身邊,兩人快步走到院中,隻見院裏林謙、歐陽天輝等人已經等在這兒了,而寧良的兩個兒子寧帆、寧榕正縮在一旁瑟瑟發抖,一旁的地上,還躺著兩個黑衣人,他們身上沒有明顯的傷口,但嘴裏卻往外冒著黑血與白沫。


    歐陽天輝冷冷地指著那兩個黑衣人,說道:“已經沒氣了……我和林師弟沒有殺了他們,但他們剛剛落到下風,便毫不猶豫地咬破了口中的毒藥,立即便毒發身亡。接下來,隻能看看蘭師妹那裏能不能有結果了。”


    寧良掃了一眼那兩具屍體,默默走到自己兩個兒子身前,喝道:“站起來!別這麽沒出息!”


    身材偏小一些的,便是寧帆,他蹲在樹下,顫著聲音說道:“爹、我……我怕啊!”


    “怕什麽!”寧良瞪著眼睛,指著寧帆與一旁更胖一些,抖得更加厲害的寧榕說道:“你們兩個,以前在杭寧的時候橫行霸道,到了京城也肆無忌憚,這時候反而知道怕了?給我站起來!一會兒逃命的時候,要是再像幾個月前那樣拖後腿,我就讓人把你們的腿打斷了拖著走!”


    在寧良的威嚴之下,寧帆與寧榕互相攙扶著站了起來,但顯然兩人雙腿還在發軟,隻能扶著大樹,恐怕方才那兩個黑衣人是真的隻差一線便殺了他們了。


    就在這時,不遠處蘭素梅一手扶著東方薇、一手拖著一名黑衣人悠悠然走來。東方薇似乎受了點傷,走路一瘸一拐的,但看來傷得不重。而蘭素梅手上拖著的黑衣人卻還有氣,沒有吐白沫也沒有吐黑血,還活著。


    “這人想服毒自盡,不過在我麵前,沒那麽容易。”蘭素梅淡淡地笑了笑,將手中昏迷的黑衣人往地上麵前一拋,說道:“但是,我對於審問並不在行,這得看你們的了。”


    寧良訓完兒子,走了迴來,看了一眼在地上昏迷的黑衣人,歎了口氣,說道:“不用審了,這是魚龍衛的試死者,他們不會透露任何消息的,而當他們出現的那一刻,一定會有負責調查情報的冥魚衛在附近觀察,當我們作出反應的時候,有關我們的情報已經被送出去了。寧某猜測,不到一刻鍾的功夫,敵人便會知道我們全都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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