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賢是湘南本地的一個江湖客,與很多行俠仗義的俠客或者占山為王的綠林好漢不同,他是一個拿錢辦事的人。


    他很怕事,不想惹任何人,但是人總要吃飯穿衣服,偶爾還想要喝點花酒,或者買一把好些的劍。所以許賢接各種單,押鏢送貨、給黑幫當打手、替放貸的討債、幫人到武館踢館等等,隻要給錢,什麽事他都幹,哪怕不得不殺兩個人,他也不會拒絕,隻要價碼夠。


    這次事情有點大,整個江湖裏多多少少都聽到了聲音,在過去的一兩月裏,他也在酒棧裏聽過這件事,隻不過當時沒想到當事人會找到自己。一開始,他是拒絕的,這個是非太大,他不想卷進去,他害怕事後自己會活不下去。


    但是這次的價碼真的很高,高到讓他沒有辦法不心動。最終,他戴起了鬥笠、換了把劍,遮住了自己的臉,希望少被一些人認出來、少惹一些麻煩。當不得不殺掉那個朱子勝之後,其實他有點想退出了。隻不過開弓沒有迴頭箭,這時候離開,搞不好還要麵對更麻煩的事,所以許賢隻能祈禱,今晚趕緊過去就好了,一路上都在嘀咕著,這事跟我沒關係,你們就算變成鬼了,也別來找我,我隻是個小嘍囉……


    夜已經很深了,許賢有點想睡覺,不過想想事後的報酬,還是忍住了困意。他將劍背在背後,腳步飛疾,身若輕燕,輕鬆無比地踩過江水,不停奔跑。相比起那不倫不類的劍法,他還是更加滿意自己這一身的輕功。


    很快,許賢來到了一個小樹林中廢棄的破廟,破廟有一個破門,卻好歹能擋住風雨。許賢推開門,廟中的幾個人緊張地站了起來,看清是他後,才放鬆下來。


    廟裏大概有四五個人,其中兩人還是十五六歲的少年,皆長得白白胖胖,顯然是富貴人家出來的孩子,其他幾人都是家丁模樣,一眾人在破廟那殘破的佛像下,借著燭光說著話。見許賢到來,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許大俠”。


    許賢擺了擺手,見那兩個少年安然無恙,點了點頭,說道:“兩位寧少爺,你們放心,沒有人知道你們在哪裏,我會在廟外守著,隻要等到寧大官人迴來,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你們隻需要安安靜靜地待在這裏,就不會有事。”


    兩個少年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名更胖些的少年問道:“那……許大俠,你說,我們的爹娘,他們能打得過壞人嗎?”


    許賢笑了笑,說道:“榕少爺,令尊令堂都是大貴人,身邊又有高手護衛,不會有問題的。我去門外守著了,你們歇息吧。”說完,也不管那兩個少年還想問些什麽,推開破廟的門走了出去。


    他在破廟的屋簷下靠著牆席地而坐,將劍從背後取下抱在懷臂中,將鬥笠往下拉了拉,眼睛半睜半眯,很不負責任地打起了盹,嘴裏還嘀咕了幾句。


    “要殺你爹媽的可是更大的大官人呀,找的都是魏縱天那種殺手界裏成名多年的可怕角色,他們能不能活著迴來,我一個小嘍囉怎麽會知道……”


    許賢在屋簷下半醒半睡地打著盹,卻覺得時間過得特別慢,而且他心裏不知道為何有些緊張,也不是很睡得著。可能是風雨聲太吵,也可能是這個牆靠得不舒服吧。許賢嚐試著一會兒依然無法入睡,便無奈地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揉著自己有些酸痛的肩膀,不滿地抱怨了兩句。


    忽然,他心念一動,手中劍猛然出鞘,使著黑洞洞的小樹林,眼睛也不再眯著,而是綻出精光,整個人的氣質瞬間從慵懶變為殺氣騰騰的模樣。


    果然,小樹林中走來一人,但出乎許賢的意料,這人看著不像是個武林高手,身上也感覺不到一絲內力的波動。此人唇紅齒白、皮膚細膩,年輕也不大,恐怕也就十八九歲,怎麽看都是養尊處優的人,而且身著雪白的長衫,頭纏綸巾、手拿羽扇,打著一把油紙傘,背後背著一個不倫不類的大木盒,慢悠悠地走來,倒像是在散步。這個形象讓許賢一時間有些失神,以為自己看到了那些愛打扮得人模狗樣去逛青樓的公子哥兒。


    不過人在江湖走,哪能因為對方長得像個小白臉就放鬆警惕?許賢的劍遙指著那公子哥,厲聲喝道:“來者何人!不要再靠近了,此路不通!”


    “兄台別緊張,小弟沒有惡意的。”那公子哥聽了許賢的喝斥,笑吟吟地說道:“在下軒轅瑾瑜,路過此地,見有一破廟,來躲躲雨……算了這話我自己都不信,我是來幫廟裏的人的,兄台不必抱有敵意。”


    許賢冷笑一聲:“廟裏有人?我怎麽不知道?趕緊滾,否則別怪我手裏的劍不認人!”


    “兄台莫急,若是不相信我的話,聽小弟我說兩句,怎麽樣?”名叫軒轅瑾瑜的“小白臉”正是作了男裝打扮的寧無書,此時她見許賢殺氣逼人,也就不再走近,站在了原地,自顧自地說起了話。


    “事情是這樣子的,小弟我有位長輩,與寧大官人有交情,聽說他現在遇到了點麻煩,長輩自己不方便出麵,所以派我來幫幫這位大官人,結果我來了之後略作觀察,便發現來者皆是殺風五騎、鬼眼’、魏縱天這等成名人物,小弟武藝不精,不敢去和他們打,本來想看個熱鬧就算了,大不了危險的時候,如果有機會就從角落裏出來帶著大官人能逃多遠逃多遠,盡一分力就行了。”


    “結果沒想到,這位寧大官人真的是厲害,輕輕鬆鬆就把那些來追殺他的人給幹掉了,這裏麵應該也有兄台出的一分力吧?小弟這裏也替自家長輩謝過兄台援手……嗯,剛才我本來也想到煙江邊去幫幫寧大官人對付那個魏縱天,但是老遠看了一眼,雙方打得激烈交織,,大官人身邊那個鐵塔,真是如魔煞一般,也沒有小弟我插手的份了。”


    說到這裏,寧無書眼中閃過一絲恨意,但夜色濃厚,她隱藏得很好,許賢也沒有看出來。隻聽她繼續說道:“可是我答應了長輩一定要助大官人一臂之力,結果來了這裏好幾日,光看熱鬧了,什麽忙也沒幫上,迴去必遭責備,所以小弟我左思右想,忽然靈光一閃。你說,來追殺大官人的人如果發現殺他這麽困難,會不會綁了他的兩個兒子,來威脅他就範呢?我聽說大官人可就這兩個兒子,十分地喜愛。所以,我就找了找,便尋到了此處。我想,我在這裏保護著他們直到寧大官人迴來,如果有什麽惡人殺手來找麻煩,我就把他們打退,這樣也不負長輩之托了。”


    “所以兄台你看,小弟的目的便是來幫破廟裏的人的,你一定要相信小弟,不要再拿著那把劍指著我了,我武功平平,打不過你的。”


    許賢聽得眯起了眼睛,劍卻始終沒有放下。他嗬嗬一笑,說道:“你當我是傻子吧?如果你真是來幫寧大官人的,為什麽不去找他?他可以直接派我們守著破廟就好了啊。你藏頭露尾,怕是有別的圖謀吧?還是說,你根本就是來刺殺廟中人的!”


    “兄台誤會了。”寧無書喊了一聲冤,隨後笑道:“這麽說吧,既然兄台問了,小弟就告訴你為什麽我一開始不願顯露身份吧。”


    “事情是這樣子的,根據小弟的觀察,不管是寧大官人,還是追殺他的人,情報能力都相當之厲害,對於對方有多少人、有什麽人,都了如指掌,所以這局對陣,其實也沒什麽奇兵好出,不過就是明刀明槍地你來我往罷了。然而小弟覺得此事略有蹊蹺,寧大官人已經快到目的地了,屆時再下殺手,那就得闖衙門了,難度太大,所以這應該是最後的機會了,追殺他的人怎麽會沒有點暗招呢?就像小弟,雖然說寧大官人不知道我的存在,但我也好歹是藏在暗中幫助他的人,會不會也有像我一樣除了明麵上要殺他的人,還有暗中對付他的人呢?”


    “想來想去,就和剛才我說的,兩位寧少年有關啦。如果真有這種人存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趁寧大官人打退殺敗了所有來追殺他的人,放鬆警惕之後,要麽將寧少年捉了來威脅寧大官人,要麽就是等他迴到破廟來接兒子的時候,直接下手把他們一家都幹掉啦,這種方法,應該最穩妥了。”


    “所以,如果我一早就顯露了身份,對方雖然不太明白我的底細,但還是要防我的,說不定還會想個辦法專門來對付我,那可就麻煩啦,所以呢,我還不如藏在暗中,等找到了線索,再來助大官人這一臂之力比較好。”


    “哦?”許賢問道:“那你找到線索了嗎?”


    “當然啦!”寧無書高興地說道:“我說給你聽啊。”


    “這個破廟不算非常隱秘,也沒什麽安全性,附近還有不少不錯的藏身地,能想到寧大官人把兩位少年藏到這裏,確實比較困難,而兩位少年是寧大官人最重要的人,我認為即便追殺他的人能力再強,短短一個晚上,也查不到他們在這裏。所以除了自己人,是沒有人知道他們在這裏的。那麽如果要摸到這裏來,就隻有一種可能,這個藏在暗中的壞人,肯定是寧大官人身邊的內應!”


    “我設身處地的想了想,兩位少爺在這裏的事情,寧大官人恐怕連自己身邊的人都沒告訴幾個,知道的人是特別特別少的。而且這個人還要有能力製住兩位少爺或者一舉殺掉他們一家人,想來也不會是那種家丁婢女啦。那麽剩下的人就不多啦。”


    許賢聽著皺起了眉頭,尤其是“內應”那裏,心跳也加快了幾分,緊張起來,問道:“你究竟是什麽意思?”


    寧無書笑了笑,望著許賢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聲音也冰冷了下來。


    “許賢,我什麽意思,你還不知道嗎?你以為,拿錢辦事,就這麽簡單嗎?”


    許賢大怒,厲聲喝道:“大膽賊人,休要汙蔑我!你是想挑撥離間,害我性命!我就取了你的人頭!”


    話音落地,許賢舉劍便要衝來,誰知此時他腳下的地麵突生異變,地麵裂開,兩個木頭做的“爪子”破土而出,牢牢抓住了他的腳腕,許賢身形剛起衝勢,便被生生止住,差一點跌倒,也沒有辦法再朝寧無書衝去,隻能揮劍去砍那木頭爪子,然而那木頭不知是什麽木料所製,竟然格外堅硬,幾劍下去隻留下了淺淺的傷痕。


    寧無書微微一笑,說道:“許賢,你以為殺了個朱子勝,就是立了投名狀,就沒人會懷疑你了?寧大官人此時顧不過來你,不代表我沒盯著你。告訴你,我軒轅瑾瑜在此,今天便要你付出代價!”說話著,寧無書將背後木盒取下,悠哉悠哉放在地上打開,隻見她從盒中取出一把大弓與一支通體漆黑的箭,搭箭滿弦,直指著許賢的眉心。


    許賢見了那黑箭指向自己,整個人血液都要凝固了,雖然他看這軒轅瑾瑜身形模樣不怎麽會武功,但這黑箭給他的危險感覺,卻是達到了死亡威脅的程度。然而他輕功再好,此時雙腳被牢牢鎖住,根本逃不開身,隻能像個靶子一般被瞄準。


    寧無書拉著弓,深吸一口氣,經脈中開始充盈起狂暴的內勁。她如今將五湖四海修煉到了第三層鳳凰湖境界,雖然無法像第四層雲夢湖境界那樣可以決定自己花多少力氣,一擊而出仍然會全身無力,但不至於像之前一樣,連腿都挪不動,隻是不能再與人打鬥而已。以五湖四海心法激發驚濤箭,是她目前所能掌握的最強絕技。


    隨著她身上的氣勢不斷攀升,許賢唿吸都即將停滯,想拿手中的劍來擋一擋,但直覺告訴他,這一箭襲來,他的劍根本擋不住,他能做的,唯有等死而已。


    許賢知道,下一個瞬間他便要死,死之前,他充滿痛苦與不甘地大吼了一聲:“去你媽的軒轅瑾瑜,老子不是內應啊!”


    寧無書笑了笑,說道:“我知道啊。”


    左手輕移,驚濤箭從許賢的眉心方向移開,挪向破廟的大門的方位,右手捏著箭羽的手指猛然鬆開。


    弦上黑箭瞬間不見了蹤影,同時間“轟”的兩聲,那破破爛爛的大門炸成了碎片,破廟裏的佛像同樣碎成了七八塊,佛像後滾出一人倒在地上,喉嚨上一個巨大的血洞,人已經沒了氣息,眼睛瞪得巨大,仿佛不敢眼前相信發生的事情。而廟裏的其他人,早就嚇得說不出話來,傻傻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又看了一眼廟外的寧無書……


    這一箭過後,寧無書隻覺得一陣虛弱,腳步略微踉蹌了一下。但她仍然笑了笑,感慨道:“武林高手也就這樣嘛,沒什麽挑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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