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岱鄉計劃一切順利,此時的殷水流已經入手太陰訣要了。


    三十多個岱氏太陰,隻要岱填誆騙過來一人,在種種人體難以承受的酷刑裏,縱使岱氏的太陰再如何寧死不屈,殷水流也有自信可把對方的嘴巴撬開。


    可惜。


    殷水流在岱填的身旁停下:“岱司徒,我要一份你們岱氏大宗莊園的明細地圖。”


    忐忑不安的岱填忙應是。


    殷水流的這個要求,對於岱填而言並非是首次,早在望鄉時,他便奉命為殷水流的北鄙地圖糾正過多處差池,尤其是他最為熟悉的岱鄉地圖。


    “婚期之日的路線也為我標注出來。”


    “唯。”


    岱氏的大宗莊園與其他北鄙氏族大同小異,有一處卻是明顯不同。


    那便是岱氏太陰們的居所。


    以岱豐的鄉宰之宅為中心,岱填在地上拿筆墨劃上一個大圈代表著院牆,為殷水流解說道:“這便是我為將軍所說的‘禁地’,不提族中其他人,便是我也不能隨意進出,隻能在外麵的鄉寺與我伯兄議事。”


    三十多個岱氏太陰全部住在禁地裏麵,不論是外麵的族人,還是裏麵的數百女仆,甚至於他們的妻妾兒女,沒有得到岱氏太陰的允許,皆不可以外出或是進入。


    裏麵更有囚禁岱氏大宗族人的囚室。


    而囚徒都為男人。


    如此太陰禁地,女越嫁與岱嚴之後,便是入住在此,豈止是一入侯門深似海,稱之為囚禁也不為過。


    殷水流曾經在望鄉問過岱填,岱氏太陰們所娶的正妻無一不是如此身份的氏女。


    “將軍。”


    把太陰禁地大致敘述一遍,岱填膽顫心驚地去看了一眼殷水流的鬼麵。


    結果讓他大喜過望。


    殷水流雖然仍在凝視他所繪的太陰禁地地圖,卻揮袖讓他起來,不止道了聲勞煩,更讓他辭別道:“岱司徒還要連夜出邑,不要誤了時辰,我便不送了。”


    岱填叩謝。


    便在他剛要步出門外,殷水流又把他喚住道:“岱司徒此去望鄉,沿路為我把其他兩裏之糧和鄙隸之民帶去崇裏,好讓我迴去的時候,可以走近道與你在崇裏會合。”


    三裏皆在岱氏鄉邑以西,不與望鄉以外的其他鄉裏接壤,即使殷水流此次的岱鄉計劃大起變故,先行搶劫的三裏在岱填的協助裏也未受到多少影響。


    岱填為難地道:“將軍,除了岱台他們,還有我族的假脈……”


    殷水流把鬼麵偏過來,無奈地歎氣道:“岱司徒,你我的謀劃還沒有敗露,你仍然是岱鄉司徒,又有岱台四人相互幫襯,而你族的假脈僅僅隻是假脈。”


    說罷揮揮袖。


    不等岱填的腳步聲遠去,殷水流已經把目光重新放到太陰禁地地圖上。


    這些岱氏太陰極少出門。


    近在咫尺的太陰訣要,有可能修複的少陰訣要,錯過了這次機會,等殷水流下次再來時,除了帶卒強行破入太陰禁地之外,將不會再有這種借婚而入的機會。


    而且這個下次,在得知岱氏太陰的底細之後,將不知道會是多久之後。


    可能為半載,也會是一年。


    此次他要冒險一搏。


    不。


    或許稱之為喬裝潛入更為適合。


    ◇


    商殷之婚,禮在昏時。


    彼時的新郎將會在落日餘暉裏親至館舍,迎接暫居在邑中的新娘,取代望見這個孟伯,親自駕車帶著新婦前往岱氏宗廟。


    而後歡慶的婚宴會設在大宗莊園,新郎與新娘則自去歸寢。


    除了三裏氏族,各方賓客紛紛攜帶著賀禮到來,便連北鄙大夫都在赫山戰事裏,派遣了竇氏的天脈大宗前來賀喜。


    “淑女美甚。”


    大喜吉日的申時末,女約早早便被安排著沐浴更衣,由著一眾女仆服侍左右。


    坐在妝台前,鏡中倒映而出一張豔若桃李的妝容,隻是身上大婚的吉服,讓女約在恍恍惚惚當中宛如在看人血。


    把螓首微垂,眼眶中湧出的淚,便能滴到吉服上。


    “淑女。”


    女仆們在旁邊麵麵相覷。


    此時已近黃昏,新郎將至,門外的賊猛催促道:“近酉時了,請淑女快些,倘若遲了,主上便要罰我了。”


    女約的妝容需要再補些,室中的女仆們正要請賊猛寬容一些時間,在妝台前垂淚的女約擺擺手,也不去抹淚,更不去理會妝容,站起身來便這麽走了出去。


    女仆們慌忙跟上。


    沿著廊道往前,除了狼牙卒外,沒有在院裏見著其他人,便連那幾個所謂的假媵妾也見不著半點身影。


    臨近殷水流的居所前,斜對麵的房門咿呀打開,賊快正從裏麵出來,房門隨即在他身後合上。


    室中酒正烈,肥皂厘已經醉死在案前。


    ◇


    “主上在裏麵,淑女請進來。”


    賊猛在外稟報一聲,墨衣鬼麵便出現在門口,眾人正要行禮,孰料鬼麵之後傳來的,卻不是殷水流的沙啞聲音。


    這人是與殷水流身高一般無二的賊殘,他倘若不說話,旁人不仔細去看他的赤足,定然會認不出來。


    他從門口偏開,讓女約步入房中。


    室中有兩人。


    正在為殷水流妝扮的衛子夫向女約微微躬身,輕聲在殷水流的耳旁道:“主上,淑女來了。”


    殷水流在觀想中徐徐睜開眼睛。


    他背朝著女約,坐在窗旁的案前,不再是赤足墨衣的模樣,也沒有身穿臨山城鎧甲,一身望氏媵妾的大紅吉服,不止把男人發冠去了,幾縷白發也被衛子夫拿墨染成了黑色。


    女約的眼瞳微微睜大了些。


    窗外起了些風,殷水流往鏡中看了一眼,便把身體偏了過來。


    “你……”


    女約失聲驚唿。


    她沒有如女原那樣去多猜,卻怎樣都想不到,鬼麵之後的容貌會是這副模樣,便是在他身旁的衛子夫,都有些黯然失色。


    殷水流在窗旁起身,有扁為雕像,縱使此時女妝加身,他也沒有半點波瀾。


    走到女約麵前,沒去理會她的不敢置信,殷水流伸手把她麵頰上的淚痕抹去,在女約慌忙避開的眼神裏說道:“還沒有見到新夫,便哭成這個模樣?”


    女約不止眼睛在避,便連腳步也在避。


    顯露真容的殷水流,對她而言,比鬼麵的時候更為可怕,她不是在避殷水流摸來臉上的五指,而是在避眼中看到的那抹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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