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陣不經意的風,葉止碩就這麽人間蒸發了。鍾淺落迴過神來去尋的時候,整個瀲灩樓中都不見他的身影。


    她以為他會迴來,就一直坐在原地等,奈何客人走了一波又一波,他還是沒出現。之前的妖豔女子款款走來,看了她一眼,在她身邊坐下,隨意整理著衣裙,“別等了,迴吧。”


    “什麽?!他人呢?”


    “我們也是聽命行事,所以……對不住了。”她莞爾一笑,眼中有道不明的意味。


    突然頸部吃痛,鍾淺落眼前一黑,就倒在了桌子上,失去了知覺。


    女子惱道,“下手別那麽重,傷了她,瀲灩樓可賠不起……罷了,送她走吧。”


    ……


    諾鳶倚在華貴的美人塌上,慵懶地閉上雙目,一手搭在白皙的腿上,玉指輕輕點著拍子,口中低低地哼著曲子。四下寂靜,依稀能聽到眾人急促的唿吸聲。


    許久,她緩緩睜眼,甜美的嗓音中有些危險的氣息,“跟丟了?”


    跪在中間的人急忙向前挪了兩步,磕了幾個響頭,大汗涔涔,“迴,迴護法,是姓葉的,殺了弟兄幾個。”


    她蹙眉道,“無能就該死,你們說……是不是?”說著,她向一旁招了招手,“剛好,窮奇也餓了。”


    張著血盆大口的它朝眾人撲了過去,一瞬之間,濃重的血腥味布滿了整個屋子,畫麵慘不忍睹。諾鳶合眸不想看,光聽聲音就好,皮肉的撕裂聲,垂死的呐喊聲,鮮血的噴濺聲……才是這世上最美妙的樂曲。


    她恍惚想起了千萬年前的自己,那些純真美好的記憶碎片,不過是笑話罷了。


    待到沒了聲音,她才睜開眼來,輕輕撫了撫身旁沾滿鮮血的窮奇,口中悠悠自語,“瀲灩樓?嗬……不自量力。”


    ……


    瀲灩樓的名聲可一向不好,雖然它存在了有上百年,做的勾當卻上不得台麵。它不僅僅是民間口口相傳的美人如花之地,更是一個江湖上的神秘組織,分為蘊香、散蠱、流刃三坊,主司製香、養蠱、刀劍。隻要有利可圖,客人想要什麽便賣什麽,罕見香料也好,靈蛇蠱蟲也罷,又或者是刀劍中的上乘貨色,均不在話下。隻要客人給足了錢,殺人放火也都是小事一樁。


    襲言接下這樁買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碧珂閣主親自來找,好歹要賣三分薄麵,加上平時也受了他不少恩惠,這個忙,於公於私都是要幫的。任務很簡單,安全護送鍾淺落迴南禺,差事就算完成了。她不想知道得很細,做這一行,知道得越少越好,更何況身為散蠱坊主,自保很重要,那麽多人覬覦這個位子,她可不能出了差錯。


    葉止碩開出的條件很誘人——碧珂靈氣。對於常年養蠱的她來說,外貌美豔不可方物,內裏確是千瘡百孔,為了這張魅惑眾生的臉,不惜在自己體內育蠱,時日一長,反噬是必然的。巧在碧珂五行屬木,靈氣溫和,主治愈,是不可多得的療傷至寶,恰恰是她最需要的,如此一來,這筆買賣便水到渠成了。


    強拉著鍾淺落換了裝束,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葉止碩悄無聲息地解決掉跟蹤的人,她便按著計劃送鍾淺落走,一切都在預料之中。唯一令她費解的是,一向閑雲野鶴慣了,對什麽都不上心的碧珂閣主,竟也會為了某個人大動幹戈。


    ……


    襲言掀開馬車的簾子,裏邊躺著的人睡得很安穩,唿吸均勻,仿佛在做著什麽好夢。


    葉止碩探身向前,小心翼翼地幫她把碎發撥到了耳後,嘴角帶著溫暖的笑,一雙桃花眼清澈如初。他小聲開口,生怕吵醒了夢中人,“鍾淺落,再見……我信守承諾,該告訴你了。”他向前一步,彎下腰附到她耳邊,喉結動了動,唇角一勾,“以命換命……你信麽?嗬……我也不信。”


    襲言掩唇一笑,“葉閣主,你不會……看上這小妮子了吧?舍不得她走?”


    葉止碩從車中出來,搖頭笑笑,沒有隻言片語。突然被這麽一問,好像自己真的無從作答,索性便拂袖離去,不多滯留,免得時間久了,又有麻煩跟上來。


    襲言放下車簾的那一刻,突然想到了什麽,又把簾子掀開,徑自坐了進去。


    她從袖中拿出一個小瓷瓶,將裏邊的東西倒在了手上。那是一條通體透明的蟲子,正在她手中緩緩蠕動著。嘴角勾起笑意,她拉起鍾淺落的手,將蟲子放在了鍾淺落的掌心。隻見它像一灘水一樣,慢慢滲透進鍾淺落的皮膚,一會便不見了蹤影。睡夢中的鍾淺落隱約皺了一下眉,似是要醒來,但很快又陷入了夢鄉。蘊香坊的香從來沒出現過差錯,不出意外的話,能保證她一路睡到南禺。


    馬車絕塵而去,漸漸消失在東始的地界上。他答應過會親自送她迴去,如今隻能保證她安全抵達,“親自”一詞,算作食言吧。


    諾鳶也知道瀲灩樓的名聲,倘若兵戎相見,多半會落得個兩敗俱傷的下場,雖然她一向看不起這些人界門派,但是現在有任務在身,互不招惹才是最好的。


    風花雪月四護法是落鷙始創就立下的位置,曆任均是花容月貌,法術超群。來去自在悠然瀟灑則為風,妖冶襲人勾魂攝魄則為花,清冷聖潔不食煙火則為雪,婉約高雅寧靜淡泊則為月。作為魔界的人,她們能永葆青春長生不老,倘若遇禍而死,則有新的人補上,這可是魔界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


    表麵風光的諾鳶,當初也隻是一個落鷙的小弟子,如今走到這一步,沒人知道她到底經曆了些什麽。她的乖張跋扈,她的嗜殺冷血,卻是人盡皆知,腰間一條銀鈴鞭,不知染了多少人的血。


    風護法已經失蹤快兩個月了,落鷙派去尋的人不是空手而歸就是一去不返,眼看中元節將至,鬼界愈發猖狂,屆時若戰,還需要她的力量。就算諾鳶素來不喜歡她,當下師兄發話了,也隻好照做。


    ……


    葉止碩的生活,好像迴到了原來的樣子,一切如舊,可一切似乎又不同了。仔細一想,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和她說清楚,還有好多故事沒有告訴她,就這麽放她離開,心裏好像有點後悔了。


    他偶然想起了夏侯蕁問過他的話,“六界之中你到底對什麽感興趣?”那個時候,他迴答說,“我也不知道……罷了,不需要知道。”現在想想,自己的心裏,當真什麽都沒有嗎?


    若不是局勢所迫,他也不會去找襲言幫忙。大婚那日,肅羽上神的話激起了多少人的好奇心,就算話隻說了一半,大家也不免諸多揣測,雖不知她們的心髒是什麽,但一定是世間不可多得的寶物,覬覦的人不知有多少。把她隻身丟在碧山上的人也不知是何居心,落鷙的人又虎視眈眈,沒來由的,他隻覺得要保護好鍾淺落,就像多年前隨手救了夏侯蕁一樣,一時興起罷了。洛桃說他付出的代價太大,大得都不像是他的作風了,他一笑而過,沒有放在心上。葉止碩做事從來沒有緣由,也不計後果,更不會後悔。如今她安然離開,也算是了結了一件事


    他給的酬勞足夠誘人,不用擔心襲言拒絕幫忙,隻是這一次,怕是要扯出瀲灩樓的一堆破事了。


    眼看中元將至,四閣六界無不蠢蠢欲動。鬼界似乎是尋得了什麽至寶,估摸著會有大動作,其餘的人定然是坐不住的,暗中籌謀,秘密計劃,至少得保全自身。瀲灩樓雖為人界門派,其中卻魚龍混雜,做的買賣也是不分界限的,這次會站在哪一方還是置身事外,無人知曉。相反這個時候,就更值得去結交她們,給足了好處,自然能多些支持。


    一向太平安寧的神界和仙界,此時也是亂作一鍋粥。兩界親如一家,自詡為六界中最高貴的存在,受盡了世人的敬仰和供奉,此次於情於理都是該護著這些信徒的。可當務之急是,夜晨芸和爍卿不見了蹤影,和他們交好的肅羽上神又整日買醉,有人攪擾就是討打,天帝也是沒了辦法。當從他時不時說的醉話中,又聽不出個所以然來。什麽“要鬧就盡管鬧!本上神給足了你機會!”“虛偽小人!背信棄義!不得好死!”諸如此類,沒人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意思。


    一個有些膽量的無名仙子告訴天帝,夜晨芸離開的時候,她正巧碰上,就順便問了去向,夜晨芸隻故弄玄虛地答了句,“我要迴去了。”便從此不見了蹤影。


    此話一出,天庭眾神仙大驚失色。天帝隨即下令,務必抓迴夜晨芸。至於那個小仙子,退下之後,沒有等來意料之中的賞賜,而是莫名其妙地被除去了仙籍,她自始至終都沒想明白,自己錯在了哪。


    但凡在天宮待得久的人,必然是知道那段故事的,即使被塵封千萬年,也一樣令人唏噓。大家心照不宣地幫她保守著秘密,天條神聖不可侵犯的規矩在她這裏有了破例,就連天帝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容忍了她的過去,默許了她的存在。如今簡單一句“我要迴去了”不由得牽動起眾神仙的心,大家都知道她要去哪,卻沒有人願意阻攔,或者說是,舍不得阻攔。


    六界紛紛擾擾多少事,就像九重星海的景致一樣,看似亙古不變,實則瞬息萬變,隻一眨眼的功夫,一抹流星過,一段紅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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