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天已大亮,有侍女早早候在屋外。可這次送來的不止是吃的,還有一摞書。


    紫衣的侍女款款福身,“主上讓宮主三日之內記熟,三日後,他會親自考問,答錯一處……練習五個時辰避水術。”


    鍾淺落隻覺得瞬間天旋地轉,練習避水術,是要下水的……好可怕好可怕,想想就覺得人生無望。


    她顫抖著接過來,卻故作平靜地告訴侍女可以走了。內心卻在咆哮,讓我死好不好,吃雞肉撐死,吃牛肉噎死,吃魚肉卡死都行啊,要不喝酸酸甜甜的毒藥也行。


    算了,即使不情願,也還是要努力一下的。於是,她製定了嚴格的背書計劃。


    第一天,她花了一盞茶的功夫看了一頁書,上邊講了一把劍,喚作“九逝”,惟郢路之遼遠兮,魂一夕而九逝。雖取幾度飛逝之意,卻是把永生之劍,逝去的,不過是持劍人的故事罷了。畫中的九逝是很清冷的模樣,像是用寒冰做的一般,若要比喻的話,就像一個冷若冰霜,殺人不眨眼的女子,漂亮卻充滿了危險的氣息。一盞茶以後,她打了個哈欠,就倒下了,一睡就是一整天。


    第二天,她決定看看別的,因為覺得劍譜會讓她再次睡著。翻開一本醫書,又是一盞茶的時間,不過這次她沒有睡著,就因為看到了這麽一句話,“曇花,性涼、味甘,止咳化痰,養陰補虛,清熱潤肺。”所以這一天剩下的時間,她沒幹別的,在門外摘了一筐曇花,煎炒烹炸用了個遍,甚至還生吞了兩朵,也沒覺得有書上說的那麽神奇,反倒上吐下瀉的。折騰了一天,她無力地癱軟在床上,一腳踢開堆在旁邊的書,蒙頭唿唿大睡。


    第三天,她終於覺悟了,決定好好看看書。這次沒有睡覺,沒有亂玩,也沒有上吐下瀉,因為她今天翻開的這本,講的是六界的各種故事,有趣極了。混沌初開,雲夢澤成為了最有靈氣的地方,可浩劫來臨,為了不出現生靈塗炭的景象,四個“有識之士”聯合,利用一件寶物化解了危機,宇宙洪荒被分成了六界,人、鬼、神、仙、妖、魔。後來,寶物靈力耗盡,不知所蹤,成為了一個永遠的秘密。而這四個“人”,在六界出現之前就存在了,所以他們不屬於任何一界,超脫六界之外,不在輪迴之中,可卻和人類一樣,世世代代,繁衍生息。


    等等……白非溟不會是他們的傳人吧。鍾淺落看到這裏,不由得開始懷疑,可接下來的文字,讓她確信了這一點。


    書中寫到,這四人各執一塊古玉,與上古四大神獸一起鎮守四方,世代傳承守護之使命。東方蒼龍之下為碧珂,西方白虎之下為素玦,北方玄武之下為墨玖,南方朱雀之下為赤瑾,相輔相成,相生相克。


    隨著時間推移,他們的子孫學著江湖中人創門立派,碧珂閣、素玦閣、墨玖閣、赤瑾閣,在江湖上聲名鵲起,在凡人眼中,他們和江湖門派沒有什麽不同,但在其餘五界眼中,卻是天底下最神秘莫測的存在。


    如果沒猜錯,白非溟應該是赤瑾的傳人,現任赤瑾閣主。因為書上還說,傳人不可同存兩代,子輩出世,父輩就必須把全部修為渡給子輩,一代代傳下來,再加上個人修為的提升,四個門派的傳人隻會越來越厲害。


    原來如此,白非溟小小年紀就擁有如此修為,倒也就不奇怪了。鍾淺落瞬間覺得,自己曾離古玉傳人那麽近,不知該慶幸還是該惶恐,還有自己當初想打敗白非溟的淩雲壯誌可能實現不了。不!是根本實現不了,自己不過十餘年的修為,哪怕有星石在,也不會是他的對手。


    書中也有提到白非溟說的六靈珮,也就是那件不知所蹤的寶物,可除了不知所蹤四個字之外,就沒有其他介紹了。


    這本書後邊的故事,她也隻是走馬觀花地翻了一遍,有個大概的印象罷了。


    突然想起來那個神秘的湖泊,她從六歲那年就開始試圖打破結界,卻沒有一次是成功的,後來便也放棄了,一心以為隻有赤色玉佩那麽強大的力量才能破開。關於湖泊和結界的事情,書上會不會有提到呢。可惜,她翻遍了那一摞書都沒有找到有用的信息。不過值得高興的是,書中講到了星石的事,雖然隻有一句話,“星之石,天地精華也,萬物遇其而通靈。”


    通靈……通靈……怎麽個通靈法?


    她突然有了個很不錯的想法,連忙合上書,跑出了門。


    來到海邊,輕身飛上古樹。茂密的樹葉,粗壯的枝丫,倒是有很大一塊落腳之地。此時已是黃昏,正是海宮侍衛巡查之時。海麵上有幾個紫衣仙子幾乎貼著海麵低低地飛,夕陽落在海麵上,波光粼粼。鍾淺落趴在樹冠上,靜靜地看著她們。這個地方位置很大,躺幾個人都沒問題,有繁密的樹葉墊著,倒也不覺得硌著身子。那就等吧,等人散完了才好動手。


    她們迴去的時候,隻剩下幾縷微光從海平線那邊透過來,藍黑色的海麵竟有點兒令人恐懼。她站起來,舒展一下筋骨,看著西方的天空,隱隱約約能看見暗紅色的光和時有時無的閃電,像是地獄的入口。


    她深吸一口氣,飛了過去。一路上沒有低頭,倒不是因為她怕高,而是在明月朗照之前,接近黑色的幽深大海還是會讓她覺得恐懼。


    離結界越近,聽到的雷聲就越大,甚至能清晰地看見閃電。結界之外風平浪靜,結界之中就是電閃雷鳴,暗濤洶湧了。她落在外邊,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從結界上傳來的雷電瞬間襲遍全身,她一個哆嗦,趕忙把手收了迴來。在這裏隻看得到刺目的閃電,聽見滾滾驚雷,結界裏邊是什麽樣,她不知道。


    狠下心來,她咬破自己的手指,擠出鮮血。不是說萬物遇其而通靈嘛,可是星石是她的心髒,唯一能接觸到心髒的,也隻有她的血肉了。不知此法是否可行,試試再說。


    做好了再一次受傷的準備,她把手指放了上去,隻見被鮮血觸碰到的地方正慢慢消失,繼而向四周延伸,居然就散出一個洞來。可她一點都不開心,這麽白癡的方法,她居然用了十年都沒有想到!


    她試探著邁進一隻腳,卻在下一秒後悔了。因為根本沒有地麵可以讓她踩,迎接她的,是突如其來的墜落。好在反應夠快,她沒有直接砸下去,而是穩穩地落在了地上。


    這是一個被群山圍住的湖泊,陰氣森森,地上到處是駭人的白骨和腐肉,空中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天哪,雲夢居然還有這樣的地方,她不由得有些驚奇。


    身後傳來熟悉的嘶嘶聲,這個聲音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雖然心裏有了底,但是還是瘮得慌。管它呢,就算已經過了十年,那條蛇也應該大不到哪裏去吧,這樣想著,她慢慢迴過了頭。


    她的瞳孔開始擴張,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充斥著她的大腦。天呐……這哪是蛇……巨龍吧……


    一個龐然大物就這麽出現在她麵前,尾部浸在湖水中,露出黑色鱗片,攪動起一陣陣波濤,身子向上直入雲天,還扭動著身體帶起一道道閃電,而它從烏雲中伸出藍色的頭來,朝鍾淺落吐著信子,眼中映出她蒼白的麵容。修蛇近在咫尺,它口中鮮血的味道熏得鍾淺落有些發暈。


    如果能再選一次,她就算是死也不會來這種鬼地方,相傳修蛇能吞象,吞她一個,應該挺簡單的吧。


    什麽剛強勇毅,什麽武藝高強,什麽汐玥宮主,見鬼去吧,她隻希望修蛇能直接吞,不要嚼。她想跑來著,奈何腿都軟了。


    可修蛇沒有碰她,從口中吐出一口濃血,嗚咽一聲,便逃也似的鑽進雲層。隨著它在雲層中瘋了一樣地折騰,一道道閃電劈了下來,激起湖中驚濤駭浪,岸上砂石亂飛。鍾淺落隻好一邊躲避,一邊想著解決之法。她猛然想起剛剛似乎看到修蛇的七寸上好像有著什麽東西,會不會那就是讓它發狂的原因?


    反正來都來了,就當磨煉吧。她小心飛入雲層,強忍著恐懼,沿著蛇扭動的方向慢慢靠近它的七寸。因為她的靠近,修蛇更加警惕了,多次甩起尾巴打過來,都被她靈活避過了。一道道閃電就這麽劈過來,除了躲也別無他法。眼看越來越近,她的手上卻不知什麽時候染了血,原來肩膀受了傷,血是沿著胳膊流下來的。


    她緊緊抱住蛇瘋狂扭動的身軀,至少這樣不會摔下去,大概是她手上的血染到了修蛇,它竟然慢慢安穩下來。就趁現在,她縱身一躍,撲到了七寸的位置。定睛一看,那裏竟插著一把劍,顧不得許多,她緊緊握住劍柄,拚勁全力一拔。隨著修蛇的一陣劇烈晃動,她就這樣毫無防備地落了下來,撲通一聲,墜入湖中。


    小東西,我人生最慘的兩次經曆,就是見到你,等我遊出來,絕不會放過你!她在心裏咒罵道。


    可她卻沒有力氣了,加上受了傷,竟有些昏昏欲睡。也好,反正不是人類,應該淹不死吧……這一次,她沒有掙紮,乖乖地沉了下去,因為她相信,星石是永生的,遇水可能也會通靈,興許水裏麵的動物感應到了,會來救她的。累也累了,不想動了……


    修蛇覺得很奇怪,那把插在七寸上,卻隻傷了皮肉的劍去哪了,傷口也在自動愈合,一點都不疼了誒。噫?那個被我嚇了兩次的小妮子去哪了?哦……落水了……這都過了十年了,怎麽還是不會避水術,狗刨也忘記了?算了,她救了我,我就幫幫她吧。


    它竄入水中,看見一臉安詳的鍾淺落,有些詫異,這個小妮子……腦子有病吧?都要死了還不撲騰一下。無奈,它溫柔地把她纏住,拖到了岸上。


    鍾淺落咳了幾下,吐出幾口水,緩緩睜開了眼。原本紫紅色的天空恢複了平靜,沒有了電閃雷鳴,海浪也平息下來,除了空氣中難聞的血腥味,倒還真是有些愜意。


    她的身邊也沒有了蛇,隻有一個豐神俊朗的黑衣少年。他正坐在一旁,百無聊賴地向水麵上扔著石子。他那深藍色的瞳孔中看不出情緒,一張臉倒是生得極好,精致的五官無可挑剔,卻帶著一絲絲邪氣,似乎下一秒就會開口說他想殺個人。


    “你……誰啊?”她往後縮了縮。


    “哦……蛇……”黑衣少年平靜地說,假裝沒有看見鍾淺落瞠目結舌的樣子。


    “你騙我的……好可怕好可怕。”


    “不信?要我再變一次給你看看嗎?”他挑眉道,說著便開始摧動自己的靈力,有暗黑色的光暈從他四周散發出來。


    “不用了!我信,我信。你和那條蛇長得簡直一模一樣,一模一樣。”


    “好了,不嚇你了。我叫藉風,是一條修蛇。”


    “好酷啊,你是蛇精誒!”


    “……你才是蛇精!你全家都是蛇精!我是上古神獸,神獸!級別很高的。”他平靜的臉上終於有了一點點的激動。


    “哦……神獸的身上為什麽會有一把劍啊?自虐嗎?”


    “這把劍,我看守了千萬年,直到幾日前有人闖入我設下的結界想來盜取,打鬥之中我現了原型,就被他刺中了七寸,好在傷口不深,可畢竟是要害,我因此變不了人形,沒法自己拔劍,劍還插著,我又沒辦法運功愈合傷口,多虧你今天來了。”


    “偷劍的人呢?”


    “被我的雷電劈中,受傷跑了。”


    “很痛苦吧,我看你剛剛吐了血,還折騰得那麽厲害。”


    “那倒不是,我隻是因為劍拔不下來,肝火旺,煩躁而已。”


    “……”


    “你身上的傷我已經治好了,算是我賠禮道歉吧。”


    “地上那些白骨和腐肉……你有這種嗜好?太殘忍了吧。”


    “怎麽可能,我可是一條有原則的……神獸。實話說吧,這些都是來偷劍的人,還沒潛到湖底,就被周圍的野獸吃了,可惜了啊,他們都是靠高手的幫助才進入結界的普通人,卻都慘死在這裏,應該是被誰利用了吧。”


    “那啥……我困了,可以迴去休息了嗎?”經過一晚的勞累,鍾淺落隻想迴去睡個好覺。


    “可以……不過我要送一樣禮物給你。”


    “什麽什麽?”一說禮物,她倒是提起了精神。


    “九逝……它沾了你的血,就是你的了。”說著,他遞過一把劍來,劍身輕薄,劍柄上雕刻著幾朵白色曇花,在月光下散出冷冷清輝。


    “我知道!我知道!在書上見過,就是它啊!”


    “嗯。它就是你的了,收好,這可是把獨一無二的劍,很有靈氣的。”


    她興衝衝地接過來,就像獲得了世界上最昂貴的寶貝,緊緊抱在懷中。


    “我的使命就是守護九逝,現在它歸了你,我便要守護你,直到你離開六界,離開這個世界。”


    “……你咒我死?”


    “不如這樣,你認我做哥哥,我認你做妹妹,咱們兄妹相稱,如何?”


    “我覺得不好。”鍾淺落撇撇嘴,這個人雖然長得年輕俊俏,看起來大不了自己多少,但畢竟是上古神獸,少說也有幾千萬歲了,年齡差距這麽大,怎麽做兄妹?


    “你說什麽都不管用,這是我的地盤,我說了算,就這麽決定了。”


    幾經思考,她還是答應了,至少這樣,應該不會再有蛇敢來嚇人了吧,鍾淺落在心裏盤算著。


    皎潔的月光下,兩個人並排跪著,拜劍立誓。


    雖是一時起意,可一字一句皆是擲地有聲。他向劍扣了三個頭,“她若活著,我便傾盡全力護她周全;她若身死,我便傾其所有救她性命;她若魂散,我便收迴九逝仗劍天涯……天地為證!指劍為誓!”


    她沒有那麽大的雄心壯誌,也說不出那麽朗朗上口的誓言,便也拜了三拜,想了一句,“我給不了他一世長安,但在我有生之年,會讓他沒有悲傷……天地為證!指劍為誓!”


    九逝見證,那是他們,永遠的羈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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