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台群峰,慈航道山之上,覺岸獨自坐在峰巔。


    今早五更時有雨聲叮咚,天明才霽,此時陽光普照下,晨霧盡收,剛好將崖邊的道人身上鍍了層金輝。


    道人之後,有一身高接近三米,黑發披肩,金紅袈裟之人,緩步走至。


    明明閉著眼,卻給人閑庭信步之感。正是李神秀。


    “眨眼不過數年,師弟無目禪境界更深了,應當離目空之境不遠了。”覺岸未曾迴頭,麵上無人任何表情,平淡地說道。


    “果報盡自凡根生,因緣不見非了痕,無目從來非無視,枯榮生滅盡空門,


    心中一直是空,又何來目空一說?”


    李神秀剛好走到覺岸身旁,依舊未曾睜眼,話音落下的瞬間,微微抬手,翻滾的雲海直接靜止,仿若在接受其撫摸。


    覺岸則眉眼低垂,五心朝天。


    “我知曉師弟的來意,隻是怕要讓師弟失望了,你當知,我等之位,從來身不由己。”他沉聲說道。


    李神秀緩緩睜開眼睛,依舊是那潔白無瑕,好似隻有眼白的瞳子,看著身旁之人。


    “真傳之死,確實需查個水落石出,隻是如今一點線索沒有,如此行事,卻是不該。”


    聲音依舊平和,仔細聽,卻又好似多了絲絲暴虐。


    “慈航普度。”覺岸低聲輕念一句,緩緩起身,餘光看了眼不遠處枯瘦的果樹,隨後對上那慘白的瞳孔,麵色出了幾抹肅意。


    “南明郡悅山暇點一行,我慈航一脈畢雪君在歸途中遭逢厄難,被生人當著十數人之麵生生打死,連帶一大宗師護法重傷,最後真君血意也被人磨滅,


    其實若隻是如此,也就罷了,畢竟如今天下大亂,人之生死本就如燭,可偏偏我靈台宗一行人,死的隻有我麾下雪君道姑……”


    “興許是其與外人又仇呢?此言不足道。”李神秀搖頭。


    “確實是結仇,不過怕是非外人。”覺岸聲音平靜而低沉,“你我皆知,此前雪君道姑便與你脈下林末有恩怨,悅山一行,碰巧又有些間隙,而更巧的是,實力也足夠,所以……我想要一個答案。”


    說到這,他其實心中也有些波動。


    腦海中,出現的是當時蕭蘭皋向他匯報,畢雪君以他之令,派梅山七鬼截殺林末的景象。


    隨後又迴憶起那之後,梅山七鬼失敗,甚至山下梅家主脈覆滅,畢雪君想要下山報仇,因為李神秀傳書,他下令取消了針對林末的行動。


    誰能想到,這才過去沒多久,結局居然直接逆轉……


    因此除了單純的想要替畢雪君報仇外,更多的是好奇,好奇一個宗師,為什麽能發揮出真君戰力,打破那傳聞中的黑佛蓮難之陣。


    其背後必然隱藏了極大的秘密。


    “答案?覺岸道兄既然想要答案,我便告訴你答案。”李神秀雙目微眯,望向天邊,“善之因結善果,惡之因結惡果,因果循環為道理也。”


    “這個答案,不知道兄是否滿意?”李神秀轉過頭看向身旁的道人。


    “師弟看來是準備與我慈航一脈開戰了?”覺岸抬起頭,看著身旁像小巨人一般的僧侶,聲音裏帶著絲絲漠然。


    “靈台古刹地,非道也非佛,其實不好。”李神秀搖頭,隨後笑道,“慈山悲河度惡從,開蓮淨禍佛為宗,或許不錯。”


    覺岸一愣,隨後麵色冰冷,同樣微微眯眼。


    一瞬間,兩人身上齊齊散發出一股莫名的氣息。


    氣息無形無色,卻龐大而具有壓迫性,好似具有實質般,在對衝碰撞。


    武道到達一定境界,無論是肉身還是神意都遠超普通人。


    光是血肉與神意結合,交織,從而自發產生的生命氣場,都能無時無刻,對外界的人或物造成影響。


    實際上,古語中的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其中仙,便指的是這個境界之人。


    幾乎瞬間。


    整個靈台群山,無論是人或獸,都隻覺心頭一沉,一股惴惴不安之感湧上心頭。


    這個感覺很奇妙,就像心中有巨石,無端間,頭皮都在發麻。


    山裏有達到一定境界的武夫高手,觀感更甚。


    齊齊將目光落在靈台群山中,高峻的慈航道山之上。


    覺岸麵上出現異色。


    他實力很強。


    為何靈台宗如今以慈航為主,原因便在於其實力。


    作為淮州兩大高山之一的靈台宗,從來不缺天才,因為能自別院山下,上山登入道牒之人,無一不是天才。


    可三百年來,靈台天賦第一的,卻隻有覺岸一人。


    三十歲餘便憑借慈航劍典凝聚法身,連破四劫,隨後由佛轉道,佛道合修,再進一步。


    雖未徹底去偽存真,但終究一隻腳進入了那個境界。


    算得上為靈台宗第一人。


    可如今,奇怪的事發生了,光是與李神秀氣機交鋒,他竟然隱隱落入下風?!


    再想起方才對方一反常態的話語,覺岸瞳孔微縮。


    “師弟……你……真走的是那條路??!”


    李神秀沒有說話,隻是緩緩閉上了眼。


    覺岸輕聲歎息,得到答案的他,也不拖泥帶水,念了聲慈航普度,氣機瞬間一消。


    “是也不是,隻是如今天下將亂,如若還不定道,蒼生何辜?”李神秀終於開口,道了句佛號。


    “道兄今日之情,當銘記於心。”


    言罷,直接轉身離開,朝山下走去。


    縮地成寸般,眨眼便消失不見。


    此時陽光更盛,覺岸依舊立於峰頭。


    他不知為何,迴憶起了過往。


    靈台宗內,三脈同流,確實不缺天才。


    其中驚豔者如他,無論是三脈會比,還是泰淮河會,都是獨領風騷。


    自古以來第一好記,其餘爾爾。


    李神秀便屬於後者。


    普通的天才,普通的際遇,普通地從內門弟子,到真傳,再到道子,再普普通通地接任靈台一脈脈主,繼任天尊。


    顯眼之處有,但與真正的天才卻有些相形見絀。


    可如今……


    他以為他就足夠心氣高,甚至敢佛道合流,可自己這位普通的師弟,竟然……


    “伴青燈,坐佛蓮花生,佛國何沉?頌慈悲,立地八部定,外道為輕,真真是不凡……”覺岸輕聲歎息。


    隻是現在,外道何重啊……


    他搖搖頭,轉身離去。


    *


    *


    *


    大延山,林家莊。


    聶家小穀事畢後,林末直接便乘鷹二返迴林氏。


    與他一起迴去的還有聶雲。


    臨行前,他與聶家家主聶人王見了一麵。對方確實受傷不輕,五髒近乎俱焚,若不是家傳真功冰心訣正好能抑製火毒,怕早死了。


    不過即使如此,對方也隻能苟延殘喘,靠著服食藥物延緩傷勢。


    也正是如此,對方最後才以著聶氏數百年來,對冰心訣的注解精要,將聶雲托付給他。


    迴到林氏後,林末也是遵守諾言,讓其舉行了個不大不小的拜師禮,真正吃了茶,正式收入門下。


    隨後武功修煉,吃穿住行,一應安排好後,才開始自己的潛修。


    排在首位的,並不是他寄予極大希望的真靈九變,而是得自聶氏的冰心訣。


    這門功法很不錯,為少有維持心境的功法。


    武夫交戰,無論是肉身境的初期,還是宗師,乃至大宗師之間的對決,除了硬實力的比鬥外,更注重的是心靈交鋒。


    有人見拳至而眼閉,有人觀刀落而身躲,這種是自發的身體反應,但在搏殺之中卻算心靈交鋒的失敗。


    這也是為何宗門家族裏的天才驕子,明明境界,功法遠超尋常遊俠兒,卻依然有翻車可能的原因。


    而冰心訣不一樣。


    其意勁擁有的特效便是凝心靜氣,秘技心如止水大成後,更會使人在生死搏殺中,有著類似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效果,很是不凡。


    更何況,據聶家家主聶人王言,冰心訣甚至對修煉真靈九變,抵禦道化都有奇效。


    正愁沒有心靈真功,抵禦心魔異念的林末,自然對之滿意更甚。


    這相當於是一石二鳥了。


    一切俗事處理完成,他便潛心投入了對冰心訣的研究。


    有著聶氏數百年來的積累經驗,加上如今林末的武道底蘊,修行自不在話下。


    這門功法關鍵便在於修煉冰鏡二字。


    流程有三:一為靜氣,二為凝冰成鏡,三為觀冰。


    修煉很是複雜,極為考究武夫天賦。簡單來說,大成之後,類似於能夠凝練出一個無悲無喜,心無雜念的第二人格。


    這種第二的副人格,就像是機器,最為理智,最為冷靜。


    無論是搏殺還是思考,都遠超正常人。


    正常修煉冰心訣的聶家武夫,同境中都算強手。


    這也是為何聶人王能以神變一重,與火麒麟一戰,還能不死,甚至護持家族遷移的原因。


    隻是這種功法,說實話有種魔性,分裂人格,再造他我,同樣是左道功法。


    甚至比起一般的玩毒,玩火,還要可怖。


    因為這是玩人。


    一不小心就會把人玩瘋。


    據他所知,聶氏每年因此出的神經病可不少。


    好在林末有天賦珠。


    在量化的數據麵板下,隻需要固化完美狀態,便能靠累積熟練度修煉。


    最終百分百突破便是。


    因此在既不缺經驗,又不缺輔助藥物的情況下,他的進度可以說是極快。


    幾乎大半個月時間不到,冰心訣就快到凝冰成鏡,也就是分化人格的關頭。


    而就在這個關頭,靈台宗來信了。


    .


    正當清晨,如今立春之後,雪勢變小了,朝陽初生之際,莊內道路兩旁,小樹枝丫上的嘰喳聲都多了些。


    院落裏,林末早早地起身,日常晨練後,便坐在樹下看信。


    信不是其他,而是情報,自青龍會傳來的情報。


    他雖沒有親自坐鎮淮平,但留下的暗子卻著實不少。


    甚至於這些暗子互相間都不認識,如此一來,才方便讓他掌控。


    據最近的情報來看,生意越發不好做了。


    泰淮江之上,淮泰兩州的航線,因為聯軍伐淮的原因,近乎已經全麵中斷。


    就連原本猖獗的水匪,也偃旗息鼓般,銷聲匿跡了。


    與此同時,兩方戰況也十分焦灼。


    據青龍會情報顯示,幾乎每日都有大戰發生。


    至於上下風倒是看不出來,隻知源源不斷有武夫前去。


    而不止江上,城中也不太平。


    自原本的淮平衙門一把手周鶴被調離後,換了周勝軍的另一副軍主,鐵通上任。


    雖然明麵上依舊維持常態,但暗地裏卻暗流湧動,光是物價都高出了足足三成。


    好在生意雖然難做,但林末早有預料。


    在此之前,便委派肖正陽秘密朝內陸轉移勢力,於深山修築秘密基地。


    狡兔三窟,數量不少。


    但大致方位離林瑜卻是不遠。


    一方麵是因為江運生意難做,另一方麵便是為了避禍。避泰州之禍。


    如今計劃已經頗具成效。


    基地基礎設施修的差不多了,早便引進了一批流離百姓,隨後開始農墾屯田。


    甚至於第一批稻穀都快成熟了。


    即使真的生了什麽意外也不怕。


    不過在林末看來,近期應該出不了什麽大事。


    畢竟數百年都過去了,要該壞事,早便壞了。


    看完所有情報,大致用了半個時辰,隨後他又用了盞茶功夫迴信。


    寫完之後,鋪灑研發的特製藥水,等待字體隱形後,這才放入信封,以漆印密封,待專人送信。


    而就在這時。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


    “進。”


    門被輕輕推開。


    進來的不是誰,而是青葉。


    此時的青葉麵色較之開始要好很多了,畢竟是宗師,在有上好的療傷藥物下,傷勢恢複得很快。


    平日還會幫著林氏之人,一起進山狩獵,處理周邊冬天餓急眼了的山獸。


    “原來是師兄,有事嗎?”林末起身,將一應信件收好。


    “確有其事。”青葉緩步走近,看著麵前,可能為自己平生罕見的真正天才。


    “宗門來信了,是金標。”


    “來信?金標?”林末微微眯起眼,“師兄可知是何事?”


    靈台宗飛書是有級別的,分為青,紅,金。其中依次往後,重要性遞增。


    “金標之信,指明師弟親自啟閱,我怎能知曉。”青葉目露複雜,言罷,手中便出現一古樸信件。


    上端泛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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