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故,三頭青牛慢騰騰地走在向東延伸的故道上,百裏奚因這幫牛隊友的慢節奏而不勝無聊,不禁走著走著,打起了哈欠。


    咕咕在始終與老牛做著無聲的情感交流,因此並不嫌煩。


    少一倒是沒有感到無聊,他手中緊緊攥著錦帕,沉默不語,明顯心在別處……


    “天地既生,無有往來;雲圖即碎,稀乎總角。”(總角,指小兒的年齡,從8、9歲到13、14歲的兒童束發為兩結,向上分開,形如兩個羊角)


    這十二個字,久久徘徊在眼前,使少一陷入深思,難於自拔……


    “按百裏奚所說,我的身世就在這十二個字之內,那麽,這是誰寫的呢?!”


    “村長最後一句話是:‘去吧!打哪來,迴哪去……’那麽,這雲中究竟是個怎樣的地方?”


    望著眼前綿延不絕的群山,少一借助著那日在孤山之巔的夢遊所見,以及他聽到過的有關雲中,不覺在腦海裏極力拚湊、勾畫著雲中的模樣。


    “那裏的人也狩獵嗎?”


    “真不該將‘逍遙’放飛這麽早,帶入雲中有多好。”


    “雲中,可像夫子所描述的那樣,高人輩出,“囊盡天下技藝”?”


    “對了,還有稷宮學院。”少一極力地想象著自己已經考取了學院,和同學們一起正在遨遊玄海……這裏,才是他對雲中唯一的憧憬……


    “要是雲中的人不喝酒,我們這強中之強手可就沒用武之地啦,到時候,該如何在那人吃人的繁華之地生存下去呢?”想到這兒,少一瞥了一眼牛背上已酣睡如泥的咕咕,一定是自己焦慮症的毛病又犯了,不像咕咕,她一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


    生計,無疑是件最艱難的事。


    想想,都讓人心生恐懼……尤其是當想起他們平日裏的“主心骨”——村長、譚二爺、何仙姑他們來,再沒有他們給擋風遮雨啦。


    少一再度陷入失去親人的無盡悲痛中……


    這日,帶頭走在前麵的咕咕突然停了下來。眼前,一道深幽得望不見頭的幽穀橫在眼前。


    少一手拿羊皮卷,猜想他們大概是已來到了無音穀。聽說當年村長在此迎候過還是嬰兒的他,就是在這裏,他被神秘黑色所重傷。


    此時的無音穀除了出奇的寂靜以外,並沒有什麽異常的地方。看來,當年襲擊耿丁的神秘黑色已不複存在。


    三人順利地過了無音穀,再往前走,便是打雷關。此時,繁星透過雲層,閃爍著睡眼,又一夜愀然而至。


    少一他們一覺睡醒時已近天明,霧氣正漸漸匯聚成露珠,掛滿故道兩旁的草叢。


    三頭青牛分別馱上這三個娃子,埋著頭hanghang地走在盤山路上,牛蹄兒踩踏在碎石子上,發出連綿不絕的悉索聲,頗具催眠作用,不一會兒,除了百裏奚之外,少一和咕咕都恍惚間打起盹來。


    “噗通——”


    百裏奚眼眼睜睜看到少一一頭從青牛背上栽進了濕漉漉的草叢中,冰冷的露水沾了少一一身,驚醒的少一不覺坐在地上直打哆嗦。


    在滾落的一刹那,醒來的少一腦海裏閃現出一大排冒著金光的文字。


    待少一清醒了過來,文字依舊在腦海中逗留不去。


    跌跌撞撞地,少一依著銀杉木爬了起來,他四處找尋,可是,除了晨曦中濕漉漉的草叢和咕咕、百裏奚驚訝的眼神外,他一無所獲。


    顧不上理會二人,少一急匆匆地用銀杉木掃過草叢,不經意間抖落了草上的顆顆露珠……


    “你在找什麽?”咕咕從牛背上跳下來,不解地問道。


    此時,少一停下揮舞手中的銀杉木,他瞪著小眼睛蹲在草叢中。


    咕咕走到他跟前,才發現少一正專注地看著草叢之下的幾塊殘碑,殘碑上的文字大半已湮沒無痕,隻殘存了寥寥數十個字。


    在少一眼裏,殘碑上的每一個字都正在像水一樣,絲絲流動,這讓他感受到,自己的意念似乎有點被這碑文給控製住了。他連忙放棄神識裏的專注,想轉移心思,好扯斷這“接觸”,然而,不待他反抗,他的神識已經被一股什麽力量給牽住了,被拽著“鑽”進了所謂的碑文當中。


    ……


    “你來了,可是,來得太慢了。”


    那是一個比杉霸公的聲音還要蒼老低沉,比耿丁聲音還要謙和親善的聲音。


    少一點一點頭,認同老人的話,道:“我始終以為,守靜,方能知曉天地造化。觀水滴、觀星瀑,皆靜中有所獲,然而,所獲太過細微,竟致無法轉化……”


    “一滴水,一枚樹葉,乃至一粒細小的塵埃,皆可詮釋天地造化,隻是……你走反了。”老人歎息道。


    “喔?!”


    “當你專注於水滴時,意識海就會自動沿著經絡傳遞信號。這些信號會奔向你身體感觀的各個區域,以色、受、想、行和識的形式體現出來,並將它們連接起來,這個過程就像蜘蛛吐絲織網一樣。


    “事實上,以你現有的所知,專注水滴所感知到的能量是極其有限的。你無意中鑽進了水滴世界,達到短暫的“水人合一”的靜止、融和狀態,然而,當你本身就是水的時候,你無法再作為客人來描述出什麽是水,而當你跳出水的概念、想了解水的時候,你是水之外的事物自然無法了解到水。”


    少一聽後,很是失落。


    老人給少一打氣道:“在過去的五年裏,你二十八脈盡堵尚能有所獲,可見,你慧根本不淺。”


    “敢問前輩,我該怎麽做?”少一謙卑問道。


    “這也不難……你想象一下黑暗裏的火把,火光向四方發散出去,深入到四麵八方更廣闊的疆域。你應該像黑暗裏的火把一樣,到世間萬物中間去尋求潛在的答案……”


    少一於神識中意在抱拳,說:“晚輩領教啦,請問長輩姓甚名誰?”


    當少一問起對方是誰時,已感知到晨光撒在身體上的溫暖。一旁,剛剛湊上來的咕咕問少一道:“你看什麽呢?!這碑文並不完整,也並無實意。”


    少一緩緩起身,恍惚間,他還在剛才的情境之中,身心受此震動,幾至無法言語。


    ……


    三頭青牛沿著故道緩緩行進,繞過了四個山頭,轉眼間,黑龍潭出現在視野裏。


    此時,任百裏奚百般催促,這幫老牛們精明到愣是沒再向前邁出半步,即使白幽在後麵齜著牙扮兇相,老牛也一反常態,置之不理。


    “莫不是這潭中有什麽東西,讓老牛們害怕吧?白幽,走!咱們去瞧瞧。”


    咕咕帶著白幽,消失在綠色叢中。


    百裏奚不停地撫摸著發抖的老牛,試圖讓它們放輕鬆些,但是成效甚微。


    咕咕一邊扒開擋在眼前的樹叢,一邊示意白幽趴下。


    黑龍潭如一塊墨綠的翡翠深沉寂寥。


    突然,譚中央冒出一個小泡。


    “哞——”


    “哞——”


    身後,旋即傳來老牛們不安的叫聲。


    咕咕眼見潭中一個黑影翻了一個個兒,她忙給少一傳音道:“少一,潭中果真有東西,讓奚娃子安撫好青牛們,你也下來。”


    “我怕是走不開,牛已經開始發瘋了。”少一一手攥緊韁繩,一手扣動銀杉木,對咕咕講道。


    “少一,這牛瘋了,我已安撫不了它們啦,得趕緊想想辦法。”若說連最善於親近動物的百裏奚都束手無策,那少一也就隻能大眼瞪小眼啦。


    少一明白百裏奚的弦外之音,那就是:咱們要是軟的無果,就使出狠招,來硬的上。


    當即,少一將金光不催網化作“韁繩”,把自己和百裏奚的騎牛團團拴住,那二牛揚天“哞”了一聲,牛勁很快就被化解一光。


    唯獨咕咕的牛尾巴豎起,直奔黑龍潭而來,少一攔它不住,隻好眼睜睜看著它自尋死路,被大黑影一晃,瞬間拖入潭中不見了蹤影。


    ……


    咕咕隻顧盯著黑龍潭裏的那個大家夥,身後,突如其來的一陣急促蹄聲把她嚇了一大跳。


    沒等她完全反應過來,自己的青牛便已經噗通一聲,也栽入到黑龍潭中。


    第二頭青牛入水的瞬間,潭中那大家夥浮出水麵,血盆大口那麽一張一閉,青牛就不見了。


    黑龍潭冒了幾個泡泡,轉眼,就又歸於了平靜。


    咕咕一邊伸向腰間去摸鶴骨鞭,一邊自語道:“好家夥,吃牛不吐骨頭。”


    她抽出鶴骨鞭、將要起身之際,一旁的白幽終於忍不住衝將出去……它端坐於潭邊,揚起脖子,一聲嚎叫刺破山野。


    “黑瞎子!你吃了我的坐騎,還想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我不將你的老巢給攪和散架,就不算完……”咕咕抽出鶴骨鞭發飆而喝。


    白幽更是衝著黑龍潭齜著牙,頻頻示威。


    待少一和百裏奚趕到時,咕咕正對著黑龍潭大力舞動著手中鞭子,鞭聲啪啪落處,潭中的漩渦急躁擴張,一圈大過一圈……


    終於,被驚擾的潭中大家夥再次浮出了水麵。


    隻露出水麵的碩大的眼睛呆呆地,正望著潭邊的冰原狼白幽,白幽則齜牙咧嘴,一付備戰的亢奮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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