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陽高照,大家夥的積極性卻不減,割稻、捆稻、碼稻……小半天的功夫,田埂上已經垛滿了新割的一捆捆稻穀。


    看著水田裏被各個小組給開辟出來的、七扭八歪、好像被狗啃過的“稻茬水路”正一一伸向遠方,大家你爭我搶的幹勁更足了。


    此時,連早上的歡歌笑語也因此時的忙碌而暫歇了,梗上的大碗涼茶也沒人顧得上來取了。隱隱的,田間透著一股較勁的氣氛。青年組和小人組開始牟著勁頭,暗暗比起賽來。


    原本井字型的稻田,此時更加像待分割的棋盤了。看,正奮力向遠方“劃”著經線的兩股年輕人全都像鴕鳥一樣埋著頭割稻,遠望過去,就好像很多個小點,在一個勁地向遠處努著、努著……


    由於四周是大山,自溪邊飄來的一股麵香,竟然嫋嫋地攀上了這片金色的稻田,之後,又逡巡不散,讓稻客們垂涎不已。


    有聞到飯香、扛不住餓的稻客,開始紛紛直起身子,向田埂這邊望過來。隻見一個小姑娘紮著兩隻歡蹦亂跳的小辮,肩上搭著白手巾,正擔著兩個擔子顫悠悠地從遠處走來。


    她可不是一個人,身後還跟著一串嘎嘎叫囂的鴨子,原來,姑娘的扁擔頭上,還掛著一串地道的臭鹹魚。遠看上去,這一隊就好像老夫子曾描述過的雲中城出巡的皇家衛隊。


    擔子裏的麵香和油星兒味吸引了大夥兒們的注意,青年組的小夥子們打頭,他們紛紛放下手中的活兒,趕來吃飯。照現在青年組割稻子領先的架勢,一時半會兒,他們估計著,那邊小人組的進度就是不吃飯也暫時還追不上他們,心裏格外踏實。


    小人組雖然割稻落後,吃飯可不甘落後,他們一個個臭小子搶著往田埂上跑,心裏早盤算好了,要說比賽,那還有下半場呢,當下吃飯才是最緊要的。


    鹹菜被切成了小丁,早已經醃漬在海鹽和酸椒的油花裏多時了,如今,被井水鎮過,冰冰的,被放在幾個小木盆裏,擺在田埂上,等待著稻客們來夾取。


    胡蘿卜掛底,菱形、條狀、方塊的豆腐、黃花菜、韭菜、蒜苗等各種時令蔬菜早已打成了“鹵兒”,和著一大木桶的酸漿,冒著騰騰熱氣,泛著一股讓人直咽口水的誘人香味。


    咕咕先用大勺在木桶裏順時針攪和了幾圈,以確保木桶裏的丁食在從大勺中舀出來時,上麵舀出的和下麵舀出的食量能比較平均:有湯,還有實在的料。


    她將一大勺香撲撲的澆頭淋在大海碗的白麵條上,然後,雙手遞給眼前的稻客,立刻,引起後麵排隊稻客們的一片歡唿。


    “哧溜——哧溜——”一個個稻客悶頭吃麵的聲音竟然壓住了午後的蟬鳴。


    有人吃累了,嘴上還在不住地喘著大氣,就這麽剛一消停,馬上就開始撩閑起來。


    一個小夥子瞥了一眼大樹下哄孩子的何仙姑,故意大聲道:“嘖嘖,俺就沒吃過這麽好的麵,講究!這,倒是嫂子麵呢,還是臊子麵啊?”


    何仙姑一大早就開始忙活孩子、整飭菜園,之後,又親自手把手地指點咕咕做飯,詳細解說到每一道工序:比如,摘什麽樣的菜、怎麽樣去手擀那麵才勁道,怎麽樣沸水出鍋那麵條才有光澤……


    家裏家外忙活完了,何仙姑這才來到田埂上,靠著陰涼的大樹,攬娃子在懷,一邊納著鞋底,還一邊和瞎眼婆婆話著家常,對於無賴小夥兒的吆喝,她全當什麽都沒有聽到。


    此時,咕咕收拾著一堆堆的空碗,心裏美滋滋的。


    都說,這臊子麵最為重要的是湯,湯是臊子麵的靈魂,咕咕一直心裏打鼓,也不知道自己學到古法調製的精髓沒有,看大夥兒胡吃海塞的架勢,倒是給了咕咕很大的鼓勵。


    還是冷娃厲害,吃完麵,他馬上就敏感地接收到了其中的能量,開始搖頭晃腦,直說這湯麵裏有些“魔”性,現在,他看太陽,周圍都散發出一圈一圈的光暈。


    冷娃這麽一說,當場就被眾人恥笑了一通。可冷娃分辨說,他真的看到了。


    咕咕聽見這話,就更加相信:果真是這湯裏的神力點睛了世界。要不自己怎麽吃了碗麵,也看著何仙姑像個女長老正襟危坐呢?!


    咕咕就這麽一直癡癡地、滿臉敬服地看著何仙姑的身影,她知道,何仙姑是這次搶秋的核心。


    恍惚之間,咕咕覺得大樹在搖動,吃飯、納涼的人影似乎也模糊了,人聲更是離自己越來越遠。難道真的是這碗麵起了神力?!


    咕咕揉了揉不能置信的眼睛,眼前的大樹形成了一個看上去像是人鑿的洞口,吸引著她進去。大堰河村是一個傳奇的村莊,有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咕咕迴身去尋找少一,發現少一並不在吃飯的人群之中。


    她心裏起急,放下手頭的活兒,三步並作兩步邁進洞中。


    一片漆黑的洞倒是別有洞天,分外開闊,到處都是滴水的鍾乳石,咕咕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突然被人從後麵給捂住了嘴巴。她迴頭一看,竟然是悶聲不響的少一。


    兩人用眼神彼此示意,默契地攜伴同行,一起繼續摸索著向前。


    在開闊的洞穴中央,輕霧縹緲的去處,似乎有一尊立佛,走近一些,原來,仙風道骨、衣袂飄飄的竟然是何仙姑,她手拿拂塵,但笑不語,望著兩個小家夥。


    咕咕想起來了,老丁頭說過,很久很久的以前,大堰河村是個由老祖母來統禦的世界,那時候,人們都聽從女祭司的安排,春種夏耘,從事農耕。


    直到後來,隨著時代的變遷、人們欲望的增長,男性在力度和遠足方麵都有了長足的發展,漸漸地,男性更加主動於部族事務,還成立了長老會,漸漸取代了母係的領導。除了農耕以外,更在狩獵方麵,男性不斷增進神通能力,為部族增加了食物,特別是肉類的來源,村民族人都開始承認男性領導的功績,漸漸地,掩去了村裏女性的光輝,人們也輕易忘記了母係的曆史。


    “難道,難道小姐姐你是未來的女長老?”咕咕熱烈地看著正大仙容的何仙姑,她對這件事情的興奮和好奇,遠遠多於少一的反應。


    何仙姑沒有迴答這個問題。她示意少一和咕咕走過來,一起望進一個深不見底的古井。她說:“這幾年來,世界震蕩,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連我們隱居的大堰河村也不能幸免於外。我們賴以生存的暖光正在被吞噬,被掠走,村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力求在武力、權利和財富資源傾斜的時候,拾起舊時平衡祥和的方式,來穩住黑暗勢力欲利用的每一顆民心。”


    少一和咕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渾似在聽天書。


    何仙姑長歎一聲,心說真是對牛彈琴。然而,危險在前,讓後輩們早些準備,總是好的。


    何仙姑耐下心來,不再努力傳授危機的根源。而是,就解決問題的方式,予以一一講解:“為了不忘族群的曆史,這幾年,本村一些德高望重的女性長輩一起發起了‘母係複蘇農yun’,以確保將來暖光盡可能的少流失而去,更為了在後生們中間重建從母係中得來的自信和力量。


    “故而,在搶秋之類的農活中,長老會的男性成人都按照我的知會,自願地退避三舍,以支持我所倡導的傳承教育。


    “幾年下來,在本村女性的努力下,後生們學到了很多古老的農事知識和技能,也了解到大堰河的村民本就有一套自建的‘田製’,合理、公平地分出祭田、社田、學田等,還努力按照以需分配,男女同酬,發言同權……


    “或許,這一切的法則,本來就都源於自然,源於先民對天地的敬畏與感恩吧……如今,村民們把農事看的尤為重要,必須從小手把手、一對一地進行親子教習,並讓娃子們下地實踐,靠後天的努力,在泥地裏摸爬滾打而成。而不是借用父係那邊習得的神通。


    “嗬嗬,你倆娃子也看到了,那些上山打老虎、動輒通過神力摧枯拉朽的大堰河村後生們,現在全都乖乖地通過農忙,修煉成知書達理、尊敬婦女兒童、懂得耕讀持家的儒子,不再是動輒就叫囂讀書無用、手工無用、成天幻想著天上掉法術的心機小子了……”


    說到這裏,何仙姑略停了停,她看著似懂非懂的兩個娃子,愛惜地撫摸著咕咕的小辮子,說:“盲婆婆今天要教給咕咕一樣繡花的手藝,咕咕,你就留在這樹洞裏好好學學。至於少一嗎,姐姐我隻想說一句話,別看你現在力氣小,沒有什麽經驗,但是,你仔細瞧瞧這鍾乳石上的水滴,滴水穿石,沒有穿不透的地方。少一,你就在這裏觀習。至於外麵吵吵鬧鬧的小夥伴們,教給姐姐我去照顧好了。”


    咕咕和少一平日裏就喜歡圍著姐姐何仙姑,今天,又得到何仙姑的親自指點,更加信服,也各自賣力地研習姐姐交給的任務。


    其實,全村的村民都很服氣,在何仙姑等村中女性發起的農運下,不僅平衡了村子的自然發展中出現的跌跌撞撞,更有效地調配了收成,還通過組織村民、集中農事等方式為人們找到了一種向心力:一種除卻對武力、神通的追求、精進外,對平等、對自由的集體共識。


    大堰河的村民以這樣的方式踐行著“天地饋贈,不可巧取”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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