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香——”一聲宏闊的開場白響徹了劍閣前的廣場。


    法器的幽光刹那間刺破了清晨的霧氣,青瓦瑟瑟發光,人們噤聲觀望。


    熱鬧的廣場肅然一片,香案後麵,不知從何時起,四位長老早已威坐與劍閣台階前。


    此時,無聲勝有聲……


    曬劍主持冷雪手持法器,正襟而立,於香案前,正式宣布開啟“劍閣曬劍”儀式。


    好像約定好了似的,四位德高望重的長老不約而同地一人一身老舊的道袍加身。件件道袍肥大臃腫,衣服因被漿過的原因又硬挺又板結,穿在他們身上,就好像四口扣著的大鍾,而且是那種雖破舊不堪、卻依舊聲震屋宇的大鍾。


    “四口破鍾”依次在香案後麵的兩側端坐,好像賭氣一般,一付鍾錘不撞、就永不發聲的模樣。


    村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交流的眼神好像是在說:如此隆重的大典,諸位長老咋穿的這麽寒摻?!


    還是小孩童言無忌,冷柯長老的孫子冷娃咬著百裏奚的耳朵,解釋道:“爺爺給過我一本《祖師喜簡錄》,要我好好學習,各位長老這身破行頭是在明誌,向‘抱樸守一’的祖訓致敬呢。”


    這話叫冷娃身邊的何仙姑給聽到了,她不置可否,糾了糾自己新衣服上的線頭,扶了扶發髻上別著的鎮裏正流行的新式頭花,對咕咕委屈地直嚷道:“下迴嫁人,可別嫁大堰河村的,怎一個‘土’字了得!”


    香案後麵,冷柯、譚二居左,木簫禾、南尚居右,他們個個微垂眼簾、嘴角僵硬,活像四尊雕像。


    少一和咕咕的臨場、冷雪的開閣主持都沒能讓四長老有絲毫動作。看來,真如冷娃在人群裏補充說明的那樣,這是一個延續很久的規矩:出劍之前,四長老要保持不動。


    少一故作鎮定地盯著正前方,為避免感到壓迫,他盡量不再去看前方這四位長老的苦臉。


    然而,少一此時的心緒還不能完全自我把控,他的神思遊移著,不自覺地在人群中尋找著南岩、冷娃、百裏奚他們,這些都是他的小夥伴。


    少一藏有歉意,他很在乎這些夥伴會不會到場,在乎他們對自己的態度。


    當少一看見百裏奚衝自己鼓勵地點了點頭的時候,他知道,百裏奚原諒了自己這個幸得機遇的外鄉娃子。這讓他稍或有些安心。


    “保持鎮靜,握緊手中的銀杉木,不要左顧右盼。”耿丁的提示讓少一重新迴過神來。


    從站到劍閣前那一刻起,咕咕就沒有像少一那樣神思飄搖,她的眼睛始終觀察著劍閣的兩側。


    怎麽?劍閣屋頂上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但問題究竟出在哪裏呢?以她現在的能力,並不能探明。


    藏在霧氣背後的赤紅朝陽終於發威了,它把霧障撕開一條口子,深秋的陽光依舊殘存著盛夏的炙熱毒辣,不遺餘力地炙烤著廣場上的人們。少一的額頭很快就掛上了幾滴汗珠。


    他在腦海裏一遍一遍地過著耿丁交待過的典禮流程。此時,二顆汗珠子不分場合地一前一後流進了他的眼眶,少一眼睛生疼,但是他強忍著不去擦汗。


    視線越來越模糊不清,憑借著對耿丁聲音的熟悉和敏感,少一滿含汗水淚水的眼睛一再力圖睜大,他的動作始終不離儀式的環節,起身……跪拜……念誦……施禮……


    雖然他的動作總比咕咕的動作略慢上那麽一點點,但是,他一直很努力地跟隨著咕咕的動作不想掉隊,以求二人能周正地完成典禮上的叩拜之儀。


    他知道,自己是一個外鄉人,是一個不能修行的孩子,是一個從沒有見過世麵的娃子,但同時,他是大堰河此時的希望,他也是好朋友們期待的那個肩負挑戰的人。


    ……


    當耿丁作為副主持插上最後一炷香,劍閣開劍的儀式已經進入了尾聲。他轉過身,衝少一和咕咕微微點了一下頭,就走入了人群。


    耿丁留意到少一通紅的雙眼。他清楚地知道,前麵的路無法幫忙,那是要靠少一和咕咕她們自己去一步步走下來的。


    “第一關,提香——”冷雪宣布道。


    按照規定,少一二人要走到香案處拿起一炷香,敬劍閣門神。


    冷雪代現任長老議會對先祖行完叩首大禮,也走迴到了人群當中。此時,香案與台階之間的空地上就隻剩下少一、咕咕和香案後那四口凝然不動的“破鍾”了。


    少一和咕咕站在原地,他們看似距離香案不遠,大概走過去也就需要數十步。


    少一迴過頭,在開始劍閣挑戰之前,他最後一次看了一眼人群,這裏,有他信任的、他打心眼裏依靠的鄉裏鄉親。


    突然,少一發現,人群離自己竟然那麽遙遠,而且,要多遙遠有多遙遠……


    本來不過二十步的距離,怎麽如今阻隔如銀河?人群變成了星宿,影影綽綽的,看不真亮。


    少一觀察到:原來,整個劍閣廣場上的空氣在壓縮、在震蕩、延展,在不斷地變形,導致無法測算任何二個事物之間的距離……


    耿丁說過,第一關並不難通過,但在曬劍的曆史上,年輕後生十有八九都敗在這一關上。少一知道,此關難過,全在於心量。


    大概得歸功於昨夜夢裏得來的感知力,無形之中,少一感到了人群中村民們的心聲:


    “這小子也行?他可是外族身份啊。”


    旺哥也在心裏嘀咕著:“我看咕咕倒是有戲。”旺哥是大堰河村數一數二的咕咕鐵粉,他此時偏心咕咕,卻忘記了咕咕也是外族出身的事實。


    “少一加油,可別讓我爺爺失望,你勝利也是咱這幫小夥伴們的勝利。”大氣的冷娃在心裏祝福著。


    “咕咕丫頭,你這就算是替我出頭了。”何仙姑投來溫暖的目光。


    “哼,看你們一個個的怎麽出醜吧!”南岩因自己的兒子沒能得到曬劍資格,正心有不甘。


    就在這檔口,咕咕也迴過頭去,她瞥了一眼人群中的耿丁,這老丁頭倒是真穩得住,他全然一副漫不經心地表情。


    再看看其他人,一個個眼睛瞪得銅鈴似的,有些人跟著緊張得直捏汗,有些人則期待少一他們第一關就摔個大跟頭,以證明少一就是塊不折不扣的廢柴。


    很明顯,有相當一部分村民為了宗族利益,早已認為堅守千年的預言,即曬劍者得劍的說法是一種高過於現實的理想,遠為不如現世事功來得實在,故而,對此次長老議會對主、副劍推舉外鄉子弟極為不忿,認為長老會平白無故將自己的肥水流了外人田。他們中間的某些人已經有些蠢蠢欲動,準備鬧出些意見來了。


    “這可不是你該考慮的。”咕咕懂得少一的心思,因此直截了當地就給少一使了一個嚴厲的眼神,止住了少一對人群沒完沒了的探觸和傾聽。少一聽話地點了點頭。


    少一和咕咕準備迎麵走向香案,此時,人群再度鴉雀無聲。


    根據目測,二人距離香案二十餘步;而香案距離“四口破鍾”的“坐陣”,還有三五步的距離……


    大石板路看似光潔坦蕩,可以輕易走過。然而,少一一邁步,就懂得了其中真味:何止是走著艱難,簡直就是寸步難行!


    少一剛一抬步子,上半身就變得無比沉重,地麵吸力如千斤拽腿,讓人掙脫不得。


    分分秒秒,少一如沉入泥沼大半個身子的狗熊一般,爭命地想要逃出來,他氣沉丹田,積蓄力量奮力一拔,本想抬起自己的腳步……然而,不成!


    再試圖攢足勁抬腿,還是不成!


    犯難之際,少一突然想起了自己手上的銀杉木,他靈機一動,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全當銀杉木為手杖。他手支銀杉木,將那股足以拽倒自己的力量用銀杉木手杖撐開,借這個抵住地麵的反彈力量,少一終於邁出了第一步。


    第二步剛要邁出,少一就發現,銀杉木所承載的能量畢竟有限。即便借此支點,勉強拔出了一腳,可是,由於吸力太大,銀杉木竟然抵進大石板中,木身更因為用力過度而有些彎曲,大石板則在銀杉木的砥礪下發出欲碎的哢哢聲響。


    這直讓少一擔心由於用力過度,不是把銀杉木折斷,就是把大石板碎。


    然而,少一卻並沒能想出更好的辦法來。攢足力氣,再次,少一努力地借助銀杉木手杖的助力向前一撐,不想情形突然有了變化。


    原來,地麵的吸力在這一刻削弱、接近於無了,少一正在使出全身力氣撐地邁腿,無疑,用力過猛,地麵又突然沒有了吸力阻攔,少一一下子直撲出去,向前栽倒在地。


    看來,這來自地麵、吸住少一的力道竟然時強時弱、時有時無啊。


    咕咕一直在遲疑,她沒有像少一那樣勇敢地邁步前行,而是一再地觀察、一再地思考。


    咕咕用小拇指指甲蓋輕輕敲擊手中的銀杉木,很快,少一也停住了腳步,用中指輕輕敲擊銀杉木,迴應著咕咕。


    這是隻有她二人熟悉的密碼。“這密碼還真的類似於昨夜夢裏剛剛學會的摩斯密碼,”少一心想:“用了三四年的密碼可是咕咕發明的,竟然跟那個摩斯密碼異曲同工!”


    咕咕敲擊的暗語是:“前麵的長老陣可不簡單,一定要‘慢’字當先。”


    少一點了點頭。他停在原地不動,閉目養神,用無形的感知慢慢觸向前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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