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哧啦——”火星從淬火石中跳了出來。


    少一趕忙將幹木屑湊了上去,急急地又吹,又扇風,終於,滾滾輕煙煙的一小團火苗被風煽動著顫顫巍巍而起……


    這是少一第一次在野外生著火,之前都是湊合著生吃。平時裏,總看見咕咕在灶堂點火很輕易,可輪到自己,就遠不是那麽迴事兒啦。


    少一試了又試,錯了又錯,如今,這火苗得之不易,少一也嗬護至微。直到看著它大了些、穩定了些,這才放下心來。


    他用剔骨刀把兔子的皮小心地一點一點揭了下來,這隻兔子也是靠少一照貓畫虎、從田二爺那裏偷學來的陷阱功夫,才好不容易給逮到的。


    剔骨刀寒光一凜,映出少一清澈的眸子,讓他思念起大堰河村的人們。迴憶,在這寧靜的野外深夜,曆曆在目:


    “少一,你這是去拜師,也沒啥可捎去的,就把為我出嫁準備的這壇子女兒紅給帶上。噓,可別叫老丁頭給知道啦。”


    “咕咕,你就這點陪嫁,怎麽都讓我學藝給花了?再這樣下去,你可真要像村長說的嫁不出去了。”


    “向來福兮禍之所伏,這福?我看不用積攢到我出嫁時用,現在更需要,咱們現在就花光它,將來嫁的出去嫁不出去再說,不打緊。”


    ……


    “少一,快快,坐!”田二嬸接過少一捧著的酒壇子,樂嗬嗬地把少一讓進屋裏。


    “田二叔,我來了。這拜師酒,我夢裏早就喝上好幾遍了。”


    要不是那天田二爺提了一句:“小子兒哎,跟俺學習七星大錘吧。”少一這個被村裏的何仙姑、萬爺爺給拒絕拜師的家夥,哪裏好意思主動央求田二爺收徒呢。


    可一進客廳,麵對抓耳撓腮的田二爺,少一就覺出好像情況有變。


    田二惋惜地看了少一半天後,突然他猛地一拍大腿,說道:“這樣吧,田二我說話一向算數,既然村裏有規矩不能傳你武藝,我田二事先也並不知道,那麽,就幹脆今天作為不能拜師的補償,我田二就把你小子的親事給定了!今後,就做我田二家的上門女婿吧。”


    二嬸在裏間屋笑得嘎嘎的,胖二丫在裏間屋笑得嘿嘿的,少一在客廳裏尷尬地陪笑,也不敢說一個不字。


    這頓飯,少一破天荒喝了一大盅老白幹,隻覺得今生往後,眼前有無數個胖丫頭二丫在沉甸甸地晃動,山雨欲來風滿樓的。


    還是咕咕消息靈通,她毫不客氣地闖入宴席,不由分說地拉起少一就走,也算是救了少一的駕。


    曆次在大堰河村的拜師,最終似乎都是同樣的命運走向:起先,這些鄉裏鄉親的能人們都看好少一有悟性,忙不跌地好像撿了個寶貝似的、拚死拚活爭先恐後地要窮盡自己的看家本領悉數教給少一,少一也合不攏嘴地請咕咕操辦春香茸、夏蟬蛻、秋果子、冬靈芝以備拜師。


    可是,每當就要行拜師禮了,村長總會出來幹涉,這些預備級的師父們不得不改弦易轍,從收徒改為認少一作幹兒子,要不就是相中了少一欲收作上門女婿。


    少一雖然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搪塞,雖然對村長的阻攔不甚理解,但是他依舊可以不急不惱,照樣笑眯眯地挨家挨戶打水澆園,整飭苗圃、耕種田地、幫助照料老弱。村裏人也照舊喜歡叫上隨和的少一來家裏吃飯、搓麻將,至於學藝嘛,人們早已心領神會,達成共識了,那就是:免提。


    迴想到這裏,少一一邊啃著焦黑的兔肉,一邊嘿嘿地笑出聲來,村長為外孫女咕咕置備的嫁妝,什麽雲中錦緞、上野花冠、東山虎皮、西山人參,悉數都已經當作少一的拜師禮,給花光了。


    少一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那根金色的錦雞毛,心裏暗下決心:咕咕將來你出嫁,我送你一座城池作賠償好不好。


    可惜,現在的他還沒長出本事,隻能把這有著無限用途的剔骨刀用在了有限的防身、切肉串、以及挑手上的倒刺兒等功用上,少一用剔骨刀習慣性地拍了拍手背,一臉遺憾。


    也不是一點功夫都沒學到,有些大堰河的師父還真的偷著教給了他一些三腳貓功夫:


    “這菜園子臭氣熏天的。”何仙姑叉著腰,不滿地嘟囔著。


    她總是頤指氣使的,咕咕說,書上說這顧名思義叫“有姿態”,俗稱,叫“有範兒”。


    “澆了糞肥,難免會臭的慌。”少一尷尬地賠笑說。


    “藍采和就是這點不靠譜,趁我迴娘家,就弄得這一畝三分地臭不可聞。”何仙姑餘氣未消。


    “我幫你拿籃子。”少一伸手幫忙,何姐姐手裏的籃子中躺著個白白嫩嫩的娃子。


    “迴娘家坐月子,爹娘心疼我跟什麽似的,什麽都不讓我做,可把我給憋壞了。現在,在自己家裏,我可解放多了。少一,你幫我哄娃子,姐姐給你表演個真氣出饅頭。”


    果不其然,少一抱著孩子,目瞪口呆地看著平日裏弱不禁風的何仙姑如何發功、如何將麵旗子輕易地揉入井水和麵粉中、再如何發起令人欣喜的大麵團子,同時最終燒出一鍋、三層、共計十五個大饅頭的壯舉。


    “學會了嗎少一?姑奶奶的發麵饅頭功夫可是不外傳的。”何仙姑抹了一把汗水,突然想起了什麽,她輕描淡寫地說道:“哦,少一,我想起來了,你就是看我發功也是白學,因為你天生經脈斷了,無法運行真氣。糟糕!怎麽叫我給說漏嘴了,不是全村人說好了大家一起對你保密的嗎?!該死,該死。”


    少一立於原地,邊用奶葫蘆給孩子喂奶,邊對自己是廢柴的可能,感到無限懊惱。


    ……


    掐指一算,少一離開大堰河村足有十天了。可這剩下漫長的七十一天,要如何度過呢?


    這些天,少一笨手笨腳地下河摸過蛤蜊,畫地為牢地用木頭圈過竹筍地,遷移了一窩蜂巢取了蜂蜜,也還吃了不少不幹不淨、有毒沒毒的山蘑菇……


    這樣饑一頓飽一頓地捱過了許多日子。


    少一心想,要是會用彈弓打鳥、殺雞、射雕,就好了。


    這一路,少一日出即行,日落而息,一直在西山最原始的故道上盤山而行,不知疲倦地上坡、下坡、再上坡、再下坡……


    最初,是滿腔的熱情在支持著少一繼續走下去。後來,疲勞衰減了熱情。少一隻好給自己打雞血,設置心中的假想敵,號稱自己‘不服’,全當這深入大山之行為是對自己的一次考驗。


    這次遠行,不知是何緣故,他遇到了侵襲物“黑色”,也多虧了杉霸公,用含有暖光的汁液驅走了“黑色”的來犯。這,讓少一隱隱地感到了暖光的神奇。


    故而,此行中他還想去尋找更多的暖光,無論那是杉樹林葉子上積蓄的也好,星瀑所孕籍的也好,還是人心至善所迸發出來的……少一期冀著能夠追尋到這樣的暖光。


    隨著山麓的變化,少一能夠感受到自己正在不自覺地向著西山的製高點——孤山進發。


    最開始,他沒有遇到多大的障礙,走的很順利。他喜歡順著礫石累累的河岸向前行進,這樣,可以暫時不用考慮缺水的問題。


    又走了一段時間,兩邊風景的變化讓少一幾乎忘記了自己曾經橫穿過廣寒地帶的杉樹森林,不知為什麽,明明是一路向山上而行,應該越走越冷,少一卻反而發現,現在是越走越熱。


    這裏氣候反複無常,說翻臉就翻臉,一會大雨傾盆,一會豔陽蒸騰,一會芭蕉遮天,一會兒又黃沙漫天。多動、多變,加動輒狂躁發飆,少一心想,這大山怕不是得了青春迷戀症候了吧?!陰晴無常的。


    當地麵變得重新潮濕鬆軟起來,參天大樹帶來潮濕和遮天的黑暗,少一驚奇地發現,自己竟然不期然地闖入了一片熱帶森林。


    火山灰堆積的土地上爬滿了巨型蜘蛛、吃人蜥蜴,而不長翅膀的兇禽、響尾的七頭蛇怪就潛伏在森林中。


    置身於幾十天不見天日的廣袤密林,少一的肺部充斥著吃人花那腐朽糜爛的味道。


    每邁出一步,少一的鞋子都會陷入肥膩的、多年生腐殖質中而難於自拔。


    有幾個時刻,奇怪的環境甚至導致少一出現了幻覺,一會兒他痛心得生不如死,一會又自醉到五迷三道,一會又在原地反複夢遊……


    幻覺中的他開始對著血紅的野百合、金色的蠑螈稱兄道弟,一會兒,又把羊齒和棕櫚當作敵人,一通砍殺。


    後來有了經驗,每次一出現幻覺,少一都特意跳入藤條的陷阱,讓藤條自動地收緊,綁住自己,以防備自己的瘋狂之舉。待早上清醒過來的時候,再費力地從胸口掏出那把剔骨刀,割開藤條。


    這樣,一天天馬不停蹄地向森林外走,少一堅信,總有那麽一刻,自己可以離開這個危險重重的熱帶森林。


    蹲下來,用手抓起一大把火山灰,少一聞了聞,又仔細地四周尋找著……他做出了判斷,原來,這熱帶叢林就長在一座隱藏很深的活火山之上。正是這個悶騷的不定期火山把氣候給弄得顛三倒四,地底下不斷冒出毒氣,任誰,都會被刺激、麻痹得舉止反常。


    受毒深重,即便少一懂得了自己發狂出自哪裏,但是也還是無力自救。


    少一的肺裏充斥著熱帶腐殖質的味道,眼睛因為多日不見光照而產生了短暫的目盲。少一的身體更是因為氣候的驟然溫差而在不停地打著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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