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大將軍季浩被召入京城雲中,秘密見過王上乙辛,僅呆了半日,就隻身領命,深入到大西山中,去尋找那傳說中沒有入口的大堰河村。


    ……


    這一日,入夜時分,於山迴路轉的檔口,不早不晚的,風餐露宿多日的季浩逢到了一位老者。


    老者悠悠然地,在溪流邊的柳樹下垂釣。枝頭上著隻大葫蘆,樹下的搖籃裏睡著個胖小子兒,樹尖上,又剛爬上來個新月牙兒,周遭的一切,恰似圍繞著老者的清風明月,都是那麽的安靜。


    季浩雖饑渴難耐,卻也不忍心打攪了這陌生的老人家,於是,他靠在柳樹旁,兀自閉目養神。


    不知過了多久,水上的魚漂突然浮動了兩下。季浩不用睜開眼睛,也能通過神識捕捉到這魚鉤的動向,他心想,這下,老人家要有收獲了。


    然而,季浩懸浮的神思突然感到了某種莫名的、徐徐的善意,他突然放鬆了下來,打起瞌睡來。耳畔,魚漂發出咕咚咕咚的吃水聲,旋即,一尾歡快的打挺兒,季浩知道,老人家的魚不知怎麽給跑了。


    待季浩睜開眼睛,人困馬乏的他覺得心思清亮,目光炯炯,難道,自己真的在樹下得了神助,去了勞累?!


    身邊放著老人家的葫蘆,遠處,提籃的老人正微笑駐足,仿佛意在指路。


    “好酒,好酒。”季浩開懷大笑,向遠處的老人深深一禮。


    “老人家,鄙人可否借宿?”


    “耿老不敢當,大將軍到訪,老漢我等候有時啦。請跟我來。”


    一路上二人無話,倒是嬰兒籃裏那個熟睡的少一對老人身旁多了個漢子,頗感新奇,咿呀對語。


    太陽的餘暉已被黑夜給吞噬殆盡,季浩默默地跟在耿丁屁股後麵。一路上他屏著氣息,不敢停歇,這才勉強跟上耿丁的步伐。


    如在畫中遊,二人趟過流水湍急的河穀,又爬上白雲繚繞的山巔,再從山頂萬木蔥蘢的密林中捉迷藏般繞著曲徑左轉右轉……季浩跟著耿丁,埋著頭走了很久,一抬頭,他已經來到了一塊上古時期留存下來的石壁前……


    耿丁從葫蘆裏掏出金粉,撒在崖壁上。古代岩刻一時間被金光撲中,古怪的文字、符號扭轉著出現,並重新排列。


    季浩看得呆立在原地。


    耿丁輕指一揚,山崖應聲而開,兩人麵前,竟然是一望無際的梯田。


    小山如螺,大山似塔,層層梯田被暮色染成了一派印花藍……令人的心情如放飛的風箏,愜意舒展開來。


    季浩跟隨著耿丁一路過了萬年柳,再沿著小溪向上遊走去,緩步走上一個小山包,終於,大堰河村盡收眼底。


    暮色更沉了,一切事物的輪廓都似乎被鑲上了深藍色的邊兒,給這個外界所不熟知的村子塗抹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


    房舍四周群山環抱,村前河水清清,季浩借助著那村口銀杏樹上高掛著的油燈看過去。


    光線照不遠,但還是能依稀在夜色中分辨出房屋與房屋之間錯落有致的整體布置,這裏,主路與輔路之間層次分明,大到住家院落,小到牛羊圈、雞鴨舍、葡萄架、花圃、納涼廳……竟然找不到一處敗筆。


    季浩看見有天然泉眼,是依照風水被闊挖成的半月形月塘。


    古老的村子一定得到了高人指點,季浩心裏歎服著,瞧:引山穀小溪入村莊,北轉西南而出,繞著幢幢村舍。這樣布置,月塘就好像明珠,這繞村子流過每一家的溪水,就好像是串起顆顆明珠的項鏈。


    季浩不禁讚說:“古人說,開聚池以蓄內地之水,開溝圳可以通暢村落的氣運,吾裏山林水繞,萬物始盛,人才濟濟,千家火煙。今天我是見識了。”


    耿丁是修行之人,素有涵養,聽得誇讚,但笑而不語。


    更讓季浩讚歎不已的是,這些大大小小的房屋畜禽圈舍,與道路排水係統共同構建起一個紛繁複雜的防禦係統,形同一個大迷宮。


    季浩軍旅半生,走過無數村莊,卻從來沒有見過這般分布複雜的格局。


    縱使熟悉奇門遁甲、精通各類陣法的季浩初次進來,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耿丁見季浩沉醉於兩旁的別樣“風景”,就任由他自己四處轉悠。耿丁給了他一根銀針,叫他用來找迴村長家的宅門,於是,耿丁撇下季浩,先自己迴家了。


    果不其然,季浩在村落中迷了路,一樣的泥坯房、青草頂,實在是難以找到村長家。


    隻困惑了不大一會功夫,季浩發現,根本不要什麽銀針來找方向,一種誘人心脾的肉香就在牽引著他,讓他幾乎腳不著地尋了過去。


    一抬頭,泥坯屋前蹲著個捧著大海碗、埋頭吃飯的村長。


    一路上,在季浩心裏建立起來的老村長光輝形象,刹時間崩塌了。


    季浩心說,我也餓啊,這詭異的香氣簡直要把我的胃給釣出嗓子眼兒了。他跟村長打了個招唿,就不客氣地一腳踏入了村長家門。


    草泥屋看似平常,裏麵卻寬敞有致。


    季浩憑著嗅覺穿過天井式庭院,再穿過中進、穿過堂屋,直來到後進院子一側的灶房。


    耿丁在大門口傳音進來,說道:“季家軍的烤野雞,老人家是領教了。今日,大將軍有幸登門,也請嚐嚐俺家的鄉下味道吧。”


    大將軍府的後廚聞名於大周廚界。向來,季浩家老爺爺留下的“神聖大廚”能窮盡世間所有美味,然而,今天,季浩卻聞所未聞過這灶房傳出的“邪性”香味,更莫說嚐過了。


    想來,季浩雖看破世名、功力、家傳,但對人間美味,他還是受了季老爺子的地道影響,對美食情有獨鍾、品評不輟、孜孜以求,此時,聞得耿丁言,禁不住被挑起了想要品嚐美食的絲**望。


    這時,一個梳著雙髻,頭紮紅繩、一身短打扮的小女孩一邊將拖地的圍裙狠逮逮地解下來,就手高空甩向三進宅子外的前大門,一邊怒氣衝衝地走迴灶房。


    也同樣,小姑娘用傳音的方法答迴去,對耿丁道:“老丁頭兒,你答應咕咕的大魚,可有這許多時候了,怎麽就一向說話不算數呢?!都過去整整半年了,咱不是說好的,我若擺平得了那個壞小子,就把大魚獎勵給我的?!”


    “唿——,嚓嚓——”聽那聲音,季浩猜想,一定是耿丁老頭已經接住了這小姑娘甩過院子的圍裙,正把它當扇子,不慌不惱地扇著風呢。


    “這……”,耿丁好像有點遲疑。


    耿丁在季浩心目中的形象再次受損。


    被女孩稱作老丁頭的耿丁迴答得有點低聲下氣,道:“大魚豈是隨隨便便就上鉤的?!都說過一百遍了,要對村長我有信心、有耐心。再說了,我這一把老骨頭的,村西沿兒那大魚他也不稀罕我啊,倒是少一這小娃子細皮嫩的當餌料……”


    此時,耿丁和季浩同時聽到了磨刀的聲音,耿丁趕緊噤聲。


    季浩迴頭看向灶房窗口。


    “嚓——嚓——嚓——”,灶房裏,庖丁解牛般、利手利腳肢解塊肉的聲音刺耳得好像半夜裏聽到的小孩磨牙。


    哎呀!連房子上的草都受不得這磨刀霍霍的驚嚇,紛紛落了滿院。耿丁呢,更是沒再敢出一口大氣。


    季浩自歎,都說將門出虎子,自己家卻生了個顯然不成器的季康兒。今日有幸,瞧見人家鄉野村家的,隨便出來個小妹子,都是被自然給養育得健健康康、氣勢霍霍的,仿佛夜叉轉世般。嘖嘖!


    雖然大鍋裏在燉湯,肉味撲鼻,讓人口水橫溢,有所期待。但是,季浩還是有些過意不去,他不忍因為自己這個外人來吃飯,就將耿丁老頭被孫女給教訓得鼠頭鼠腦的狀況盡收眼底。


    可是,自己又沒處躲沒處藏。


    耿丁慢悠悠地步了進來,他似乎看到了季浩的尷尬,笑嗬嗬地說:“小女娃沒規矩,大將軍莫見怪啊。咕咕,給客人去打壺酒去。”


    季浩這才過意不去地打了個千,二人談笑著進了主屋,但見正對大門的牆壁上掛著鹿首。季浩正色一拜,神鹿英靈已去,神采卻仍在……


    咕咕氣還未消,見有客人在,也不好發作,她看也不看一眼自己的爺爺,就氣哼哼接過圍裙。


    咕咕與季浩正好打了個照麵。


    出乎季浩意料的是,咕咕竟然有規有致地衝著季將軍深施一禮,形同雲中城裏大戶人家小姐的講究的禮儀,持重而文雅。


    這舉止得體,完全不像剛才那個怒懟耿丁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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