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城垛中間的嘹望口向北望去,是一片綿延不絕的雪海鬆濤,若城下沒有狼兵,季康兒真想騎著自己的小黃馬去鬆濤裏撒個歡兒。


    他踮起腳尖兒從長城城垛向下觀望,想看一看狼兵陣營的情況,卻險些被寒風給刮了下去。他忙退後了幾步,深深地唿吸,以平複一時的緊張。


    閉上眼睛,似乎,幾個時辰前這裏血雨腥風的場景還留存在長城基石的記憶裏,緊張的氣息還長久地凝固在空氣中。


    寒風從耳際唿嘯而過,猶如千軍萬馬,季康兒想到八年前自己的大哥正是在這裏浴血殺敵,他好像一下子接收到了大哥傳遞來的活生生的力量,不禁有如神助。


    季康兒緩緩地睜開眼睛,戰旗、投石機、城垛、大箭、彎刀……這將是他從大哥手上繼承的鐵血生涯的起始。


    距離自己十步之遠的地方,一具狼首、人身、多毛的屍體倚在城垛一側。他猜想,這該就是魔族人的狼兵吧。


    季康兒熱血一衝腦頂,走了過去,用彎刀拍了拍屍首結實的胸肌。待確認這狼兵確實是死了,季康兒準備湊近再仔細打量一番,不想,一股惡臭的氣味逼得他連退了幾步。


    他捂著鼻子,重新靠近了過去:除了狼首外,狼兵的體態與人族的並無很大的不同,隻是狼兵個頭往往要比成年男子高出一頭。


    耳小形如木耳,眼大有如銅鈴,發長如馬鬃,膚色青綠泛黑,胸前、後背、大腿兩側和小腿肚子均有龜裂的紋路。


    季康兒用手中的彎刀試著撬開了狼兵的嘴巴,兩顆狼牙顯得格外突兀,透著莫名的煞氣,沒有舌頭,看來是被割掉了舌頭……


    戰死時,斧鉞始終緊緊握在手中。


    季康兒仔細觀瞧,狼兵右手握著的彎刀是用細鏈連接著的,拴在它長滿鱗片的肩甲骨上。


    透過這些細節,季康兒發現,魔族人要比他想象的更為殘暴,這些狼兵明顯是魔族人的奴隸,戰爭的工具。


    季康兒俯身望下去,長城底部壘滿了雙方士兵的屍體,一些死者的武器,彎刀、斧鉞、火石、大箭橫七豎八,落滿戰區。


    不想,正在季康兒觀望時,竟然出現了新的敵情:


    黑森林深處,四五個高大魁梧的狼兵正推著一個四人高的登城雲梯緩緩行進。據季康兒目測,雲梯頂部至少可以容納十五個狼兵。透過樹林的遮蔽,季康兒驚奇地發現,與之並排的,還有五架雲梯。


    看來,第五撥襲擊馬上就要開始了。


    緊跟在雲梯的後方,一排排步兵正整齊列隊,步履劃一,它們緊緊握著手中的斧鉞,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前方,隻待最高指揮官一聲令下,便要上雲梯、攻長城。


    狼兵列隊於後麵,緊挨著的是兩排手持彎刀、身跨大馬、一身便裝的魔族輕騎,遠遠望去,也能感到他們一個個都精神抖擻。


    兩排輕騎之後大約五步之遙,尚有五人一排組成的、共計五排的鐵甲重騎,那重騎的馬明顯要比輕騎的馬矮上很多,也正列隊前行。


    離重騎五十米遠的後方,在八個鬼方武士的保護下,高頭大馬上端坐著一位魔族貴族。


    季康兒在長城上觀瞧到這個小小的威武身影,他知道,聽探報說過,這就是本次行動的鬼方最高首領,鬼方王的叔叔厄胡爾。


    重兵陣列看上去講究規製,鬼氣森森的,在厄胡兒的帶領下,直向長城撲來。


    別看季康兒打仗不怎麽地,也未曾上過戰場,但是,他可是打小兒就在代地軍營裏聽慣了戰報的,所以,分析起對方陣勢、兵種部署來,他都頗有見地:“這是一個完備的小型魔族方陣……”沒等他說完,季康兒就猝不及防地被一個壯漢給提著衣領,像抓小雞一樣扔在了地上。


    那壯漢瞪大眼睛,衝他喊道:“不要命啦?狼兵隨時都有可能攻上來……你是哪裏來的生瓜蛋子,還沒過守夜人的儀式,就敢跑上來……”


    壯漢一邊嘮叨著,一邊將那具狼兵屍體給一手提了起來,舉過頭頂。因用力過猛,他眼睛瞪得賊圓,腮幫子上結實的肌肉都乍起了青筋,壯漢咬著牙,一步步挪向城垛……


    季康兒眼睜睜看到壯漢將足足有他季康兒體重五倍之重的狼兵屍首給扔了下去。


    壯漢轉身走到季康兒麵前,又抓小雞一樣抓起了他,將彎刀交到他手上,大聲地說:


    “小子,既然能爬上長城來,就握好你手中的彎刀吧,迴到自己的崗位上去!別給你老子、父老鄉親丟臉,這裏可不是廢物呆的地方。”


    說完,他將季康兒一把扔到旁邊一個缺位的城垛邊上,走開了幾步,竟然,壯漢又一次迴過頭來,不嫌煩地補充了一句:“小子!要想活命,就用你手中的彎刀砍下敵人的頭顱吧。別讓我再也見不到你。”


    很顯然,這壯漢看出了季康兒是個“雛兒”,但是,眼下敵情當前,顧不得驗兵、派活兒,隻能趕鴨子上架般用激將法來鼓舞一下這廢物的士氣……


    季康兒聽到“廢物”這個詞,有如當頭棒喝。


    是的!這裏是戰場!要麽被狼兵用斧鉞砍死,要麽戰勝一切,爭取活下去。


    ……


    號角四起,城垛上士兵們各個舉刀掛弦,隻看那步兵們緊握彎刀,弓箭手們拉滿大弓,火器兵們扶好投石機……各個兵種的士兵都在集中力量備戰。


    瞧!那個白發蒼蒼的老兵不就是剛才季康兒想攙扶的傷兵嗎?隻見那老兵寶刀未老,輕輕鬆鬆地拉滿大弓,弓箭緊對準城下,尚靜立不發。老爺子唿吸均勻,表情自然。季康兒看在眼裏,敬在心上。


    對麵,經過前四撥的廝殺,狼兵們的殺性已被徹底地激活了。隔著厚厚的城垛,季康兒可以聽到,狼兵的喊殺聲越來越近了,聞到隱隱的狼性的殺機。


    “發!”隨著一聲高亢洪亮的聲音,弓箭手、火器兵拚力將大箭、火石向長城下的鬼方軍隊齊發。


    一時間,箭雨密織如雲,箭簇多如蝗蟲,形成無數美麗的火光弧線,直殺向狼兵陣營。


    季康兒也學著其他步兵的姿勢半蹲著,耳朵貼在城垛的巨石上。果然,大箭刺穿狼兵厚厚皮層的聲音、火石在狼兵身上炸裂的聲音、狼兵慘烈嘶吼的聲音混成一片,刺耳到幾乎要震破他的鼓膜。


    “發!”


    “發!”


    “發!”


    ……


    城垛上,大箭和火石快要用完了,狼兵的喊殺聲卻不見有絲毫減少。


    “步兵,上!”剛才的那位壯漢將領高聲布置著。弓箭手、火器兵得令後,迅速退後,改由步兵開路。


    步兵人人手握彎刀,嚴陣以待。


    季康兒發現退下的火器兵、弓箭手也握起彎刀,馬上列為一線,也擺好殺力最強的姿勢,嚴陣以待。


    自己的右側,從第五個城垛處,露出第一個狼兵的手臂。守在一旁的士兵瞪大眼睛、咬緊牙關,使出渾身力氣,用刀砍向狼兵手腕。


    第一刀,刀鋒竟沒有入肉。


    就在季康兒詫異的時候,第二刀、第三刀已經重重地砍了下去,直到第五刀下去,士兵才慢慢收迴了大刀……季康兒眼見著這個狼兵後仰著,掉下了城垛。


    那士兵重新保持起原來握刀的姿勢,靜待著下一個登城的狼兵對手。


    就在這個士兵砍殺狼兵的同時,各處均有狼兵上了城垛,砍殺聲驟起,人族與狼兵混戰在一起,進行著殊死肉搏……


    離季康兒身邊最近的一個城垛,此時也露出來一個狼兵的手臂,守在那城垛後麵的士兵還沒來得及砍下第一刀,狼兵的上半身就已露出了城垛,狼兵一刀結束了士兵的生命。此城垛失守。


    一個,兩個,三個……更多的狼兵登上了長城……


    守城的士兵們沒有畏懼於狼兵的強大,沒有氣餒於失利,正在拚命地想要奪迴陣地。


    眼前,守夜人不敵狼兵,在搏鬥、激戰中一個個慢慢倒下,長城上,黑色血液和紅色血液交織在了一起,潑灑在城垛上,噴濺在巨石上,流淌在地麵上,形成數條鮮血的小河。喊殺聲、刀斧聲、骨肉被砍殺的聲響……灌滿長城內外。


    季康兒有些頭重腳輕了,他因為個子矮小,始終沒有被狼兵注意到。眼前,廝殺的場景仿如一場讓心髒作鼓、眼睛充血的噩夢,又真實,又迷幻。


    受此刺激,季康兒發瘋地胡亂揮動起手中的長劍,再次投入到守夜人誓死保衛陣地的隊伍中,和狼兵相拚。


    他的左耳猛地被一個龐大的聲響給震聾了,沒等他反應過來,一大塊城垛上的巨石轟然落下,正砸在他的左前方。


    季康兒渾身一抖,向右躲閃開數步。他扭頭一看,發現剛才自己站著的城垛背後,正有一個狼兵露出來大半個身子。那狼兵手中握著的斧鉞上,正留有巨石碎末,一定是它削掉了巨石。


    這個狼兵反應極其迅速,它見季康兒沒被巨石砸中,於是迅速地右腳跨上城垛,一蹬而起,高高舉起手中斧鉞,向閃在一邊的季康兒砍來。


    “喀嚓——”


    “當——”


    在這兩個聲音發出之前,季康兒早已緊緊閉上了眼睛……


    過了半天,少一隻覺得周遭殺聲混成一片,耳根不得清淨。


    還是閉上眼睛等死清淨。怎麽,難道自己還活著?


    微微扭動了一下身體,季康兒發現,自己還是好好的。


    他試著睜開眼睛,隻見那把狼兵的斧鉞插在自己腳掌中間,深深地紮入到地麵的巨石裏。


    那個狼兵正趴在地上,他一隻手還緊緊握著斧鉞,在劇烈地甩著自己臭氣熏天的狼首,像是被摔懵了。


    季康兒趕緊爬了起來,自己守著的城垛口已不複存在。再看看狼兵手中的斧鉞,與自己剛才被“放躺”的地方,隻差分毫。


    季康兒後怕起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若不是城垛餘下的那半塊巨石承受不住狼兵身體的重量而瞬間塌落,季康兒此時早已被狼兵削成豆腐塊了。


    他傻站在原地,不住地後怕著。


    狼兵可不給季康兒在這裏悲天憫己的時間,此時,狼兵明顯已經清醒了過來,它艱難地爬了起來,揮起斧鉞,再次衝季康兒砍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遺失的雲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儀敬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儀敬並收藏遺失的雲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