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鹿渾等人雖感困倦,卻也同五鹿老一問一答,把近一月的輾轉悉數托出。


    聊至天已大白,幾人更覺倦怠,這便互相交代一聲,欲返各自房間,假寐一會兒,理一理思緒。


    胥留留行在最後,單足方邁過門檻,卻又迴眸,細瞧桌邊危坐的五鹿渾同五鹿老,輕聲緩道:“五鹿公子,你這胞弟,生得有些似一個人。”


    “哦?”五鹿老眉頭一挑,興味盎然,“我這容貌尚非絕無僅有?”


    “確是稍有相像。不然,胥姑娘當我在那九韶客棧中所言,全是敷衍宋兄不成?”五鹿渾沉聲笑道。


    胥留留也不多言,衝五鹿渾稍一側頰,放腳便走。


    “兄長,究竟何人同欒欒生得相像?”五鹿老急急探頭,近了五鹿渾,抬聲詢道。


    五鹿渾見五鹿老麵龐距自己不足兩寸,那濃眉深目,甚是晃眼,隻得抬臂虛虛推了一掌,後則起身,輕道:“一位僧人。”


    “便是方才那宋又穀提及的垂象靈和寺小和尚?”五鹿老又再撫摩唇邊,低了聲響,“也便是那受巨盜所托將水寒歸還之人?”


    五鹿渾聞聲,也不欲多言,緩緩頷首以應。


    “若得暇,我必得前往一見。無論如何,他也總算有功於我五鹿不是。”


    五鹿渾噗嗤一聲,又再笑出聲來,“你呀你,何事到了你那嘴裏,總能有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五鹿老自得道:“可是當真同我一模一式?”


    五鹿渾稍一搖眉,笑道:“人常言,美多有相似,醜各有不同。你倆稍見相像,並無甚可大驚小怪之處。”


    五鹿老先是仰麵巧笑,不過半刻,卻又陡地沉聲,攢眉輕道:“兄長,我可是聽說,姬宗主已暗令整個三經宗千百子弟尋訪季斷蛇下落,得端緒者,無論虛實,立賞百兩紋銀。”稍頓,五鹿老挑眉嗤道:“想來他是得了父王授意。”


    “你聽何人所說?”


    “姬宗主自己。”五鹿老唇角一耷,“從小到大,他從來都受不了我纏著他。若是躲不過,總得給我些說辭打發了我。他方迴玲瓏京時,我便去找了他,本想探一探兄長所在,結果旁敲側擊聽聞了少揚客棧那件兇事。”五鹿老一頓,偷眼瞧瞧五鹿渾,見其麵色愈黯,隻得垂眉支吾道:“死的那人……後顱可是有兄長慣使的煙蘿針呐。”


    五鹿渾闔了眼目,長納口氣,心下暗暗計較:師父怎得連這都告訴了他!


    五鹿老見狀,倒似解意,輕聲緩道:“兄長,你又何需一力獨擔?那夢行症,雖是陳年舊疾,然則隻要有名醫良藥,定可根除。”話音一落,見五鹿渾仍不言語,五鹿老心下一沉,又再接道:“不如,待我等離了薄山,這便四處遊蕩看看,說不定就能得些個季斷蛇的消息。”


    “大海撈針,能有何益?”五鹿渾輕笑一聲,苦道:“大歡喜宮覆滅已久,即便季斷蛇尚在中夏,怕其亦要刻意伏蹤藏跡。現下,且不言季斷蛇去向,連個同他扯得上幹係的人,我們都尋不到。”


    “實在不知,兄長怎就莫名得了這夢行症去。”五鹿老唇角一顫,自行轉個話鋒,“十幾年了,無論身病心病,總也要有個由頭,你這怪症,是何病根?”


    “若我知曉,自當告於父王請過的百位名醫。若是查得出症結,我又何需困擾甚久?”


    五鹿老聞聽,目珠亦是黯了下來,兄弟二人一坐一立,攢了眉眼,皆是靜默無言。


    第二日到了申時,幾人分別洗漱更衣,後又聚於五鹿渾房內,整裝待發。


    “鹿哥哥,”聞人戰坐於桌畔,衝五鹿渾輕喚。


    “小美人兒何事?”五鹿老卻是緊步上前,笑應道。


    “才不是喚你。”聞人戰白了五鹿老一眼,抬聲道:“本姑娘喚的,乃是大鹿哥哥。”


    “那便是說,本王是你小鹿哥哥?”


    五鹿渾心下仍是覺得莫名煩躁,受不得這二人調笑,抬掌止道:“聞人姑娘,何事?”


    “我就是好奇,那水寒珠,到底是何神物?”


    五鹿渾輕笑一聲,沉聲應道:“怕是並無神效,全不過賴著物以稀為貴罷了。尤耳國主信中提及,此物乃是尤耳一白衣漁人出海偶得,不敢私藏,進獻表忠。餘事皆略,片言百意。”


    “若非奇物,怎又有九色神光?”


    “海之大,遠超你我想象,海之深,亦非你我凡夫可以肉身丈量。偌大個地方,長些怪模怪樣的物什,奇在何處?”五鹿老聞聲,立時接應,“且那海下伸手難見,那珠子或是生在什麽大魚海蚌身上,借著光亮吸引小魚小蝦前去,以為食物罷了。”


    宋又穀折扇一開,徐徐搖了兩迴,掃見聞人戰麵現悵然,這便輕道:“你這滑頭,還把那神魚長生之言當真了不成?”


    “長生本姑娘才不稀罕,隻是想著,若能不老,也算件樂事。”


    胥留留見聞人戰捧腮攢眉,已是柔柔淺笑出聲,“聞人姑娘,你這十五生辰方過,便已憂著朱顏辭鏡了?”


    “就算我不用,予師父用用,總是好的。”聞人戰聲調壓得甚低,支吾若蚊鳴。


    屋內知情幾人聞聽,總算解了其心意,心下無不感慨這少女懷春之情,更有一人,齒頰含酸。


    少待,五鹿渾念著一行人太過招搖,尤其心憂五鹿老那形容徒惹糾葛,便請聞人戰再施妙手,將五鹿老易容成了那侍衛小迎的模樣。


    房內幾人無不響應,聞人戰更是立時施為,口內喃喃自道:“蓋起來,蓋起來。免得又被那張臉蠱惑了去!”


    五鹿渾兩指緊捏眉頭,待易容術畢,又再耐心告誡諸人,仍以“祝掩”“小迎”二名稱唿兩兄弟,以免露了身份。


    叮嚀多番,交代停當,諸人這便齊往客店樓下,欲再買些吃食,以備路上之用。


    到得堂下,見數人江湖裝扮,攢頭一處,正低聲議論。幾人原也不甚在意,熟料得候著那牛肉幹糧之時,恰聞一名,奪耳抓心,幾人便是想不留神細辨,亦是不行。


    “你等可曾聞聽,近日那鹹朋山莊,可是熱鬧。”不遠處一漢子,著一粗布棕黑鬥篷,胡子拉碴,夾一筷桌上冷透的殘魚尾巴,邊笑邊道。


    “豈能不知?”鄰座同伴輕笑,“廣達那邊傳了消息,這五六日,鹹朋山莊門檻幾要被人踏破。江湖上未跟胥子思稱兄道弟之人,無論名頭大小,不是下了拜帖,就是下了戰帖,後人腳掌背接前人腳後跟,文鬥武鬥,全不曾斷過。”


    五鹿渾耳郭一抖,偷眼一瞧胥留留,見其麵皮一緊,兩掌已是不知不覺攥了起來。


    “你說,胥莊主可是得罪了何人?怎就突然走起這檔子黴運?”


    “至今尚未有敗,哪裏算得上黴運?”


    “身不累,心也累,刀光劍影難脫困。還算不得倒黴?”鄰座那男人長歎口氣,晃了晃掌上酒盅,仰脖飲盡,又再將酒盅倒著候了半刻,探舌接了最後幾滴。


    “我們又怎知道,這會否是那些江湖大家的慣用伎倆?”落拓漢子吧唧幾下嘴,抬掌一抹,低低道:“十日鬥百場不敗,那榮光還不全都落在了鹹朋山莊的門匾上?”


    聽聞此言,胥留留反是輕嗤一聲,櫻桃乍破。


    “胥姑娘,有何打算?”五鹿渾一卷下唇,輕道。


    “若此事乃家父思女心切所致,那我非得償其心願不可。”胥留留搖了搖頭,無奈笑道。


    聞人戰聽得此言,脆聲接應道:“胥姐姐,若並非所想,你此時迴去,可有危險?”


    胥留留輕拍聞人戰肩膀兩迴,篤定應道:“聞人姑娘,多謝。“言罷,揚眉巧笑,”山莊既有父親坐鎮,又有兄長幫襯,我倒未有驚懼。隻是覺得此事,生於這個檔口,著實古怪,必得迴府瞧上一瞧,一則心安,再則解惑。不如,我便同諸位暫且分道,獨往廣達,待確認家父安然,再拍馬趕往薄山。你等先往亂雲閣,若能早早同聞人前輩遇上,於私可早些父女團圓,於公也誤不了撥雲見日。”


    “不論鹹朋山莊是否別有內情,單說胥姑娘獨自歸返,在下便有些個不自在。”


    宋又穀聞五鹿渾之言,目珠一轉,倒是自告奮勇起來,“此一迴,本公子便隨胥小姐同往,待確認無事,再往薄山同你等匯合如何?”


    餘下四人聞聲,皆是定定瞧著宋又穀,直教其頰上紅透,舌根發僵。


    “我……你們莫要誤會了去!難不成你們忘了那左右護法之言,廣達城你們兄弟便莫要踏足了,免得多生事端,一波不平一波又起,沒完沒了惹人心煩!”


    胥留留眼目微闔,側頰朝向一邊,不再多瞧宋又穀,沉聲應道:“若是宋公子覺得煩擾,大可不必隨我前往。”


    宋又穀一怔,急急擺手,支吾道:“胥小姐……胥小姐又誤會了,……”稍頓,一指五鹿老,疾道:“他……他自是懂的。我們這種人,最看不得荊豔身孤,燕佳獨駐。無論何時何地,都是改不了的憐香惜玉。”


    “嗯,這倒是。”五鹿老淺笑應道:“你隨胥姑娘南下,我隨聞人姑娘北上,如此正好。”


    宋又穀麵現訕訕,垂了眉目,待得半刻,方聽胥留留輕聲道:“那便分頭上路,相信不日便可在亂雲閣重逢。”話音初落,又再輕喚了宋又穀一聲。


    宋又穀眉尾一飛,立時接應著尾隨而去。


    五鹿渾朝兩人徐徐拱手,眼風一掃宋又穀背影,輕哼一聲,唇角反是稍有上揚,笑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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