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迴溯一個小時。


    斷橋以西十公裏,一座高架橋底下有一片無人問津的陰潮之地,地上胡亂堆積著磚塊、各式各樣帶著異味的垃圾袋,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臊味,時不時有野狗野貓竄來竄去。


    李賀剛剛整理完一堆垃圾堆摞到一旁,不適的氣味散去一些,這令他柔弱纖長的手臂略略發酸,他拍了拍髒亂餿臭的紫色布袍,走到一個帶有凹印和磨痕的搪瓷臉盆邊洗了手,又來到硬紙板和塑料篷布拚湊起來的臨時床鋪邊,用手指夾起地上的小瓶裝二鍋頭,飲了一口,辛辣與刺感伴隨著溫醇同時穿過喉嚨,他陶醉地唿出酒氣,麵色複雜地望著遠處的花田。


    作為英靈,結晶狀態時是需要依附魔法使的自我法源的,當然這沒有距離的束縛。


    李賀離開寄主的這半個月,每天日出而作,一點一點打理,逐漸將垃圾場變成一片花田,雖然還不及寄主的教室大小,不過還有很多待開發的空地,還遠遠沒到花開的時候,詩人看著晚陽下的一片翠綠露出欣慰的笑,似乎他正看著一片姹紫嫣紅。


    胸口傳遞著刀割般的刺痛,一股一股,隨著休息時間的到來而愈加強烈。


    李賀苦笑一聲,將酒灑出一些倒在胸口上,又徒勞地伸手按了按,一陣風吹過,熱辣和涼爽交織,詩人長吸一口氣又飲了一口,喉嚨略略顫抖,陶醉在蔓延傳遞到周身的痛楚中。


    雖然是青年的身軀,俊朗的長發卻藏不住兩鬢斑白,大約是上輩子的原因了。


    他喚迴一絲生氣,看向遠處站著的一名女子。


    女子穿著淡藍色的裙子,身形是女孩無疑,可無論是儀態和表情都帶著成熟女子才有的鎮定,眼神冷冷地刺在詩人臉上。


    「又見麵了,公主殿下。」李賀向她招手。


    「站起來,長吉。」


    詩人微微搖頭不語,拖帶著微醺的身體緩緩站直。


    「嗬嗬,上次被你刺中的痛還在,用酒會好一些。」他搖了搖瓶子。


    「看到你這樣對待自己,蘇濛不會難受嗎?」女子走近到十米的距離止步。


    「她知道你是來殺鄙人的?」


    「自然不會和她說,」女子說,「你也不知道她有多擔心你。」


    「無意義的擔心罷了,」詩人淺淺地笑了一聲,「在這個世界上,我們不過是供人取樂和追獵的存在吧。」他指了指不遠處地上的血跡,「當然,這些都不是我的。」


    「不然,你也可以努力贏得尊重和豁免。」女子說。


    「這些都不是我的追求。」李賀搖搖頭,從懷裏取出一隻小屏手機和一疊紙鈔,從硬紙板上取出一塊碎布,將物件妥善包好放到一旁,「公主,請將這些還給小主人。」


    女子不語,露出一絲不悅。


    「眺望這晚陽吧,」李賀指著天際搖搖欲墜的一片金黃,向一側邁步,慢慢走到空地上,「公主殿下,你說,我們為何要爭鬥?」


    「如果說上次是無意的話,」女子說,「這次真真或許是有意安排。」


    「如果鄙人不能觸發呢?」


    「哦?」女子露出複雜的笑,「長吉,不想就此死去嗎?」


    「刺激鄙人的鬥誌?這樣的作法是徒勞的,公主,」李賀的眼瞳慢慢冷卻,「如果是為了小主人,鄙人自殺也可以。」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女子笑,「那個誌氣滿滿的青年怎麽會如此求死?」


    「為了在意的人而選擇自殺,我想你也有同感吧。」李賀漫不經心地說,「我猜是那個叫蒙毅的將軍?」


    「無禮之徒!」女子忽然大喊,擺出迎戰的姿態,「拔劍!」


    李賀長歎一口氣,淡然伸出手,「女士優先。」


    「北漠霜!」女子這樣喊,手中唿喚出一把幽藍的古劍。


    「紫燕飛。」詩人淡淡地說,長袍的袖口被氣流卷動起來,一支唐劍伴著紫光顯現。


    「從劍身的氣流來看,你的劍法似乎一般。」女子冷漠地說。


    「扶蘇!」李賀雄渾地喊,「就算墜入這裏,鄙人還是有誓言的!」


    他兩眼瞪出紫色的怒火,將劍牢牢指向女子的額頭。


    「很好,」女子忽然露出滿意的笑,「想必這就是你為之戰鬥的理由了。」


    詩人用力握緊,紫色的狂沙灌注劍身,正欲躍步,卻發現扶蘇已到眼前!


    好快!


    藍色的冰錐朝胸口襲來,李賀向一側閃躲,重心未穩,順勢揮出一道紫沙。


    「鏗!」的一聲,雙劍相接。


    狂沙將冰鋒撥向上方,一道貫日的藍色光柱刺破天際。


    「轟!」


    身旁的高架橋被衝天的光柱撕裂,十幾輛卡車、轎車蒸發在空中,發著刺鼻濃煙的輪胎、斑駁焦糊的車殼、零碎的人類屍體紛紛掉落,後續沒有刹住的車輛跟著崩落的石塊掉落下來。


    兩人默契地佇立不動,等待幸存者們撞開車門慌亂地逃離。


    「你瞧,公主,」李賀冷笑,「這就是你追求的仁義嗎?」


    「那是過去式了。」扶蘇將劍撇向地麵,不帶解釋地迴應。


    一半神佛、一半惡魔,大約就是形容眼前的女子,李賀皺著眉思忖,劍術的高下早就分出,就連鬥誌上也輸了許多。


    隻一合,勝負已分,李賀轉身取酒,不顧扶蘇落在他後背的眼神,飲了一口,又將幾滴灑在胸口上,讓殘留的痛覺最後一次證明自己還活著。


    疼痛像花一般綻放到周身,李賀重新舉劍,指向從下而上,手腕緊握,這樣的姿態用於撥開前方的攻擊極為受用。


    扶蘇再次躍步,及膝的淡藍色裙擺在風中飛舞,李賀迴過神來時,女子已在頭頂,冰封直刺左肩。


    迎著衝頂的寒意,本欲利用腰力橫掃,李賀忽然一笑,劍指長空,緩緩唱誦,


    「攜著賜我的晚陽,舞起淺草的風沙,刀劍不入的冰霜,折斷我的骨血吧!」


    北漠霜從上而下貫穿了詩人的肩骨和心髒,扶蘇憑空抽出劍,落在詩人身後。


    即將消逝的末日餘暉下,灑出一道血紅的弧線。


    詩人淺笑,將最後的視線落向身後的花田。


    那本是他給蘇濛的禮物。


    「有這樣的晚霞相伴也無憾了,可惜永遠不屬於我們吧。」詩人說。


    「長吉,不用妄自菲薄,」扶蘇甩出一道劍花,將血槽上的溫熱揮出,「天空和曆史一樣,從來就不屬於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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