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晃悠悠的人們無精打采,連續幾日的幫忙和不好的消息折磨著每個人的神經,婦女們即使在侯老師家敢多言,可是到了傻子家都忍不住要閉嘴。那地上的血跡還未幹透,有人進去瞧了兩眼就忍不住衝出去嘔吐,也有些人開始反悔,找個借口先溜之大吉,的確像這樣的家庭這樣的事情,誰也不願意多停留。


    村裏幾個有頭有臉的人出來好說歹說,傻子的兩個哥哥跪在地上表示願意出雙份的煙酒,隻要能讓他們的老娘走的體麵一點。中國人講究人情,講究麵子,活的時候為了這些東西活,死了還得繼續讓後人來繼續維持。


    一田,一河,有人拿著柴刀,那是侯老師家的親戚,那棵歪脖子樹跟前已經聚集了不少人。


    “砍了它,然後燒了!”“不能砍吧,說不定老侯的魂還吊在上麵呢!”“砍!就是這些個東西作祟壞了風水!”……


    迷信和沒有根據的推論,這才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依舊充斥著廣大的農村,即使是查文斌這樣真正的道士,在多數人的眼裏,他並不是什麽宗教信仰者,而是一個“先生”。


    終於有人說道:“問道士問道士,這東西他最懂了!”


    “不能砍,”查文斌終於是努力的擠過了人群道:“先留著,今天招唿大家來是想請幫個忙,最近村子裏不太平,大家夥兒也是人心惶惶,我琢磨了兩天,這地方原本有座老墳可能有些問題。屬雞的、猴的、龍的、馬的請迴避;家裏麵有六歲以下孩子的請迴避,婦女們請迴避,五十歲以上的,二十歲以下的請迴避,大家夥兒聽我一句勸,這東西容易起衝子,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要迴避的請先退到公路對麵去。”


    第十三章 出師的考驗(一)


    大部分人都還是選擇了後退,其中夾雜著一兩個符合條件卻不肯走的那也沒辦法,很多人會奇怪為什麽這種事總是發生在農村居多,而城市裏卻少見,僅僅是因為農村人受到的教育水平比較低嘛?其實並不這樣,大多數東西都是千百年流傳下來的規矩,這些規矩在農村地區被得以保留下來的概率遠遠大於城市,而城市因為樓房集中,人口密集,相對而言陽氣則更重,所以單元房裏極少會遇到什麽髒東西。而農村土地寬闊,人口相對稀疏,自然地理環境造就的不同風水更是數不勝數,也就同意符合鬼怪精靈一類的東西混跡了。


    老奶奶墳很多年前曾經有過一次小規模的遷墳,不少老人都還有記憶,那些個人骨頭用雙輪車推著到公社統一安排的一處廢棄坑中掩埋,這都多少年過去了,想不到那個道士竟然說是這裏出了問題。


    和一般的道士不同,這一迴查文斌並沒有開壇,甚至就連衣服都沒有換,因為這是白天。離著那棵歪脖子棗樹不遠,查文斌手拿著羅盤計量著可能存在的位置,田埂上有幾處散落的大石頭,上麵布滿了苔蘚,更多的則早就被泥土所掩蓋。有人說當年這個地方可是有一大塊石頭的,互相之間都是用糯米稀澆築而成,搞遷墳那年用撬棍都不好使,得上炸藥,勉強處理掉一部分後因為太耗人力物力,就改用泥土掩埋了,所以那塊地明顯要比周遭高上不少。


    圍觀的人得有二三十,夏老六喊了幾個年輕力壯的,大家夥兒就著鋤頭鏟子,不到一個鍾的功夫,上麵附著的泥土層就被扒拉開了。說來也怪,這地方吧,寸草不生,挖開的土層帶著一股黴味兒,被清理出來的石塊麵積加起來得有二十來方,這還是早些年被處理過了,可想原來這地方還是非常巨大的。


    查文斌著人買了好些米醋,一口大缸裏盛了一半,他用木瓢舀醋順著那些石頭縫裏澆灌,他說這樣便能夠融化糯米稀的粘合性。有些石頭上還刻著一些花紋,年代絕對不算短,少說估摸著也有幾百年吧,看熱鬧的人們竊竊私語,都在猜想這裏麵會不會有什麽寶貝?


    有收到消息的已經來了,一個頭戴棒球帽的中年人賊頭賊腦的竄了進來給查文斌遞煙,一口一個查爺那叫的親熱。


    “來來來,查爺,咱這邊請。”那人查文斌見過但是不熟,以前胖子在的時候跟他打過交道,鎮上負責收破爛的,也喜歡到鄉下去倒騰點瓶瓶罐罐,說白了,就是最低等級的文物販子。


    “查爺好眼光啊,這個墓子依我看,明代洪武年間的沒跑,裏麵出的東西給我咋樣,價格您放心,絕對虧不了您。”


    查文斌是個做人做事都光明磊落的人,所以他特地叫了村裏的民兵在一旁守著,萬一真要有東西出土,那就誰也別惦記了,統一上繳讓政府去處理。他指了指夏老六道:“這東西我已經給六爺了,真想談生意,你得問問他們手裏的土銃幹不幹。”


    棒球帽自知沒趣,這年頭鄉下收貨也越來越難了,還想要繼續爭取一下,卻聽查文斌說道:“我看你最近臉上的氣色不太好,家裏麵西北角有個東西不太幹淨,勸你要麽找個寺廟供奉起來化解一下,要麽就等著三個月內必見血光之災。”


    棒球帽猛然想起家裏麵前不久還真就有個東西,那是一個四方窄口的宋代罐子,罐子口是給密封著的,他當時聽人說這是個老酒壇子,搖晃之下裏麵的確是有液體的聲音。前幾天他家小外甥被女兒給送過來了,那孩子才八個月大,一進屋子就哭得歡實,出了屋子就好了,這麽一想莫不是那罐子有問題?


    棒球帽有些心虛道:“查爺,可不帶嚇唬人的,我和你兄弟石頭那可是過命的交情。那地方我放了一個酒罐子,才收上來沒多久還沒出手呢。”


    “去年十一月董家浜那個墓子裏出來的吧。”查文斌說道:“我聽石頭講過那事,他說你讓人擺了一道,弄了個骨灰壇子迴去還以為撿到寶了,現在那壇子裏的主已經纏上你了,這也算是自作孽。”見棒球帽那臉已經成了苦瓜了,查文斌先封口道:“對於這種事我是不會同情的,去找個好地方供著吧,初一十五記得去燒香添油,多說說好話指不定人還能原諒你。”


    棒球帽悻悻地走了,那玩意他還當個寶,現在才知道是撿了個炸彈,早就把那幾個合夥的給罵了個底朝天,用胖子的話說,就他那水平也就是一輩子收收破爛了,想玩古董真的是太嫩了點。


    話說那醋對付糯米稀這種原始粘合劑還是有著非常理想的效果的,石頭之間的縫隙開始慢慢能夠被撬棍所夯動。這種石頭墓一般就是起到保護的作用,缺點是目標太明確,而好處則是堅固耐用,所以查文斌料定這土層絕不會太厚。


    不到中午的功夫整片石頭就被扒拉的差不多了,下方的土層接著撓上兩米多深就開始出現了一個個的坑,看來這還是一個合葬墓。最中間的位置棺材最大,左右兩邊又各有兩副棺材,總計五副,其中連同那大的在內,四副棺材已經腐爛的差不多了,唯獨最左邊的一口棺材上麵還漆著金色的鳳凰,剝開上麵的泥土,下方的棺材木閃閃發光,還能聞到油漆的氣味兒。


    這口棺材與其它四口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這也就一下子吸引住了眾人的目光,那些腐爛的棺材裏麵堆滿了黑乎乎的泥土層,有膽子大的用鋤頭扒拉了兩下,骨頭都已經散架了。


    “所有的棺材全都抬走,”查文斌道:“破損的就先擱到大會堂裏,下午我會去重新收拾找地方安葬,那口沒爛的就不要先動它,弄雨布給蓋上,晚上的時候大家夥兒再來。”


    除了棺材,這口規模比較大的合葬墓裏還是一塊兒出來了不少東西的,聽後來的人講光是銅錢就足足裝了兩籮筐,還有一些瓶瓶罐罐,一些玉器和金器,那些個東西都被整齊的堆放著,不過也都一塊兒給交了公。老洪村人仗義,實誠,不是自己該拿的他們絕對不會拿。


    下午的時間查文斌都在大會堂裏,這地方之前可是出過馬家小孩那幺蛾子,之後就一直鎖著門不見天日,那牆壁上的五角星著實讓人覺得有些諷刺。棺材裏的遺骸小的多已找不到了,大的查文斌按照記號分類,這是出於對先人的尊重,得用棕包裹好哪些骨頭,他得找個日子挑個地方讓他們重新入土為安。從裏麵陪葬的東西和骨骼的大小來看,這應該是一個男主人外加三個人,過去搞一夫多妻,有錢人都有好幾個老婆,那麽剩下那口上麵漆著鳳凰的棺材也就不難斷定同樣是這個男人的妻妾中的一員。


    “文斌啊,”夏老六一整個下午都陪著他,看著查文斌的眉頭從早到現在都沒舒展過,心事重重的樣子,他問道:“你跟叔所說,是不是家裏發生了什麽事?我怎麽看你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沒事,”查文斌勉強擠出一抹微笑道:“真沒事,您老就別瞎猜了,迴頭忙完這件事我還打算帶著鈄妃出去走走呢。”


    “你瞞不了我,”夏老六道:“不然你不會這麽急著要去動那個墳,老祖宗的東西埋在地下你說過就讓他們安息便好,平日裏最是反感開墳的人怎得會?可別說是因為老候和高漆匠,就算是傻子家那事兒人也沒請你不是。得罪神鬼太多了,終究對你自己是沒啥好處的。”


    查文斌頓了頓道:“昨晚鈄妃差點淹死,本來這人家的事兒的確不該我強行插手,這不躲著也躲不過,還是繞了過來,那隻有過過招了。”


    夏老六瞧他說的還挺輕鬆,其實他已經看出來了,查文斌現在非常緊張!


    “那棺材是不是有啥毛病,那麽新,一看就是有古怪的,老實跟叔說,你要是沒把握的話,叔再去請幾個人幫你,現在又跟以前不同,石頭跟秋兒都不在了……”


    “他們不在了,我也得活下去不是?”查文斌起身道:“打從我師傅走了以後我就一直跟他們在一塊兒,以前跟小憶石頭,後來又有秋兒,遇到什麽事都有他們替我扛著。說起來我還是第一個做爹的,現在也該輪到自己來麵對了。人都說要出師出師,我師傅走的早也就沒人準我出這個師,我尋思著這晚上就算是個出師的考驗了,是騾子是馬也拉出來溜溜,好讓我清楚知道自個兒離了他們究竟還剩下幾斤幾兩。”


    第十四章 出師的考驗(二)


    道士是中國道教的神職人員。


    《太霄琅書經》稱:“人行大道,號為道士。身心順理,唯道是從,從道為事,故稱道士。”


    他們依教奉行,履行入教的禮儀,接受各種戒律,過那種被世俗之人視為清苦寂寞而實際上高標清逸的宗教生活。現在,有很多的道士已經流入了民間,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這些民間的道士們一方麵同樣離不開油鹽醬醋家長裏短,可是他們另一方便卻恪守著門派留下的規矩,這些規矩沒有人對他們進行強製,完全是自我精神上的約束。


    以前未出師的道士得束發,加以一根發簪,隻有那些出了師的才可以批發。古代男子蓄發所以才有這樣的規矩,到了查文斌這一代自然就沒有發型上的說法,事實上他已經是一派掌門,可是在他心中師傅對於他在道法上的認可卻遠遠沒有達到想要的要求,起碼要真論開山立派,他還需要做一些什麽來證明自己是可以的!


    傻子家的院子裏帳篷已經搭好了,這事兒全得仗著村裏人幫忙,好人被送精神病院去了,傻子夫妻那是更加不用說主事兒了。加上晚上都知道查文斌要去擺弄那口棺材,這幾乎村裏的人都到齊了,老奶奶墳上是燈火通明,人們用電線接到這頭掛上了白熾燈,下午的時候就有人已經給查文斌搭好了案台,這晚上他得走兩場,前半場是這邊,後半場是替傻子娘超度。


    打從天亮起查文斌就開始禁口了,一整天的功夫隻喝點水,道士認為與神靈溝通是一件神聖的事,要排除自己的汙穢之物。沐浴更衣後的查文斌換上了對開襟的道袍,裏麵是白衫褂子,外麵是兩層袍子,裏頭一層是紫金色的,外麵那層則是明黃色的。這道袍延續的是漢代服飾特點,寬口大袖,所以道士們老是變戲法似得會從袖子裏麵掏出各種各樣的小玩意。


    小孩子們擠著往前要看熱鬧,這道士捉鬼那都是從老爺爺的嘴裏聽說過的,誰不稀罕?可惜大人們逮著自家孩子那就是一頓狂擰,誰要你們這些小兔崽子來看這些玩意的?女人們退到外麵嚼舌根,東家長西家短,平日裏喜歡迷信的那更是神神叨叨個沒邊,而男人們則是一種期待又緊張,就好似產房裏的老婆要生了,是男是女還不知道,就等著一聲啼哭後知道到底帶不帶把!


    夏老六帶著一群人維持著現場的秩序,其實要按照查文斌的意思晚上別來那麽多人,最好是清場。可這年頭看熱鬧的永遠不會嫌事兒大,就算是傳言中有危險,可有那麽多人不是,總想著未必就會輪到自己。


    案台上是一隻牛頭,這是今天特地買來的,生牛頭,眼珠子瞪著,不是都說地府裏勾人的那倆大哥一個叫牛頭,一個叫馬麵嘛。棺材依舊是被塑料皮蓋著,查文斌見時間也差不多了,那些不肯散的依舊是不肯散,他也不願意再多說什麽,伸手過去對著那倆蠟燭就是“唿唿”兩掌,那火苗頓時就往外竄的老遠拉出一條火龍來,看的那些人是嘖嘖稱奇。


    抓起案台上放著的兩麵三角小旗,查文斌腳踏天罡步,在那棺材的左右兩側各插了一枚旗子,口中念道:“五雷猛將,火車將軍,騰天倒地,驅雷奔雲,隊仗千萬,統領神兵,開旗急召,不得稽停。急急如律令!”一個翻身躍起,手中一把朱砂朝著那塑料布麵上“劈裏啪啦”就砸了過去,懂點的人這時就有了談資,對著身旁那個瞪大著眼睛的小夥伴說道:“不懂了吧,他這叫打鬼,這棺材裏的鬼要被打服氣了開棺才不會有危險。”


    重新折迴到案台前的查文斌拿起了一方戒尺,此尺便是大名鼎鼎的天蓬尺,算是道教法器當中僅次於劍的第二類,通常是用來鎮壇的,不可以胡亂使用。這東西明清以後的在世麵上比較常見,元代往前的就極其稀少了,對於道士們而言,能夠獲得一柄年數久遠的天蓬尺那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事情,這東西通常都和香爐一樣呆在法壇上,越老威力也就越大。


    查文斌這杆尺子自然是個老物件,乃是師祖淩正陽傳下來的,不過聽聞這東西比淩正陽要早得多,也不知道是他從哪裏順來的。這尺子乃是桃木所製,質地堅硬,又做過防腐處理,總計是四棱六麵,分別刻有二十八宿,日月,中極紫微大帝的名諱,天蓬元帥的名諱,南鬥六星,北鬥七星,即南鬥星君、北鬥星君的名諱,大家可千萬別被《西遊記》裏那位憨厚的二師兄給搞混淆了,天蓬真正的身份那可是相當的高級。


    拿著尺子,查文斌快步走迴到方才的地方,用尺子輕輕敲擊被蓋著的棺材四個角,然後一把扯開塑料布,掩蓋了一整天的棺材依舊還是那般的光亮,這油漆的表麵比不少人家裏的家具還要光鮮的多。


    “有相衝的人請保持迴避,退到三十丈以外。”查文斌不得不再次重複了一迴白天曾經交代過的,所謂不見棺材不掉淚,這話用來形容現在也挺恰當。這麽一口新棺的出現讓一些後來過來看熱鬧的人心裏有些犯了嘀咕,莫不是這玩意真有那麽邪門,一些膽子小的開始拉著自家的男人胳膊往外走,孩子們也都被大人們蒙著眼睛往迴領,這一下子人還真就少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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