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查先生好眼力啊。”張老漢道:“那個地方就是神仙台,別看著距離不遠,其實走走要很久才能到呢,一年到頭也沒多少時間是露在外麵的,這山裏濕氣重,霧大,趕上有些天,從山頂往下看,跟雲海似得一層疊著一層。”


    “沒想到啊,果然查先生還有功底的人。”大長老收起那枚石磬道:“看來先祖當年的確是找了一個好地方。”


    張老漢建議道:“從這兒下去,到前麵那座山崗,順利的話要走半天,然後再翻過兩座山崗,下麵有一條河,現在這個季節,河水會結冰,今晚上我們可以下到半山坡的位置露營,那邊有一座廢棄的山神廟。”


    “不會雪崩吧?”依照他們在東北的經驗,胖子可不願意把營地選擇在那樣的位置上。


    “不會,南方的雪和北方不同,晚上都會凍住。”張老漢道:“這裏晚上溫度極低,大人受得了,這孩子也是受不了的。”


    的確,豆豆這孩子很討人喜歡,尤其是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那長長的睫毛每次都撲閃撲閃的,粉嘟嘟的小臉蛋肉唿唿的,教人看著就想去親一下。讓一個孩子跟著他們本來就是受罪,查文斌決定同意還是找個能夠躲避山風的地方,大家也可以生火取暖,這走了一天身上都要結冰了。


    這上山容易,下山可就難了,尤其是腳下,那都是一抹的冰雪。南方的雪顆粒大,濕度大,雪的表層是如同鏡子一般,腳踩上去不留神就會滑到。這下山就像是在倒著的鏡子上行走一般,其中的艱難也隻有自己能夠體會了。隻能用繩子拴著樹木,一層一層的往下降,不多久,幾個人的褲子和鞋子就全部濕透了,人一熱就化冰,不動就又結冰,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等到了那座小廟的位置幾個人的腳趾頭都放佛已經要掉落了。


    胖子掰扯了一些樹枝迴來,澆上酒精,活樹枝夾雜著冰雪,燒起來的火冒著嗆人的大煙。那座山神廟真的很小,裏麵的積雪就占了一半的位置。石頭壘砌的牆壁上到處都掛著冰棱,一座早已倒塌的泥塑看著這群闖入的陌生人是不是覺得有些唐突呢?


    查文斌取了香燭,這是他的習慣,借宿廟宇,無論裏麵供奉的是什麽,他一定會拜上一拜。


    此時天色已經漸黑,整理出來的山廟勉強能夠容納五個人,看著那天空中已經露出的繁星點點,查文斌唿吸著這山裏冰冷的空氣說不出的新鮮。


    夜裏的篝火熱著的是辣薑湯,把凍成石頭似得饅頭丟在裏麵,吃一口,鼻涕都能掛成麵條似得。胖子一邊大唿過癮,全然也就不在乎那些鞋子烘烤後發出的臭味兒。


    “查爺,咱這樣是不是有些不尊重裏麵的神仙啊,要不要供兩塊饅頭進去,總是人家的地盤。”


    “就你廢話多,”查文斌說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廟裏不管神大小,都得管好自己的嘴,說破了,是會遭怪罪的。”一邊說他一邊往後擰頭瞧了一邊,這一瞧便赫然發現那裏麵燒著的蠟燭都滅了,香也大約燒了一半的位置就停了。


    看著那上麵的冰棱,查文斌心想是不是上麵有水滴下來給弄濕了,起身進去檢查了一下,香燭上都還是幹燥的,一摸香頭還是熱乎的。他抬頭看著這個狹小的空間,石頭上布滿了苔蘚被一層冰殼罩著,門外的人們正在唿啦啦的吃在晚餐,隱約間一種不舒服的感覺從四周開始往身上蔓延。


    “你們有誰動過這裏麵的香燭嘛?”


    “沒有,誰會去弄那些東西,”胖子道:“怎麽了,有問題嘛?”


    “蠟燭滅了,”查文斌低聲道:“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他鑽出那低矮的屋子對張老漢道:“張大爺,咱能不能換個地方,這地方有些太擠了。”


    “天色太晚了查先生,”張老漢道:“這麽黑順著往下溜是很容易出事的,這下麵是個深穀,石頭都跟刀鋒一樣,往下要是滑下去撞道腦袋上……”


    胖子也說道:“就是,查爺,你該不會是因為那蠟燭的事兒還在擔心吧。一座小廟裏麵且不論有沒有神,老子今天住進來就是給它臉了,咱香也上了,拜也拜了,山頭算是行過大禮了。若真有些什麽東西作祟,老子就拆了它叫它連個窩都不留。”


    想著下午那路的確是難走,查文斌轉身看了一眼那倒塌的泥塑,再三衡量了一下道:“也罷,晚上輪流值班,我在裏麵貼張鎮宅符,外麵的火可不能滅,這林子裏猛獸少不了有些出沒的。”


    裏麵的地上鋪了一層薄毯子,說是毯子,其實就一層塑料皮。胖子說這玩意好帶又防水,睡在上麵就跟跟冰凍裏沒二樣,多餘的部分剛好掛在門口算是個簾子,挑了一些粗大的炭火鋪用幾塊石頭圈起來,夜晚,他們就需要這樣來抵抗寒冷。豆豆一直被他爺爺用衣服包裹在自己的懷裏,第一班是大長老,十點多的功夫,胖子來替他第二班。


    前半夜就是在這樣相安無事的情況下度過的,一點多的光景,輪到查文斌了,他出來的時候胖子已經有些迷糊的睡著了。


    夜裏,遠方的你還好嗎?查文斌心裏開始浮現出那個女人的模樣,不過很快,他的腦海裏又出現了另外一個人,那個挺著大肚子的女人。他使勁地晃了晃腦袋,用手拍了一把自己的腦殼道:“你到底在想什麽,請記住,這個世上已經沒有袁小白了。”


    胡思亂想的時候,背後卻傳來了動靜,原來是張老漢抱著豆豆出來夜尿。小孩子總是要起夜的,十分不樂意的她不停的登踏著,老漢有些尷尬道:“查先生,不好意思,這都差點弄你身上去了。”他一邊替查文斌擦拭,一邊慌亂著沒注意腳下,那柴火被踩到了,頓時騰起一陣火星。查文斌隻覺得眼睛裏一疼,想必是給崩進去了。


    “沒事,沒事,我自己來。”他使勁揉了揉眼眶,裏麵就像是摻了沙子一般難受,那眼淚不自覺的就從裏麵往外湧。張老漢一個勁地道歉,豆豆也好似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在一旁小聲抽泣了起來。


    好不容易總算是清理出來了那灰塵,查文斌一邊笑著強調沒關係,一邊還摸了一把略帶淚痕的那孩子,這一老一少這才重新進了後麵的小廟。


    約莫三點多的光景,查文斌準備進去替換掉葉秋,這兩天一直在爬山,的確是有些累了,打著哈欠的叫了葉秋起來,他便自顧自的躺了下去,那個地還帶著葉秋身上的溫熱,一個翻身,他也進入了夢想,全然沒有看到那枚原本貼在牆上的符紙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不見了……


    第一百五十章 生病了


    冬天的睡眠是死沉的,本來就冷,幾個男人依偎在一起,唿嚕聲此起彼伏。


    葉秋在外麵無聊的添著柴,不知道怎麽的,他忽然就想迴霍山那個小山村看看,內心裏一個聲音在召喚自己。潛意識那個地方叫作“家”,可現實呢?他認為自己是一個沒有家的人,他不知道什麽叫做家,什麽叫做親情,關於以前他甚至忘了,一個沒有迴憶的人既是幸福的又是可悲的。你可以忘卻那些叫人傷感的不愉快,卻也記不起那些曾經讓你感受過快樂地過往。


    不知怎得,今晚有些瞌睡,已經連續好幾次額頭都差點碰到前麵的火苗了,一竄一竄的。也不知道胖子是從哪裏撿來的這些樹枝,煙霧又大,熏得人眼睛發酸,但是味道卻挺好聞,就像是參合了某種香料一般。


    半個小時以後,葉秋罕見的睡著了,是的,一個從不會犯錯誤的人今晚犯了錯誤……


    淩晨四點,大多數的人都在這個時候會進入深度睡眠狀態,這個時候的夢境一般都會顯得特別的真實,並且在第二天一早醒來還能記得。


    查文斌就做了一個夢,一個非常古怪的夢,或許是有些想念鈄妃了,他夢到了自己在老家五裏鋪院子裏。一個穿著白色衣服的“接生婆”匆匆推門走了進來,查文斌覺得好奇怪,為什麽這接生婆看上去像是個男的,自己不是明明請了隔壁村的王嫂嘛?


    “你是誰?”他問道:“我怎麽沒有見過你?”


    “我是來給你老婆接生的,她馬上就要生產了,男人是不可以進去的,你得在外麵等著。”


    聽聲音這卻又是個女的,可他喉嚨上分明有那鼓賬起來的喉結,上唇剛剛刮掉的胡子還很清晰。


    “我不能讓你進去,我不認識你。”查文斌道:“我請的是王嫂,你給我走開。”


    各位有沒有一個經驗,人在做夢的時候語言邏輯其實是不清晰的,並不能做到很準確的分析後給出精準的語言。科學是說,此時人的大腦處於休息階段,所以人在夢境中的智商要比平時低很多。


    那白衣男子徑直要進去,查文斌去阻攔,這時從四麵八方開始出來一些人拉住他,這些人都是他所熟悉的:有胖子,有葉秋,有老夏,還有小白,其中一個竟然是他的師傅……


    那些人七嘴八舌的對他說著什麽,他一句也沒聽進去,就跟和尚念經似得,“嗡嗡嗡”吵個不停。查文斌極力想擺脫這些人,可是無奈,他們把他圍在了正中間,他不得不跳起來眼睜睜的看著那個男人走進了自家的屋子,他想喊,想告訴這些親友們:那個人是有問題的!


    就在這時,他發現自己喊的什麽那些人根本就聽不見,就像是失聲了一般,可是他不久之後他就聽到了鈄妃在屋子裏的慘叫聲:“救命啊!救命啊!”


    “你們聽到了沒,她在喊救命!”查文斌朝著四周呐喊著,可是這些人依舊還是纏著他,根本脫不了身。屋內鈄妃的叫聲越來越大,屋外他的掙紮卻越來越小,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概是天黑了,周邊那些纏著的自己的人也都已經散了,可是他的雙腿卻像是灌了鉛一般走不動。不多久,那個白衣服的男人終於從屋子裏走了出來,查文斌看到他左手舉著一個粉紅色的東西,那手腳還在不停地蠕動著,他知道,那個就是自己的孩子,於是便瘋了一般的撲了過去。


    奇怪的是,那個人很快就跳上牆頭不見了,然後鈄妃一身血紅的也從屋子裏追了出來,赤著腳,披頭散發的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要那人還自己的孩子。


    “不用去找了,”這時候他的師傅馬肅風又出現了,他走過來對查文斌道:“剛才那個是白無常鬼啊,你的孩子已經夭折了,讓無常鬼是抓走了。”


    “孩子!孩子!”查文斌猛地一下就驚醒了過來,冬夜是那麽的冷,可是此時他卻是一身的汗,渾身上下冰冷冰冷的,掃了一眼,四周依舊還是那麽的黑暗,也不知道隔著那層皮外麵是否已經天亮。


    山廟裏的火坑已經熄滅,地上亂七八糟的躺著都是人,查文斌才起身就覺得腦袋兩邊疼得不行,那太陽穴附近的青筋不停地來迴跳動著,就和有根小針頭往那紮似得。


    使勁甩了甩腦袋,很痛!又揉了一下,也沒見多少緩和,尋思著是不是有些感冒了。艱難的起身掀開那道門簾,外麵果然已經是微亮,葉秋的背影正對著他,那堆火還在絲絲冒著青煙。


    站在他的旁邊,查文斌絲毫沒有察覺到什麽異樣,隨口說道:“你進去休息一會兒,我頭痛得厲害,等到太陽出來再叫你們起床。”


    可是葉秋沒有動,他一動都沒動,就那樣的坐在那裏。查文斌以為他沒聽到,又重複了一遍,還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搖了一下,這一次後者筆直地向後一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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