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這黃成功雖說這些年一直在外遊蕩,可是家總是落在小鎮上。胖子這幾天可沒閑著,來往的賓客裏他一直在悄悄打聽,他還有一群在此處結交的狐朋狗友,那耳目好歹也是遍布了小鎮。很快他就有了消息,黃成功在柳老爺子出殯前天前一天晚上曾經迴到過他丈母娘家,接走了一家老小,有人在車站遇到了他那一家,車票是去往隔壁安徽省的一個縣,名叫廣德。


    又經過打聽,黃成功自出獄後為了生計在廣德縣城開了一家豬肉攤子,平時為人低調,不過這兩縣多有親朋來往,小鎮上就有人親眼見過他,還打了招唿。聽聞這一次他是打算舉家搬遷迴來的,那日夜裏被胖子抓了,以為還是以前的仇家來報,嚇得躲到深山裏好幾天硬是以雪水充饑,後來聽到山下鞭炮響動知道有喪事要發,趁著人多亂子才敢跑迴家中。


    而馬文軍自從臘月二十八跑了過後一直下落不明,馬老二那傷口說好不好,說差不差,至少現在已經是脫離了生命危險,能夠開口講話了。期間,查文斌過去瞧過他一次,又另外重新開了方子,家中經濟寬裕過後的馬家也逐漸多了一點生氣。


    現在擺在他們跟前的事情有幾件:第一件是跑掉的吳半仙,這廝至今下落不明,胖子還在招人打聽,畢竟他那些朋友都是農村鄉下混的,要打聽城裏的消息怕還要點時日。


    第二件就是後山那晚撕掉羊的那玩意,查文斌的意思是先按兵不動,這幾日洪村也沒聽說有什麽亂子,而且大雪天一直在下,山上的積雪如今最深處都已經快到人的腰部了。就算是有個把僵屍之類的能夠出來溜達一準也是陷在了雪窩子裏,他們自己也沒法上山,所以必須得等,一直等到天氣好轉。


    第三件事就是找到黃成功,其實這三件事看似各不相幹卻又各有聯係,其最後的所有指向都是馬文軍那離奇地死亡。查文斌決定一件一件來,哪個能先解決就哪個。


    按照一般的規矩,過了正月初五小商小販也都要開張了,查文斌決定去尋到黃成功。


    初六一早,大雪還在洋洋散散,那時的公路很窄,走親訪友的人挺多,挨家挨戶都要出力掃雪。即使是這樣也能沒到鞋幫子處。三個男人人手一雙高幫膠鞋,腳趾頭凍得在裏麵直打卷兒,因為風雪大,公車也停開,三人隻能靠著步行。要說這種不賺錢的買賣胖子抱怨是挺多的,不過他也把那怨恨都移到了黃成功的身上,一路上都在咒罵那家夥不得好死。


    從五裏鋪去隔壁那縣城得有四十多裏地,三個男人是左一腳深右一腳淺,好歹是在天黑之前到了那縣城。可是悲劇的事情來了,既無飯店開門營業也沒旅館可以投宿,這地方他們人生地不熟的眼瞅著就要凍死在馬路上。


    好在胖子皮厚,那地方的民風也挺好客,找了一戶有大院子的人家借宿。


    喝了熱乎乎的湯,又有火盆燒得旺,這話匣子自然就打開了,胖子趁機便與他打聽黃成功,不想可巧的那戶人家的男人說道:“黃成功啊,我家對麵那個鋪子就是他的,一家三口都住在鋪子後麵。”


    有道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胖子暗中竊喜,趁著出去撒尿的功夫他特地看了那鋪子上的窗戶眼的確亮著燈,這說明人在裏頭,那就是沒跑了。


    到了後半夜,胖子給床頭留了些錢財,三個人開始躡手躡腳的準備行動。這種後麵倒插板的木門隻需要用個鐵片子就能給撬開。穿過鋪子後麵一塊布簾子,裏麵赫然是有人正在打著唿嚕,胖子隨手把手電打開伸出舌頭往自己臉上一照,然後趴在那黃成功的頭上幽幽說道:“猜猜我是誰……”


    黃成功睡得正香,突然被吵醒後赫然看見一張鬼臉,那家夥嚇得一聲大叫,胖子趕忙一把捂住,可饒是這樣還是驚動了樓上他那婆娘。


    那女人一下樓見自己男人被人按到,連忙衝到大街上就扯開嗓門吼道:“救命呐!搶劫啊!”


    這娘們一嗓子嘹得那家夥頓時就炸開了一條街啊,那嗓門比他娘的雷公打雷還要響,不一會兒陸續開始傳來了狗叫的聲音,到底是街上的鄰居多,待胖子剛出去探個風的功夫,街上已經站了好了些人,他嚇得趕緊把門從裏屋拴著。


    好在這屋裏還有個後門,那黃成功隻穿著一套貼身的衣服,葉秋抓著他的頭發硬是給在雪地裏拖出去一裏多地,那些街坊不明就裏還在商量著怎麽破門和叫罵,其實四人早已來到了街後的一條小路上。


    胖子伸出巴掌輕輕拍了拍已經嚇得不知所措的黃成功道:“知道為什麽逮你嘛?”


    黃成功一看,這不那天抓自己那個胖子嘛,頓時把腦袋點道:“我賭博,同誌,我有罪……”


    “別給老子扯那沒用的,”胖子拿著手電齜住他的眼睛道:“我問你,文革的時候你是不是炒過柳家大宅,還偷了不少東西?”


    “沒……”他剛說了個沒字,胖子上去就是一巴掌道:“再說個沒?”


    “有……”黃成功這會兒已經是哭腔了,一邊哼唧一邊道:“政府和人民已經審判過我了,我也好好改造過了,同誌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那是政府審判你的,我還沒審判呢!”胖子作勢還要打,查文斌這會兒便可以出來唱紅臉了,他說道:“當年是不是有一批古書和配方被你們一並炒了出來,那些書的下落在哪裏?”


    “書?”黃成功一愣道:“應該是給燒掉了吧……”


    胖子一聽給燒了,上去又是一巴掌道:“我讓你應該,我讓你燒……”那地上全是雪,黃成功蜷縮在雪地裏被胖子這樣揍又不敢大聲喊叫,那情形的確也是很慘,又求饒道:“沒燒、沒燒!”


    “他娘的,到底燒沒燒?”


    在那個年代紅衛兵抄家基本就是打砸搶,多數炒來的東西都是公開銷毀,也有一部分精品被這些人私底下瓜分了,不過那都是一些頭腦精明混進去的。而像黃成功這種人便是屬於這一類,當年借著抄家的名義他也的確搜刮了不少東西,不過大多數在運動結束後又都充了公,而那批書卻是一個例外。


    他在胖子的淫威之下開始迴憶整件事的點滴,後來他們才知道,衝擊柳家是一個原本就設計好的陰謀,不過是借著運動的幌子罷了……


    第十二章 報複


    黃成功早年就是個普通農民,解放前讀過一點私塾,平日裏就喜歡以文化人自居。文革開始後,這廝便根據當時的形式寫了不少歌頌毛主席和文革運動的詩歌,被當時縣裏負責宣傳的幹部發掘後刊登在了小報上,從此便一發不可收拾,他的詩歌以方便迎合了當時造反派宣傳的思想,另一方便也為他自己成為小鎮革委會一把手提供了“過硬”的政治功底。


    其實黃成功這人心思並沒有壞到哪裏去,他所享受的不過是被人吹捧的感覺,骨子裏說到底還不過是個酸秀才罷了。被他整過的一些人多半是那些看不慣他那吹噓拍馬的作風,那次運動對於我們小鎮總體來說破壞性不算太大,而柳家卻是一個意外。


    這個意外的開始源自一個人,這個人黃成功說他也不認識,是縣裏當時的一位造反派頭頭陪著一塊兒下來的。那是1968年春,黃成功剛剛帶領他的紅衛兵們把淨慧禪寺砸了個一幹二淨,當時的革委會駐點是在鎮上的中學,那會兒學校也已經罷課。黃成功正在辦公室裏書寫著大字報,總結這次破四舊運動的成果和經驗,上麵的“領導”忽然來視察,這讓黃成功感覺到十分榮耀。


    後來胖子專門去查了,當年縣裏那位造反派頭頭的確是黃成功描述的那個人,不過此人不久後就莫名失蹤了,據說是被另外一位爬上來的給踩下去了。此人名叫趙帥,了解這號人的都是搖頭說他十分的心狠手辣,當年整人的手段可謂是腥風血雨。


    黃成功看到來的人是趙帥,那便是自己的頂頭上司,自然是不敢怠慢。來者讚揚了他近期的工作狀況後又開始頓而嚴厲起來批評道:“小黃同誌啊,近來我接到群眾舉報,說你們鎮上有一個專搞封建迷信的頑固分子,你怎麽不去拔掉這樣的釘子?”


    見趙帥臉色發黑,黃成功那是嚇得腿都發軟了,趕忙附和道:“趙主任,不知道您說的是哪位?”


    “聽說你們這裏有一戶姓柳的人家,成分既是富農經商,又是搞封建迷信,你這個工作有點失誤啊,這個人現在造成的影響非常不好,要抓緊點。”


    黃成功一聽原來是柳老爺子,這柳家的心思他不是沒動過,主要是老爺子平日裏為人憨厚,結交甚廣。柳家在這鎮上那又是住了不知道多少代的,人可是正兒八經的本地通,要想掰倒這樣的大樹,他黃成功自認為時機還沒到。


    見他麵露難色,那趙帥又說道:“革命工作就是不怕艱難,你小黃要有困難要說出來,我們可不會被一些惡勢力所打倒。”說罷,他拉著黃成功到裏屋裏輕聲說道:“你看到外麵跟我一起來的那位同誌了嘛?他是上頭直接派下來處理這個事兒的,明白了嘛?”


    黃成功當時以為天有多大?那縣城就是天了,沒想打還有個上麵,趙帥對他說:“這件事一要保密,二要快,要記得把老柳家的犯罪證據全部掌握。”他又在他耳邊低語了一陣,所謂的證據便是那些製香的配方。


    黃成功一想有理啊,這的確就是他搞封建迷信和經商的證據,第二天便帶著人衝了進去,奪了那宅子後裏麵香氣撲鼻,他又以革委會的名義搶占,誰知道才待了三天就被自己嚇得屁股尿流。再後來,文革裏他也一直沒消停過,被判了刑後自覺得在鎮上待不下去了,就帶了家人一塊兒到隔壁縣重新開始生活起來。


    如此說來,黃成功也不過是別人得馬前卒,但是趙帥已經死了,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兒了。貌似線索到了這裏就又斷了,胖子掄起巴掌道:“我問你,縣城裏有個叫吳半仙的你認識嘛?”


    “不認識……”


    “啪”一個巴掌,“認識不?”


    黃成功求饒道:“您別打我了,真不認識……”


    這時,他婆娘已經發現了人從後門被帶走,雪地裏一道老長的拖痕,那是黃成功的屁股留下的。不遠處,人們開始跟著痕跡追了過來,瞅著那些手電離自己越來越近,查文斌對胖子使了個眼色準備撤退,胖子臨走指著自己的鼻子道:“你認識我不?”


    “認識……”但是他馬上扇了自己一個大嘴巴子道:“大哥,我錯了,我不認識您,我也沒見過您……”


    對付惡棍,胖子絕對是行家裏手,因為他本來就是個更大的惡棍。丟下全身赤裸被剝去衣物大哭的黃成功,三人冒著風雪一路西去。


    吳半仙自從走後再也沒迴來過,一轉眼就到了正月初九。那天胖子正在家裏烤地瓜,那香氣冒的惹得外麵的野狗都在查家門口打圈兒,外麵又來人敲門了,來人是個生麵孔,鈄妃去開的門。那人隻丟下一個紙糊的包裹便離去了,說是有人送給查師傅的。


    查文斌在房間裏配藥,道士總是有一些自己的藥方子需要配製,那是一個用來裝水果的紙箱,拎在手裏卻有些分量。胖子一時無聊就問鈄妃拿了一把剪刀,剛一打開那封口就聽見裏麵傳來輕輕的“哢”得一聲,然後便是一陣煙從內冒出,胖子當即意識到這東西有問題,抱著紙箱連跨三步朝著院子裏頭猛地一扔,隻聽“嘭”得一聲悶響,那紙箱子頓時被炸成了一堆碎片,還有諸多莫名其妙的東西跟著飛濺出來。胖子看那雪地上到處都是黑乎乎的斑點,細下一看原來竟然是一坨糞便!


    追出去,那人早已沒了蹤跡,那外麵的地上還留著一個信封,打開一看,裏麵有一段話:如果還要多管閑事,下迴就沒有那麽好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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