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這寡婦那也是個惹禍的主,他家那男人被孔家折騰成那樣,那墳的確也沒法呆了,安生不得就不能入土,不能入土就不能翻身,隻能做個孤魂野鬼到處飄,所以老有人說看見孔家大門外有個人影站著。


    這冤家宜解不宜結,這是百千裏答應來給孔老大處理這爛攤子的條件之一,查文斌看到這兒才明白為什麽百千裏說要他等等。夏秋石同誌惹得那點不幹淨怕就是那個磚匠給衝的,他根基薄,一惹就上,查文斌心裏想道,這閭山派也全不是殺伐之輩,百千裏看來還是想做個渡的。


    沒錯,百千裏要做的就是把兩家人全叫來,當著死去親人亡魂的麵合好,大家夥兒把事情說道清楚,誰也別再去怪誰,該幹嘛幹嘛去。這孔家二老的魂是給找迴來了,那磚匠呢?這個就簡單了,他死才不過個把月,查文斌見百千裏也累了一天,主動提議道:“百大哥,這事兒要不就讓我來,您就做個順手人情讓我也積點陰德怎麽樣?”


    百千裏自然是欣然答應,於是洪村人可以看見自己所熟悉的那個小道士做法了。


    查文斌沒帶家夥,東西都是臨時湊的,要得東西一共如下:一枚銅鈴、紅綠紙各兩張、朱砂一份、硯台毛筆各一,夾生倒頭飯兩碗,半生雞蛋兩隻、銅錢一把、竹匾一個,靈屋是現成有的,再要來那磚匠的姓名、八字,這就基本齊活了。


    第三十七章 禁術


    磚匠姓朱,朱有文,跟明朝那皇帝有點像,可他沒皇帝的命。這人算是個好人,怎麽說呢,心腸挺熱,也沒有什麽自己的主張,手藝還湊合,生前絕不是什麽兇惡之輩。這類人死了不會出事,但畢竟還是年輕,四十來歲的人就這麽去了,自己都成屍了還被人扒拉出來三迴,這事兒孔老大一家子的確做得過分。


    因為他就死在這後山,院子裏東西又都是現成的,查文斌做這個法倒也不難。紅綠紙被剪成了兩條衣服,就地取了一些稻草用棍子串了兩個草人,每個草人穿著紙衣服,一左一右的在院子外麵的公路兩邊站著。


    朱有文是別家的鬼,所有的陽宅那都是有門神的,他個新鬼自然是進不了這孔老大家的門,所以一直在門外晃悠。孔老大那兒子這會兒還在裏屋病床上躺著,那家夥病得比查文斌在狀元村見的那夥子人還要厲害,那膿包最大得跟雞蛋似得。小孔光著身子躺在床上,一絲不掛,連衣服也穿不上,那身上就跟有人拿開水從頭到腳給他淋了一遍似得,看著確實也挺慘。小孔媳婦每天抹眼淚,隻能用棉簽蘸著藥水給他塗,醫院給配的藍墨水,全身的藍色,小孔就跟個藍精靈似得,還得是渾身起大包的藍精靈。


    這會兒小孔也被人給抬出來了,大馬路上弄一涼床,過去浙西北家家戶戶都有這玩意,用竹子編得,夏天睡上去涼快。床上鋪著一層稻草,還不能上棉被,那會跟他傷口黏糊在一起。小孔人身體還行,病成這樣了意識還清醒的很,嘴巴一張一合的衝著查文斌擠眉弄眼,查文斌也懶得看,他其實有一句話放在心底很久了:你這就是自作自受,活該的!


    一並跟著來的還有夏秋石這位同誌,一個純屬路過打醬油中招的五好青年,他有一凳子坐著,懷裏查文斌給他塞了一個銅盆,盆裏裝得都是童子尿,都是附近人家小孩那接來的。


    倆草人對視,中間就是小孔和老夏,四方各有蠟燭一枚點著。查文斌給正西方,那是磚匠朱有文死的時候魂魄出去的方位,在那個位置地上放了個竹匾,匾裏有兩碗倒頭飯,若幹貢品,飯裏兩邊各有三支清香已經點著。


    查文斌掏出那倆雞蛋往倒頭飯裏給按了進去,再然後又讓人把朱有文那婆娘給抬了出來,這家夥可熱鬧了,洪村幾十年也沒上過這樣的大戲啊。不光是他們,還有一撥人也給安排了工作,查文斌見孔老大家有一幫唱戲的,光演鍾馗的就有仨,好家夥這可是現成的,比他撒個豆子插個紅旗喊天兵天將還慣用呢,都讓他們在院子裏埋伏好,就等他這邊信號了。


    接下來,所有的燈都給關了,不相幹人等全部都退迴到院子裏。那天晚上天氣也確實不好,大半夜的忽然就起風,那叫的“嗚嗚”作響,人一散,燈一滅,就剩下倆蠟燭在那撲閃撲閃的,馬上上還躺著一個人,這場麵,饒是把那寡婦給嚇得不輕啊。


    其實女人膽子一般都小,這寡婦死了男人本來在家裏住著就怕,都是喊親戚過來輪流陪著,今晚把她丟在路上做引子,那家夥,這娘們才一熄燈就“嗷”一嗓子撩開了。


    “啊!”這一咋唿,查文斌怕她亂跑,趕忙的上前去想安慰:“大姐啊,別怕,我在這兒呢,沒事的。”


    那女的也是病急亂投醫啊,好不容易逮著一活人,死死的扯著查文斌的手臂,那說話的腔調都發抖啊:“小兄弟啊,你說這老朱會不會真來啊,他不是死了嘛?”


    看著她那副眼神裏的害怕勁,就問道:“那你想見他不?老朱走得急,一句後話也沒交代,要不要……”


    那女人一聽,頓時就炸開鍋了,“嗷”得又是一嗓子,這迴喊得可比之前要響亮,據說當時整個洪村的燈一下子就亮了一半,第二天不知道的人到處都在打聽昨晚上是哪家的娘們糟了大罪。


    叫完了還不算,這娘們還要跑,雙手撐著那轎子就想往外趕啊,查文斌這會已經容不得她了,先是抱著,無奈幹農活的農村婦女那力氣可不是蓋的。小查同誌年幼營養沒跟上,被那女人一膀子砸在臉頰上,查文斌頓時就覺得眼冒金星失去了方向。


    乘著這個當口,那女人如猛虎下山一般衝出了轎子,光著腳丫子也不顧什麽禁忌了,哪裏人多就往哪裏衝。那孔老大家院子裏的人方才聽到動靜都把門開了,看見那母老虎瘋了一般的衝過來,又聽查文斌在那喊:“攔著她,攔著她啊!”


    這會兒還是自己人管用,胖子這邊就跟頭熊一樣的衝了出來,這可謂上演了一幕熊虎鬥。那女人和胖子相撞的那一刻簡直就是火星撞地球,兩個碩大的身軀“哐”得一下,胖子一把死死抱住那女人的腰,那家夥粗得跟大水桶似得。女人也不好顫,掄起黑乎乎得指甲就往胖子身上撓啊,一撓幾條血印,一撓胖子就跟殺豬似得慘叫,幾個迴合下來眼瞅著胖子就要投降,葉秋在關鍵的時候出現了。


    黑暗之中的他如同幽靈一般快速得穿過了人群,以至於快到很多人壓根沒看清楚他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一記手刀不偏不倚的砸向了那女人的後脖子,胖子頓時覺得自己手上摟著的就是一攤肉了,那是越發的沉了。


    女人被砸暈了,葉秋可不管人群裏的議論聲,這裏麵可也有和朱有文家交好的,一種聲音開始出現了。


    “你們怎麽可以打人呢!她難道還不夠可憐!”“哪裏來的幾個毛孩子,給我揍他們!”


    是的,農村裏麵的事兒就是有這麽難辦,看似簡單卻又複雜。那些嘴巴,那些人情,那些關係,那些飯後茶餘的瑣碎,就是這些構建了中國數千年的村落文化。一些男人已經開始躍躍欲試了,手裏抄著家夥的,光著膀子的,嘴裏噴唾沫的,就在這個即將要失控的時刻,還是夏老六出麵了。


    “大家夥兒先聽我說,這幾個孩子我都認識,人打暈了也是為了方便辦事嘛。這老朱說起來跟我還是同學,我跟他處的也不差,生前常往來,他媳婦說起來算是我弟妹,我相信這幾個孩子都是好心腸,就是急了點,我以性命擔保,今天晚上她沒事的。”


    “六爺,你這……”夏老六一開口,那還算是好使,那些人有火暫時也得給壓下去,畢竟這洪村裏能夠一言九鼎的人沒幾個,他六爺那是算上一號的。


    一場小小的風波後,女人被重新拉上了轎子,葉秋一聲不吭的退了迴去。他這人從不爭執,也不為自己辯解,他不會說,如果這個女人失控了再來點什麽意外,誰來負責呢?


    為了防止這女的再出意外,也算是給大家一個交代,給她放安慰後,查文斌悄悄得貼了一張符在那女人的背上。暗地裏,小小得對著那女人念了個咒,此咒名為靜心咒,“太上台星,應變無停。驅邪縛魅,保命護身;智慧明淨,心神安寧;三魂永久,魄無喪傾,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那符就更有門道了,其實這是查文斌偷學的一道符,若是馬肅風得知定會好好教訓一番。此符名喚“攝魂”,又名“聽話符”,千萬不要以為這世上沒這東西,有些人被人乖乖問出密碼指不定就是中了這個招。


    發明這道符的是正一門下青城派的一位高人,道號“木蓮真人”,這個木蓮也是天資極高的一位道者,可是他的心思不在青城門中那些典籍上,反倒是喜歡去鑽研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原因便是木蓮好賭。


    這廝是個賭徒,而且運氣還不好,十賭九輸,每每下山都是輸光了屁股才迴去,有一次更是把門中給他的佩劍也一並輸了。迴到山上的木蓮不僅不反悔,反倒是要決心怎麽才能贏,要說這廝是個天才,被關在藏經閣罰他閉門思過的時候,他竟然從張天師留下的一門講述控製人魂魄的法術裏悟出了這道“攝魂”。


    用這符的人,隻需要乘人不備將符貼在對方身上,半個時辰內任憑你擺布。實驗成功後,木蓮拿著這符下山再賭,那是逢賭必贏,大殺四方。不過這事兒很快又被師門知道,被抓迴去差點打個半死,可他留下的那道“攝魂”還是被收錄在了一本典籍裏,並被視為青城禁術之一,嚴禁弟子學習。


    可不巧的是有一年,偉大的淩正陽先祖光顧了青城山,這家夥可不是好人,在被人發現後胡亂扯了幾本,其中就有記載那種禁術的典籍。不過淩正陽也覺得此術若是被邪惡人所用,將是大禍害,原本準備一燒了之,可他那人又喜歡搞收藏,以證明各大名山道觀福地都不過是他淩正陽想進就進,想出就出的小旅店。於是這本東西也被一直留存到後世,到了馬肅風那個三不管的時代,別的孩子偷看的都是金瓶梅,查同學偷看得可都是這些祖上留下的線裝本了。


    第三十八章 鬼上身


    女人被打暈了,為了平息這場風波,查文斌含了一口水猛地朝那女人臉上噴去,那女人果然有了反應,接著又掐了一下人中,那女人跟著也就醒了。


    不過這迴她可就老實了,醒來之後一不哭二不鬧,直溜溜的瞪著大眼睛瞅著查文斌。那些圍觀的人怕那女人是不是給打壞了,一個個又在那起議論。查文斌把手靠在背後輕輕動了兩下,那女人便走出了轎子,先是對著圍觀的人鞠了一躬,接著便說道:“我家老朱走得早,剩下孤兒寡母的多些你們這些村鄰幫忙,剛才的事兒是我有點想我家老朱了,讓大家擔心了。”


    這人吧,說好就好,倒也沒引起那些人的懷疑,話說得在理也就解了疑問。這會兒那女人又對查文斌報以一禮,說是剛才的事情很抱歉,這樣一來徹底算是打消了那些議論。胖子再來一招唿,圍觀的人都各自退了迴去,四周又開始陷入了讓人窒息的境地。


    “躺下”查文斌在那女人耳邊輕輕說道,那女人跟著照做,這“攝魂”符的作用還是非常可見的。他手裏有一件舊衣服,是朱有文以前常穿的,灰色的單排扣西裝,也是他這一生買過最貴的一件。這衣服本來是要燒掉的,可是他媳婦舍不得,說是以後還能留給兒子穿,之前派人去她家裏的時候一並被要了過來。


    查文斌的身材跟朱有文很相似,都是那樣的單薄,這西裝他也是頭一次穿,寬大的肩膀把他整個人籠罩在裏麵顯得很滑稽。接著,他便就地雙膝盤坐了下去,身邊除了一個鈴鐺之外就什麽都沒有剩下。


    屋裏有些人在偷看,透過門縫,誰也不知道那個小年輕打的是什麽把戲。查文斌雙目緊閉,用心感受著四周那輕微流動的氣息,生魂一般是指死後不到三個月的魂魄,逝去的人,尤其是橫死的人根本沒有做好死去的準備,他的怨念通常會是最大的。


    過了一根煙的功夫,查文斌的左耳微微跳動了一下,一種極其細微的感覺滑過了他脖子後方的汗毛。這就是道士的功底,一個好的道士出了日常事務之外最多的時間便是花在打坐上,千萬不要以為他們那是在休息,靜悟不僅可以提高人的領悟力,更是能讓人獲得更敏銳的勘察力。


    它要出現了!


    查文斌身上的那件衣服屬於“遺物”,鬼魂也會有自己熟悉的東西,今天他選擇的是另外一種方式:鬼上身!


    他知道它就在不遠處,也許在觀望,查文斌慢慢睜開眼起身,隨手用撿了一顆石子繞著自己的身體畫了一個圓圈,這圓圈的外麵又套了一個圈,兩環相套。接著一根清香被點起,那煙霧頓時化作了一縷細線,跟著那線便開始成了圈,一個套著一個,一個連著一個,兩環一扣,一扣兩環,和查文斌在地上畫的那圖極為相似。


    這時,他又蹲下身去輕輕用鈴鐺敲打著那裝著倒頭飯的碗,一邊敲一邊說道:“過往神靈,請來吃糧;若吃我糧,請解我難。”不一會兒,那些原本還畫這圈兒的煙頓時開始四散,這便是引鬼了,周遭方圓幾裏的神鬼都會被叫來吃貢品,可查文斌要找得卻是那一人。


    這天氣本來就陰沉,此刻更是開始起風,驟然而至的驚雷夾雜著道道劃破天際的銀龍,查文斌抬頭一看,這天要變了。一時間,幾盞蠟燭的火光頓時亂竄,飛沙走石,落葉枯枝漫天飛舞,叫人不得半眯著眼睛,周遭那些遊蕩的東西都在蠢蠢欲動了,整個村子裏的狗在一瞬間開始狂吠,而查文斌卻又重新落座,雙手各自向上攤開,食指緊扣指甲當中,這便是結了一個天罡印。


    那貢品對孤魂野鬼的吸引可見一斑,又受了他的召喚,幽幽的那一路綿延著閃著綠光的小點。有人家的孩子趴在窗戶上拍著手驚叫道:“爺爺、爺爺,快看啊,路上有好多的螢火蟲。”老人們趕緊一把拽下孩子用被子死死捂住,直說道:“小祖宗,輕點聲,那都是些打著燈籠過河的主兒。”


    其實這查文斌道行還是淺,以他師傅馬肅風的修為根本不會招來這麽多,點誰想誰就來誰,不過這查文斌地上的兩道圈足以把那些個東西全都擋在外麵。越來越多的“螢火蟲”開始聚集在孔家大門外,它們貪婪得盯著中場的那一縷清香,半生的雞蛋散發著誘惑的味道,可不知怎得就是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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