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給您老訂一口上好的棺材,您可以安心上路。”


    老人有些滿意地點點頭,渾濁的眼睛裏透露著讚許道:“終究注定不是一個平凡的人,不過你終究還是會跟我一樣,天命如此,無可更迭。”


    查文斌沒有接他的話,他得抓緊時間,於是直奔主題道:“晚輩今天來拜訪是有一事相求,敢問李神仙前輩,我有一個朋友得了怪病,她的魂可以看見自己的人,人身上三魂全有卻又無一失,請問這種病可有法子醫?”


    “沒有。”老人的迴答很幹脆,借著油燈,他似乎想貼近查文斌的臉,他很想看看這個自己等了那麽多天的人是什麽模樣。


    查文斌雙膝一彎,輕輕跪在老人的病榻前道:“我知道前輩有法子,我也知道我自己早晚會有一天也得走上那條路,我不想看著我那幾位朋友再受折磨,實在是活不下去了。”


    “哎……”老人又長歎了一口氣,接連咳嗽了兩下後伸出那雙皺如樹皮的手想去拉扯查文斌,可惜他終究在即將要觸碰到的那一刻放棄了。


    “起來吧,先告訴我,不是一個人,而是幾個人對嗎?”


    查文斌這才把事情原原本本的都說了一遍,大概是從那一年他下知青一直到半個月前,有關他、我父親、小白還有葉秋和胖子,他把自己知道的不知道的都盡快的在最短時間內和那位老人複述了一遍,然後就像一個孩子一般耐心地等待著答案。


    老人聽完後陷入了沉思,他先是問了查文斌一句話:“你可知道為什麽落得現在的這個地步嘛?”


    查文斌搖頭,他的確有些不解,羅門裏的人告訴他這位老人是何等的通天,能被他們稱讚的一定是人中龍鳳,何曾想過卻是如此悲涼的老者。


    老人苦笑道:“因為我知道得太多,我這一輩子都是在替別人問天問地,人家叫我李神仙,殊不知我早就把神仙給得罪光了。裏屋左轉有口黑箱子,箱子有一張羊皮卷,這是我師尊留下的。”


    取出那張保存在錦盒裏的羊皮卷,查文斌小心翼翼的打開,豁然覺得皮卷上的圖形很是熟悉又是很陌生。他熟悉的是自己曾經在哪裏看到過這圖上的線線點點,陌生的是這樣一種排列組合又似乎從來都沒有在哪裏出現過。


    “知道我為什麽叫李神仙嘛?”老人輕輕摸著那卷羊皮紙說道:“就是靠著它,門派到我這一代算是盡了,也是天譴到了,該讓我們斷子絕孫了。本來這卷東西我該繼續找人傳下去,可是我不能害了別人不是,所以就打算一心帶進土裏,不想半個月前算到有位後生要來仿,心中本來念想不會那麽巧,可終究你還是來了,先把手給我。”


    查文斌把手遞了過去,老人輕輕握著,他的手心並不像他的手背那麽荊棘,反倒是有一種說不出的光滑,似乎是一般的年輕人都沒有的那種手感。老人半眯著眼睛在查文斌的手上輕輕遊走,他知道這個世上有一門奇術叫做:摸骨算命。


    老人一邊摸索,時而皺眉,時而頓首,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他放開查文斌道:“老頭子我一世自以為高明,閱人無數從不走眼,不料今兒個臨走之前倒還栽了一個跟頭,實在是慚愧慚愧。”


    “老前輩千萬莫要這樣說,折煞晚輩了。”


    “我看人能中九分半,另外半分得問天。可你的命格奇特,與我有七分相似,卻又有三分不同,這三分老頭子一分都看不到,罷了罷了,終於明白什麽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說著老人使勁著強撐身體在床上微微朝著西邊行了個禮道:“師傅,我將這卷書傳於他您老人家也不會有意見吧?”


    聽那老人這麽一番言語,查文斌趕忙起身推辭道:“前輩,我是來尋方救人的,您這既是師門傳承之物,給我實在有些受之不起。”


    “年輕人,想救你的朋友,方子我且給你一個,隻能救得了一時卻救不得一世。若是你有緣能將這卷東西的下半截悟出,隻需將來朝著我墳頭的方向燒一卷手抄本即可。”老人拿著那卷羊皮往查文斌的手中放道:“你可知道石算盤?”


    “略知。”查文斌在他麵前不敢托大,隻能如此迴答。


    老人說的很真誠,他的那句話幾乎就讓查文斌看到了希望,他說道:“我家師尊曾窮其一生精力去破解這幅石算盤,終究隻解開了一半,所以十分天命,我門能曉九分半。這份東西向來是非掌門不傳的,如今你我雖沒有師徒名分,我卻也想把它贈給你,你隻需跟我磕個頭便好,我知你前半生已入道門,不需再與我有師門瓜葛。”


    這個答案是超乎了他的預料的,世上竟然真有人去解開了伏羲八卦石算盤的一半,不過在這短短的興奮之後,老人接下來的一席話就如同冰冷的海水一般讓他從頭涼到了腳底,老人繼續說道:“我贈你一句命格:凡是有權需帶煞,權星需用煞相扶,五行巨善無權煞,即得權星命又孤。你且記住,你非常人,若想一鳴驚人也在分秒之間。所謂造物不能兩全其美,五行和氣,無煞,隻是壽命長遠,常人衣食而已,一旦煞權聚會,萬人之尊,又不免刑克六親,孤獨終老。”


    第六章 換血


    “算”這個字本事就很有意思,上麵是兩副竹簡,中間是個眼睛,下麵是個腳,以前占卜有用龜甲的,也有用竹片的。占卜是一項神聖的活動,需要放在特殊的器皿上,用眼睛看竹片的結果。可以說,現代還殘存的各種推理、數術、占卜都是從古老的巫術活動起源的;同樣道士們除了念經誦道之外,多餘的時間多半都是在“算”字中度過餘生的。


    那本羊皮卷並不是一本書,而是一幅圖,相傳伏羲從洛河圖書中悟出了先天八卦,從而通曉天機。那麽被後世尊為無上神品的八卦圖的出處,洛河圖書又是怎樣的存在呢?這卷羊皮上記載的便是李神仙一門破解洛河圖書的圖形,縱然是查文斌拿到手中也需花費時日再行研究。


    道士們做事就是這麽有趣,他們是典型的中國哲學家的代表,無論是他們做的事還是說的話,永遠都是那麽朦朧,總不會直接告訴你答案,而是讓你自己去悟,這便是道。於是道也就沒有了統一的答案,一千個人說道,也就有了一千種道。哪怕是老子同樣說了一句:“道可道,非恆道。”意思就是,道是可以被說出來的,說出來的卻不是永恆的道。


    於是,聽從這些人的命言,無論怎樣你都會覺得有道理,跟現在的各種泛濫的心靈雞湯有異曲同工之妙。查文斌要的不是這些,他要的是辦法,解決眼下的辦法,他終究還是拿到了。


    那個垂死的老者給了他一個方子,用他自己的精血去換那個女人的精血。查文斌是純陽童子之身,又是修道之人,本就是至陽至剛。袁小白又是處子至陰之人,雖魂魄健在,但隱約總有一股莫名的煞氣在她周遭遊走,去不得,滅不得,這種煞氣,李神仙說它是源自前世。


    “人是有前世的,前世的魂找到現世的人,占了現世的身子,你一旦動了就是她魂飛魄散之時,你若不動,現世的身子受不了前世的陰冷,也就和花兒一樣會逐漸枯萎。”老人耐心的忍著咳嗽和查文斌繼續說道:“這麽做,你有危險,用你的純陽血去衝擊她的前世魂,汲取一部分陰氣到自己身上,被反噬的可能性會很大。”


    查文斌似乎並不在意老人的提醒,他關心的隻是怎樣救人。


    “我要怎麽做才可以?”


    “想好了年輕人?”老人再一次地問道。


    “想好了,不後悔。”查文斌的迴答很堅定,“我欠她的,很多年前就欠她的。”


    老人走的時候很安靜,查文斌也沒有食言,他呆了整整三天,按照當地的風俗為那位老人辦理了身後事。那棵柿子樹邊,查文斌在嶄新的墳頭前重重的叩了三個響頭,也許他永遠都不會知道那位老人為什麽會把那卷羊皮紙傳給自己,也許他永遠都不會明白那個老人和他說的那句命格會給他後世帶來多大的影響。


    上海,袁家,浴室裏,一男一女赤身裸體靜靜的躺在浴缸之中。這是一種極其古老的巫術,互換精血,要知道,現代醫院早就證明,如果血型不同的兩個人互相輸血,那麽下場很有可能就是悲劇。於是乎,這個法子曾經一度救過不少的人的命,也曾經一度葬送過不少人的命。


    一條肥大的奇怪蟲子被輕輕放在了查文斌的手腕處,很快,那個貪婪的小東西瘦弱的身軀就變得圓鼓鼓的。同樣,此刻的袁小白手腕上也有一條。看著有點像是水蛭,但這不是普通的水蛭,它來自黃河邊,一種隻生活在黃河流域水灘激流旋轉處的古老物種。山海經第十七卷記載: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鹹。有肅慎氏之國。有蜚蛭。


    蜚蛭,一種有透明翅膀的水蛭,它的翅膀不是用來飛的,卻是用來劃水的。這種水蛭和其它水蛭一樣都喜歡吸血,可是隻要你拿著火在後麵輕輕灼燒,它就會拚命把吸進肚子裏的血吐出去,以減輕重量好逃跑。據說,在很早以前生活在黃河流域的人就發現了這種生物的習性,並利用它作為輸血手術的工具,或許那便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輸血術。


    被這種東西叮咬並無什麽感覺,它分泌的唾液有麻醉作用並且可以讓傷口短時間不凝固,也恰恰是這個特點可以讓查文斌第一時間把自己手腕上已經吸飽了血的水蛭和袁小白手上的進行調換。


    用這個法子想進行全身換血顯然是不行的,他隻能盡可能的做的快,做得多,小白的血進入查文斌的體內循環後會被抵消掉一部分陰寒之氣,他的血進入小白的體內又會衝擊掉一部分,如此循環,這便是那位老者告訴他的辦法。


    浴缸裏的水溫是恆定的,查文斌慢慢開始覺得自己的身上發冷,那種冷是從骨子裏往外發散的,而他也能夠察覺到小白身上的體溫在開始上升,漸漸的她的背後開始有汗珠往外溢。


    “看來有用。”查文斌心裏暗想道:“若是她真的已經死了,血液勢必不會流動,那身子隻會冷哪裏會暖呢?”


    有了效果,他便打起精神來,一連換了十來條蜚蛭過後隻覺得自己兩眼昏花,嘴唇顫抖,就連蟲子也沒力氣拿了。他體內的寒意越發明顯了,小白的熱度也是蹭蹭往上漲著,若非是兩人肌膚相貼,彼此溫度製衡怕是他查文斌這會兒也就小命難保。


    聽我父親說,他在外麵等了約莫有足足一個時辰,已經臉色發紫的查文斌裹著外套踉踉蹌蹌的先行出來,才出了門隻說了一個“快”字便一頭栽倒……後來聽河圖跟我說,若是當時查文斌先行顧著自己或許就不會有後來的事,可是那個關頭他想著的依舊還是那個女人。


    強行灌了幾口熱薑湯後,查文斌哆哆嗦嗦的醒了過來,袁小白按照之前的吩咐已經被安靜的放在了那口棺材裏。棺材的底部鋪滿了她最愛的鬱金香,一身潔白的洋裝和紅撲撲的麵孔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棺材的蓋板被緩緩的蓋上,其實它並不是封死的,在棺材的底部還有一個小孔。


    查文斌醒來後已經是強撐著,他立即就要開始之後的行動,按照計劃,現在的袁家大廳已經成了名副其實的靈堂。堆滿了各路貢品的案台,兩旁立著的各種紙人紙馬,隨處散落的白色紙錢……


    接下來,這裏隻屬於他一人,包括小白父親在內的所有人都必須撤出,他們接到的通知是明天一早雞鳴過後才能返迴。


    厚重的大鎖接連上了三道,每道門上都特地在反麵進行了反鎖,袁家公館的燈火在同一時間熄滅,任何能夠見光的地方都被拉上了重重的簾布,隻剩下樓梯裏那一盞油燈還是撲閃著。


    屋子越大越是空曠,越是空曠就越是冷,查文斌此刻已經換上了一身紫色鑲金邊的道袍,頭戴五方巾,腳蹬圓口鞋,手中一柄七星寶劍盤坐在棺材之前,他需要的就是靜靜的等待,等待外麵的世界開始落入夜幕。


    “你們道士在那樣的場合到底怕不怕?”我問河圖,我記得小時候我也曾經經曆過,每逢那樣的地方大人總是會刻意的告訴孩子們恐懼無處不在,可是我似乎從來不知道什麽叫害怕。


    “怕的。”他笑笑道:“哪裏會真有不怕的,小憶,你不怕不是你膽子大,而是你無知罷了。”河圖說的話絲毫沒有給我留麵子,他接著說道:“當年真的和那些東西麵對麵的時候,畢竟還是多少會有些怕的,隻不過師傅他的定力要比我強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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