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得一下,我們那幾十個人一下子就炸開鍋了,這還了得,管道裏麵有個人啊!那年月還沒有自來水的說法,基本家家戶戶都是去河裏擔水的,而這上遊的水庫還時不時的發點水,誰的臉色大概會是怎樣,基本都不用猜了……


    卡了屍體,是誰的屍體?為什麽會在這兒?我們那會兒都還年輕,人多膽子也大,除了派一個人下山去報告,剩餘的幾個全都留下在那商量著怎麽把人給弄出來,最後想了一個法子,用繩子做了個活套綁在竹竿上進去套,和草原上套馬杆的原理一樣。就這麽的,還真就套出一具屍體來。


    當時我吐了,不止是我,很多人都吐了,我不知道怎麽形容,雖然我跟著查文斌和胖子曾經也見識過很惡心的東西,但是那具屍體出現在我眼前的時候,我跟魏大毛的下場就差不多了。


    這管道堵塞也有十幾天了,估計就是這玩意鬧得事,經過長時間的水泡和水流的衝擊,屍體已經開始高度腐敗了,皮膚腫起,屍體上有一層白白的油脂。那油脂看起來就和肥皂丟在水裏好幾天你再把它撈起來時附在它上麵的那層蠟,整個屍體的表麵全部都是這玩意,還有便是蟲子,水裏的那種小黑蟲,密密麻麻的全在那屍體上蠕動著,有些黏在那蠟上還動不了,隻能不停翻滾著自己的身體……


    這樣的場麵到今天我想起來依舊會覺得喉嚨發癢,那五官早就分辨不出模樣,眼球完全凸出,麵部的肌肉腫脹的覆蓋了三分之二的麵積,當時就連查文斌都別過頭去,誰他娘的口味再重也受不了那樣的刺激。


    當時村裏聽說這事也炸開鍋了,家裏的,田裏的,勞作的,休息的,老人小孩婦女,一窩蜂的全來了。我真佩服這些看熱鬧的人,不知道他們看完後迴家那一頓飯是怎麽吃下去的,反正我連著三天隻能喝點白粥,我們全家上下除了呆呆和呆呆二號葉秋那對沒心沒肺的都是減肥了整整三天。


    當時派出所也來了,這是人命案子,來調查的幾個小夥兒把屍體裝進袋子裏的表情就跟過年掉糞坑裏沒二樣,可是這案子第二天就破了,屍體也幾乎隔天就運迴來了。


    這人是誰呢?這人是我們鄰村一個銅匠家的閨女。這戶人家姓鈄,這可是少見的姓氏,五幾年逃荒過來的,在我們這安了家落了戶。那男主人呢有點手藝,是個銅匠,經常出門在外謀生,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弄迴來個女人,有些瘋瘋癲癲的,擱在現在講就是智障。銅匠對那女人倒是蠻好,過了幾年,那女人就生了兩個女兒,取名叫做鈄笑和鈄妃,據說是取自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鈄家這對女兒和她們的娘不同,生的是落落大方聰明伶俐,大的是和我同年生,叫作鈄笑,小的相差三歲,就是鈄妃。這鈄家姐妹我還是認識的,以前讀書的時候她倆就特別招我們鄰村孩子的喜歡,到了中學的時候,鈄笑就在我隔壁班裏讀書。


    老鈄銅匠的婆娘是個瘋子,自然不能操持家務,老鈄又要出門謀生養家糊口,所以這鈄家姐妹自幼便是很聽話,家裏的活兒基本都是她倆承包,尤其是鈄笑,我記得我上中學那會兒她曠課,後來學校還去找過她,一問才知道她是在農忙的時候要下地插秧播種,收成的時候一個人還得打兩畝田的稻子。這屋裏屋後全是她一個人忙活,早上呢要做飯給妹妹和老娘,喂好雞啊豬啊,晚上迴來得洗一天的衣服,再做家務。可以說,鈄笑是一個非常命苦的孩子,也正是因為這樣的環境,所以她讀到初二那年就輟學了。


    鈄笑迴家後就到處掙工分養家,浙西北的山區有很多草藥,別人空閑下來的時候,鈄笑就進山挖草藥賣給供銷社換點家用,一天到頭都沒的休息。我們村她也經常來,所以聽說那具屍體是她的,當時包括我在內的很多人都以為她會不會是上山采藥失了腳掉進了那個水渠裏。


    當時派出所給的也是類似的結論,說是個意外,第二天鈄家人就哭天喊地的把女兒屍體給接迴去了。按照當時的風俗,鈄笑還沒有出閣,年紀又輕,怎麽得這喪事都不好辦。你說要大辦特辦,她上有父母,下無兒女,誰給她披麻戴孝呢?你說不辦,這麽懂事的一個女兒草草埋了老鈄銅匠也於心不忍,自覺有愧。


    這鈄笑的妹妹鈄妃那會兒也剛從學校出來沒多久,正準備參加分配工作呢,一聽自己姐姐就這樣沒了,稀裏嘩啦哭了一大場。這女人也是個人物,當時就跟家裏人商定,以她的名義辦,她就是要讓她姐姐這個吃了一輩子苦的人最後一程風風光光的。


    那個年代沒有豪華汽車,沒有黑西裝隊伍,在農村死人,你請的人越多,哭得越敞亮就算是風光了,還有一樣就是你得請個道士和尚之類的來過過場子。當時你別說,一個道士隊伍請來做個場子可不便宜,管吃管喝管路費,完事了還得給人一個大紅包。這鈄家姑娘四處跟人打聽哪裏有道士,可巧了,那陣子最火的道士就屬查文斌了,所以這姑娘披麻戴孝的上門找他來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葬禮風波(一)


    一大早的我剛起床,今天打算去趟縣城晃晃買幾身新衣裳,二呆自從來的時候就是光著屁股的,雖說瞅著他不順眼,但他個子比我高,身材比我好,老穿我的衣服總是不倫不類的。還有就是他那樣的人我可不敢讓他上街,保不齊衣服沒買到自己倒丟了。


    捧著一碗稀飯我在院子逗狗,呆呆這蠢貨看著我就跑,就跟瞅見瘟神似得,我正準備把它堵到牆角上,這時候院子門響了。


    “咚、咚、咚!”


    這一大早的誰這麽勤快的,我想一準是來找我爹的,打開院子門一瞧,好家夥,我一口稀飯剛含到嘴裏就給咽下去了。那稀飯可是滾燙滾燙的,頓時我那喉嚨就覺得像是幾把刀子插進了一半從咽喉順著食道一路往下滑,那感覺簡直生不如死,我順著那院子門就慢慢蹲了下去,估計表情絕對好看不到哪裏去。


    “哥,你這是幹嘛!”


    我麵前的是一個身穿孝服,頭係麻布的女孩,女孩的眼睛紅腫,臉頰上到處都是淚痕,但是這依然掩蓋不了她身上那股清純的本質,是個挺漂亮的姑娘。那姑娘見我手捧稀飯往下倒,便也來扶我,我一手掐著自己脖子,一手端著飯碗連連揮手,我這哪裏還能跟你說話啊,就該活活被燙死了。


    我估摸著她是瞧出來我有些不對勁了,因為那會兒我已經開始窒息了,再加上食道裏的高溫,整個臉一下子漲得通紅,那姑娘也不進門,隻是在門外朝裏喊道:“有人嗎,快來人啊,這裏有人給噎住了!”


    這一嗓子喊完,我爹跟查文斌加那條狗全出來了,這估計也是我爹活了這麽大頭一次看見有人會被稀飯給噎住,趕緊給我弄了一碗涼水,我連灌了幾大口才稍稍緩過勁來。


    你說這一大早給我來這麽一出,我這心裏窩火著呢,哪裏他娘的有穿這樣來叫門的,這不是存心給我觸黴頭嘛!我把碗往查文斌懷裏一塞就轉身對那姑娘道:“你哪家的啊,懂不懂禮數的啊,穿一身孝服跑我家來幹嘛啊。這大清早的,你是存心的是不是?”


    我這麽一吼那姑娘也有點傻眼了,她上下自己一打探趕緊往後退了幾步,估計也意識到自己穿這樣來的確不妥,農村人那是很講究這些東西的,被我這麽一說,她也漲紅了臉接著就給我來了一個九十度的大鞠躬道:“哥,對不起對不起,我真……我出來急了,真的對不起。”說著說著她就跟那哭了起來。


    “喲,這姑娘咋穿這樣啊。”這會兒我媽也過來了,一瞧這場麵趕緊出去拉著那姑娘的手道:“你別哭啊,這多不吉利啊,你要是遇到事兒了就說,咱能幫的就不含糊,來來來,先進屋再說。”


    那女孩倒也倔強,我媽拉她她反而擺手了,然後竟然就跪下了,用手抹了一把眼淚道:“叔,嬸兒,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我真不是故意的,年輕不懂事兒,多包涵。”


    我爹和我媽對望了一眼,我媽趕緊去扶她起來,誰瞅見這樣的姑娘不心疼,再說這姑娘看著就是一柔弱女子,不料那姑娘又拒絕道:“嬸兒,我不進屋,怕給您家帶晦氣,我這是來找個人的。”


    我媽還是把她給扶了起來道:“有話你慢慢說,別跪著,我們也受不起啊,你要找誰啊?”


    那女孩子瞧了一眼我爹道:“我來找一個姓查的道士,叔,是不是就是您啊?”


    “噗”得一口稀飯從我爹嘴裏也噴了出來,一旁的查文斌弱弱地說道:“我有那麽老嘛……”


    這姑娘便是鈄妃,鈄笑的妹妹,一大早的就來我家鬧了這麽一出。查文斌是個什麽人?別說這麽一梨花帶雨的姑娘來求了,就算是隔壁老王來了都好商量,他就是一爛好人,隻要是老百姓有需求,他就去,活脫脫的一當代雷鋒。那時候我還跟他打趣呢,你怎麽不去入黨啊,當然了組織是不可能接受他這樣的宗教份子的。


    說起來鈄笑跟我也是同學,再一個發現她屍首的時候我也在場,鈄家大女兒的美名在我們當地算是有口皆碑的,誰不在背後議論她那命苦。既然查文斌去了,那我也就跟著去了,看看能不能幫點忙,當然了那個二號也就被一同讓我拉去做了苦力,這迴他一反常態的居然同意了。


    鈄家在上安村,離我們也有七八裏地,這姑娘一早是走過來的,我們這三男一女走在路上好些人指指點點,一個披麻戴孝的閨女後麵跟著三男人。認識的知道這是請道士去了,不認識的還不知道發生什麽事兒了呢。


    到了她家我也是心裏咯噔了一下,以前聽說過鈄笑家庭狀況不是很好,可我沒想到會是這樣。解放後上安村,洪村,還有一個下安村,我們都是屬於同一個公社的,屬於同一大隊管理,後來分田到戶了,人口也多了,這三個村又重新各自劃分開了。當時公社裏有一個集體農場,牲畜都是集中管理的,就落在了上安村,因為這裏是三個村正中的位置。在那裏,公社修了一個大院子和一排屋子用來關牛,其實就是牛棚,用黃泥巴或著稻草壘的土牆,屋頂起初是用茅草蓋得,壓根就不能住人。


    公社解散後,這屋子當時就成了村裏的集體資產,鈄家是外來戶,逃荒過來的。在我們這落了腳之後就買下了這個牛棚,老鈄還是光棍的時候挑了兩間還湊合能住的稍微翻蓋了一下就成了自己窩了。後來有了娘們生了孩子,又把隔壁那兩間縫縫補補了一番,我一走進去就瞧見那地上的坑就跟炮彈炸過似得,一個連著一個。屋裏的燈也很暗,潮氣很重,鈄妃的臉上被蓋了一層厚厚的黃表紙正躺在門板上,身上還蓋著一層破被子,說實話,她那屍體變形的程度的確很難給她換上新衣裳。


    屋裏沒幾個人,外麵院子裏倒是擠滿了,那看熱鬧的人都排到公路上去了,好些個男人蹲在院子外麵的田埂上三三兩兩抽著煙,一見鈄家小閨女帶迴來幾個男人又頓時熱鬧了起來。


    誰讓那年頭查文斌挺紅呢,他一進屋,唿啦的就湧上一群,那個年月沒啥娛樂項目,來個道士做法的場麵不亞於過去在農村裏搭個戲台請戲班子。老人小孩誰都來瞧,我一個勁在外麵咋唿試圖控製一下場麵可根本不管用,倒是查文斌進門之後利索,“咣當”一聲抬腳就把門給踢關上了,我知道他那是生氣了。


    按照我們那邊的規矩,村裏有人出了喪事,家家戶戶都是要過來幫忙的,可是鈄家確實例外。


    因為鈄家是外來戶,在本地沒有任何親戚,老鈄又常年在外謀生,他媳婦還是個瘋婆子。家裏條件又不好,看不起窮人這迴事在哪個朝代都一樣,別以為新中國真的就讓窮人翻了身,不信你讓窮人去飯店吃一頓不給錢試試,誰會理你。


    查文斌進去了也不過就兩分鍾吧,“哐當”一聲,又是一腳門被踹開了,出了門之後的查文斌臉色鐵青,我正在那疏散人群被卻被他一把拉住往後一拖,他衝著那些圍觀的人就喊道:“老鈄家還算不算是村裏人?”


    有人迴答道:“他不是,他是開化佬。”


    查文斌從懷裏拿出一個小本子衝著那搭話的中年男人就扔了過去道:“睜開你的眼睛好好瞧瞧,這是人的戶口本,上麵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寫著他是上安村七組14號。”然後他又衝著人群大喊道:“老少爺們,叔叔嬸嬸,咱這幾個村哪個敢說自己不是外來的,哪個敢說自己是土生土長的。人家現在家裏有難,這姑娘才跟我一般大的年紀,苦了一輩子還沒熬出頭就撒手人寰,誰看得下去這個眼?都是鄉裏鄉親的,能幫一把的算一把,有錢的出錢,沒錢的出力,咱也讓鈄笑姑娘風風光光的走,不枉為她在這世上也感受過點人間真情。”


    “你誰啊?”這時剛才那搭話的中年男人估計被查文斌扔本子那一下弄的很沒麵子,上來一把就推把查文斌給推的往後一倒。這畢竟是莊稼漢子力氣還是大,查文斌哪裏吃得住,那男人又跟著上前一把揪住查文斌的衣服道:“哪裏來的狗漢子在這裏衝老大,人五人六的喝三到四,你也不去打聽一下,我們上安村幾百戶人家,哪家做事他們鈄家出過一份力。天在做,人在看,什麽叫做禮尚往來不懂嗎?如今鈄家出了事,憑什麽要我們來幫忙,你給我滾一邊去!”


    就在那人的唾沫星子橫飛在空中的時候,一個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就從我身邊閃過,接著我就聽到了一聲無比敞亮的耳光聲,“啪”得一下,那人被扇得當場眼冒金星鼻青臉腫。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被誰給揍了,剛從地上爬起來準備罵人,嘴裏才蹦出一個:“媽的個小畜生……”


    我想那個人一定很後悔他為什麽選擇在今天鬧事,大概他以為自己是本村人可以橫兩下,可是他在一個錯誤的時間裏遇到了一個錯誤的人,因為那個人的眼中絕不會有下手輕重的說法,在他的眼裏,隻有死和活!


    結結實實的一腳,那是一雙屬於我的皮鞋,尖頭的那種,狠狠得從下往上踢到了那人的下巴上,我聽到了骨骼的崩裂聲,我也看到了牙齒混合著紅色的液體在空中飛行,劃過了一道接著一道美妙的拋物線……


    第一百四十四章 葬禮風波(二)


    “老二……”我呆呆地看著那個從我身邊默默走迴去的男人,我第一次發現原來二呆可以這麽帥。


    眾目睽睽下揍了人,你是外來的,他是本地人,這你還想什麽事兒都沒有?中國的農村是非常講究鄰裏關係的,一家有難,八方支援。隻是轉瞬間我們三個就被包圍了,憤怒的村民把我們圍了裏三層,外三層。空手的,拿磚頭的,拿木棍的,拿菜籃子的,男女老少對我們進行了滔天般的各種問候,浙西北人罵起人來也不是含糊的。這裏地處偏僻,民風彪悍,那哥們估計在他們村裏也還是有點江湖地位的,被人在眼皮子底下給打成這樣哪裏還會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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