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沒想到那老頭會送我個東西,我胡亂揣進衣服兜裏後再看那老頭,他已經別過臉去看著窗外了,臉上的神情又恢複了那種平靜卻多了一份期盼。


    車子駛進了大院,地上的野草都到了我能蓋過小腿,這地方原先是英國人關押死刑犯的,後來改成了警察的訓練場。穿過長長卻又鏽跡斑駁的走廊,時光仿佛一下子過去了很久,當那間小屋被打開後,所有人都被排除了在外,我是那個有幸親眼見到的人,因為我被那位老人留了下來幫點小忙。


    當他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攪合在一起的時候,我甚至以為他是個神棍,那些蛇糞用尿液浸泡後就像是揉麵粉般在一個小碗裏被搓成了小長條。那些金絲楠木的木屑和龍涎香被當做了作料添加進了那個粉團裏,一根長約半隻手臂的細木簽是從香港最有名的黃大仙廟大梁柱子上削下來的,而那根女嬰的頭發則被小心翼翼的纏在了木簽上。


    那老頭開始把有些黏性的混合物不停揉搓在那根木簽上,慢慢的,我有些看明白了,他這是在做一根“香”!


    當這根香點燃的時候,也是我離開的時候,他把那跟香讓我放在一根蠟燭上烤。這根蠟燭也不是普通的蠟燭,它用的南海深海裏一種魚的油脂做的,可以燃燒很長時間並且發出異香。


    做完這些,那老頭已經在查文斌身邊放了一圈小銅錢,每個銅錢孔上都立著一枚雞蛋,雞蛋上他又用朱砂畫了一些圖案,和符文不同,這玩意畫的跟一個個的小人似得。


    第一百一十一章 周武還魂術


    老頭的身體很不好,弄完這些已是很吃力,半坐在地上接連咳嗽了好幾下,我要過去攙扶他卻罷手道:“不必了,記得你答應我的話,一定要把我的骨灰送迴去。”


    我聽他這話一直在強調,心中暗想莫不是這老頭心知自己快不行了?聽說有道行的人都能預知生死,再看他那副模樣暗知這老神仙怕是禁不起這般的折騰,聽查文斌說過,做法這類在常人看來諸如遊戲一般的事情其實很耗心神的,一場大法事坐下來得休息好一陣子才能恢複精氣神。


    這陰陽之法本就是陽間之人穿梭於陰陽兩界,窺得天機,調用五行不免傷了自己精氣;與神鬼交道,誅殺斬伐兇煞惡魔,又不免會沾染戾氣陰氣,自是會反噬常人元氣。這也就是為何好的道士通常不得善終的原因之一,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道法再高終究是肉體凡胎,落得個陰噬天罰終究一命嗚唿。


    這般情況下,我對這老者也不免欽佩了起來,於是正色抱拳對他道:“恩人在上,受晚輩一拜,無論我這兄弟能否迴原,老先生這願望我都必不敢負。”


    “好好,你且幫我研磨,無論怎樣,一定要保證這墨水不幹,筆跡不斷。”說罷,他便遞過來一台模樣古怪的硯台,這硯台並不是平常我們所見的黑色硯台,反倒是通體白色,半透明狀。硯台呈八角狀,比手掌略大,中間硯池則為紅色,有點斑駁殘缺,想是很有些年頭了。


    研磨石乃是一塊青色柱狀石料,這石頭的頂部雕刻著一隻齜牙咧嘴的惡鬼,模樣甚是駭人,我窩在手中隱約有一種沁入脾肺的冰冷感,正想往那硯池中加水,那老頭卻道:“小子,注意了,不要停,這池中血水萬不可幹掉。”


    說罷,那老頭竟然從懷中拿出一把通體黝黑的匕首,他咧嘴露出一口黑漆漆大牙齒衝我一笑,然後單手握著那匕首從手掌中慢慢抽出。


    那血大滴大滴的往我手中的硯台池裏留著,那老頭卻說道:“愣著幹啥,研磨!”


    “哦、哦”我一邊照做一邊心想,這老頭受得了嘛,他的嘴唇都開始泛著白色了。


    “大爺您?”我欲言又止,他胡亂從身上撕扯了一塊布往手掌一捆然後取出一根毛筆就往那硯池裏一卷,再對我示意讓我站到他旁邊,這老頭便開始繞著查文斌的身體在他四周開始畫了起來。


    那圖案畫的著實好看,如同青銅器上的卷雷文,一片連著一片,大朵的紅色,才畫了上半個部分那硯台裏的血就去了大半。那老頭又抽空解開布條子往裏麵加血,我時刻不停攪拌著以防止血水凝固,看他那一把年紀了,手掌上的豁口拉的把肉都朝著兩邊翻開,可這老頭好似絲毫不在意,隻在乎著他腳下的圖。


    半晌半個人頭模樣的圖案已經畫了出來,再接著就是四肢,這幅圖的身軀並不存在,看似是借了查文斌的身軀。這人形圖案上又有花朵,似蓮花又不似,每朵之間有一根血線相連,好似蔓藤纏繞著身軀。雖是以血作畫,這般看來卻又有幾分聖潔,絲毫看不出詭異。


    我看得出奇,卻也沒注意到這屋子裏已經氣了變化,以至於當我覺得渾身冷颼颼的時候,那老頭已經將畫作完,耗時約莫有半個時辰。


    那老頭咳嗽了兩下喘著大氣對我說道:“小子,過來扶著我。”


    我趕忙丟下手中的硯台,那老頭被拉起來的時候接連往下沉了兩次方才站穩,他笑嗬嗬地說道:“老了,不頂用了,你扶我去西邊角落裏坐著,然後你關門出去便是。”


    “你這……行嗎?”我看他那身子骨似到了強弩之末,不停的咳嗽,那臉色也比方才白的更厲害了。


    “一把老骨頭了,你去守著門,我估摸著再有半個時辰,你這朋友也該醒了。到時接迴去好好調理個幾日也就無大礙了,隻是你要告訴他,傷他的東西非他所能克製,可以把那邪物送到我那小道觀中,供奉在三清神像下,每日早中晚需誦三遍《道德經》,七日之後連同我那道觀一起點火燒了就能了結。”


    “燒了?那你住哪?”


    他笑了,他笑得還挺開心,又對我說道:“莫要忘記你答應我的,一定要將我送迴老家。”


    “這個自然,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況且老先生有恩於我。”我還想繼續說點什麽,那老頭就對我揮手道:“走吧,別讓人進來打擾到老頭了。”


    不久,我在門外就聞到一股異香,伴隨著一種我完全聽不懂的語言,那老頭在輕輕吟唱著某種歌謠。我是個俗人,也算是個粗人,平時並不愛好音律,但這吟唱的歌謠卻一下子把我的思緒拉的好遠。


    聞著那淡淡從屋內飄出的香氣,我放佛一下子置身於一片雲霧繚繞的山穀,百花齊放,仙獸飛禽環繞四周。又好似那朦朧的山穀裏有一位身著青衣的老者在輕輕敲打著身邊的弦樂,幾個侍女在一旁點了清香,嫋嫋升起。


    我循著那山穀間的最美妙的音樂,朝著那人緩緩走去,慢慢地我竟是看的呆了,心中一片說不出的寧靜。可惜那人始終隱藏著雲霧之後,看不清他的麵貌,我就越發想是去看,於是我朝著那人的方向走去,可是無論我走多快,走多遠,好似那人又始終跟我保持著那樣的距離。


    “夏先生?”我迷迷糊糊的聽到有人叫我,趕緊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原來我靠在那門上已經睡著了。


    我掙紮爬起來,是何中華,他在外麵已經等了很久了也沒見這邊動靜,所以過來看看。


    “幾點了?”我問道。


    他抬手看表道:“五點一刻了。”


    “糟了!”我一想,那老頭跟我說查文斌應該個把小時就醒了,我這一睡整整四個小時去掉了,趕忙掙紮著爬起來貼在那窗戶上往裏瞧去。


    屋內,那老頭還坐在西邊的位置,就是我原來出去的地方,他正看著我,我也看著他。他的嘴角微微上翹,似乎是在對我笑,我這心中一樂,心想肯定是沒事了,於是便在門外喊道:“老先生,好了嘛?”


    沒有人迴應,我又敲了兩下門接著說道:“如果好了,我們就進來了。”


    還是沒人迴應。


    何中華看著我,他作為一個警察有著天生的敏感,“可能出事了!”


    我其實心裏也有這個感覺了,兩人對視一眼抬腳就踹門,“哐、哐”兩下,門開了。就在我推門而入的時候,我看到那老頭的身子慢慢地往邊上倒去,我想過去扶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何中華伸手一探對我搖頭道:“沒氣兒了,死亡時間應該在三個小時前,查先生怎麽樣?”


    “還好,燒是退了,人還沒醒。”


    “送醫院,趕緊!”


    當天晚上,我如果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十二點剛過一分鍾,查文斌醒了。他醒過來的第一句話便是:“他還好嗎?”


    同樣,如果我沒記錯,查文斌是沒有見過那位老人的,從始至終他都處於高燒昏迷狀態,難道是他有醒過?


    “你是問救你的那個人嘛?”


    查文斌起身拔掉輸液針頭便對我吼道:“他在哪?”


    山腰那棟白樓,一樓的大廳裏放著剛剛運送過來的棺材,棺材裏麵鋪著黃色的錦緞,已經有人替那老頭穿好了衣服,此刻他正安靜的躺在棺材裏,嘴角依舊還掛著那抹笑,仿佛是睡著了一般。


    “撲通!”查文斌還未進門就已下跪,他就是那般一步一步跪著挪進去,三步一磕頭,每一下都重重地砸在大理石上,那聲音就和撞鍾似得。


    “別這樣。”何中華去拉他,勸說道:“你自己身體還不知道咋樣,又這麽作踐自己豈不是白費了李老先生的心血?”


    查文斌撒開他的手說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他就是這般一路磕著頭進去的,一直到李雲風出殯,查文斌滴水未進,整天整天的就跪在棺材的旁邊,一連跪了整整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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