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林奇正躺在一張軟綿綿的白床上,可他一點兒也不覺得舒服,全身酸軟無力,頭疼得厲害,好像做了一場可怕的惡夢。


    房間看起來是一間醫舍的樣子,幹幹淨淨的,大多數東西都是白顏色。牆上開著兩層窗,第一層是並排豎立的兩個長方形,第二層則是拱形的月門形狀,陽光透過透明的玻璃斜斜照進來,把整個房間都映得十分明亮。


    穹頂是半月也似的拱形,沒有任何雕飾,但線條柔和的邊邊角角卻形成了各種各樣的圖形,有的像太陽,有的像月亮,有的像星星,有的像連綴的星宿,還有的更像是某種神秘的空間。


    總之,這個類似醫舍的房間充滿了異域風情,幾乎看不到夏國傳統建築的影子,仿佛忽然來到了異國他鄉。


    房間裏除了他,沒有第二個人。


    林奇靜靜躺著,頭上、身上的疼痛令他絲毫也不願意動彈,看著那宛如天穹的屋頂,不久前發生的一幕幕畫麵在腦海裏閃現……


    他不記得自己有沒有拿到那個水囊,有沒有喝到迴陽水,也不記得到底是怎麽來到這個地方的,想也是某個去方便的人發現了倒在尿槽裏的麒麟末裔吧!嘿,多麽狼狽的麒麟啊!


    世上還有比這更屈辱的事情麽?林奇想不出來,他越想越悲哀,越想越憤怒,脆弱的心髒跳得愈來愈急,氣悶得幾乎要炸開,而這寬敞明亮的醫舍則顯得極小,四麵八方朝他擠壓過來,幽閉得令他直欲吼叫!


    “你醒了?”


    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傳來,頓時打破了讓人瘋狂的寂靜,扭曲變形的幻影也瞬間消失不見。


    門裏走進一個穿著灰袍子的老人,是灰胡子尤圖?阿耶爾,雛虎營第四隊的監席教授。


    老人麵無表情,圓邊小氈帽、長袍、灰白的胡須等,一如既往的一絲不苟,腰間還別著從不離身的鐵戒尺。他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下,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探查脈象。須臾後,老人捋捋須,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林奇努力的想這老人的名字,可怎麽也想不起來,沮喪了好一會兒,開口道:“是先生救了我麽?”


    “是你救了你自己。”


    灰胡子一改往日生硬的語氣,略顯平和的道:“作為一個長著黑心的麒麟血裔,你有活下去的意誌,這很好。”


    林奇沒有接話,轉過臉去。


    他不想跟別人討論“活下去”這個沉重的話題,也不想打聽自己在廁所昏厥後發生了什麽,更不願向他訴苦,或是告狀之類。


    灰胡子雖說是他的監席教授,在學宮的地位也很高,且還動手打過他,他其實並不怕他,作為最後的麒麟,夏都城的大人物早見得慣了。


    “你可知我是哪一族人麽?”灰胡子忽然打破沉默。


    “我聽高博說,先生是士師先知的後裔。”


    林奇迴道,很好奇這位據說足有上百歲的老人想說什麽。


    灰胡子坐在椅上,一絲小動作都沒有,再加上沉毅的麵孔,好像一尊雕像,而非活人。


    “士師先知?這世上早就沒有士師先知了……”


    他輕歎一聲,說道:“我們士師一族也曾繁盛一時,就像當年的麒麟一族一樣,帶領族人創造過無比輝煌的文明。”


    “唉,正如箴言中所說的,輝煌隻屬於過去。我們的文明凋零了,毀於一次又一次的戰爭,最終隻剩下稀少的族人,四處遊蕩,飽受排擠,無處安居。”


    “近四千年前,我們的祖先曾被迫遷離故地,尋找到傳說中的永恆之國。他們在那裏居住了數百年後,被誣陷為罪人,被貶為奴隸,被無故屠殺……在聖者的帶領下,他們逃離了那塊被詛咒的腐朽之地,曆經艱險,尋找到一片樂園般的沃土,建立了屬於本族的國度,擁有了偉大的國王。”


    “短暫的盛世之後,便是無休止的戰爭。有侵略就有反抗,有壓迫就有起義,有屠殺就有複仇,戰爭總改變不了殘忍的本性。策動了無數戰爭的鷹狼國統治西方時,他們遭到瘋狂的屠殺,幾乎被滅族……”


    “渡海而來的海帝帶來了久違的福音,他同情他們的遭遇,欣賞他們的智慧,慷慨的為他們提供食物和水,派遣強大的戰士守護他們的安全,讓巧手的工匠為他們建造足以跨海的巨船,最終把他們帶到了這個位於東方的巨大國度。”


    “海帝是偉大的,他的父親武帝更偉大,武帝毫不猶豫地接納了他們,讓他們與所有的夏國人一樣平等的生活……”


    灰胡子就像是一部活著的曆史書,一頁頁的翻過,一段段鮮活的曆史借由他的一張口,展現出來。


    “天武紀五十五年,我們的祖先跟隨海帝來到了夏國。經過整整七個世紀,到現今的風神紀,士師一族在夏國已有近千年了。麒麟一族由盛極,到衰落至斯,士師堂中都有著詳實的記錄。”


    林奇聽這老人滔滔不絕的說了這麽多,終於忍耐不住,張口問道:“先生跟我說這些做什麽?”


    灰胡子好像沒聽到一樣,自顧自繼續說道:“我的老師前代銀胡子曾跟我說過,麒麟一族其實也隻是普通人而已,和芸芸眾生沒什麽區別,既不是神異的一族,也沒有神靈的血脈,隻是不幸有一個太過偉大的祖先。”


    “千百年來,夏國人對天武帝的敬仰,對麒麟一族的崇拜,就像無數手持皮鞭的馬車夫一樣,不斷的揮趕這些可憐的麒麟,讓他們拉著夏國這個巨大而臃腫的馬車,一直往前跑,一直往前跑,不斷的往前跑,直到他們耗盡最後一滴血,流幹最後一滴汗,埋葬最後一個族人……”


    “你到底想說什麽啊?”


    林奇幾乎是吼出來的,這些話語就像一把把鋒銳的長矛,不斷的投擲過來,他再也聽不下去了。


    灰胡子嘴角一翹,史無前例的笑了一下,又道:“我很尊重我的老師,他是我所見過的世上最睿智的人之一,但這並不代表我會完全讚同他說的話。”


    “在我看來,他隻說對了一半,另一半未免太偏激、太苛責了。你們既然是芸芸眾生的一員,就該像任何人一樣,有活下去的權利。”


    “偉大的天武帝留給你們的遺產,不但是強者的血脈,至高的聲名,以及家族的負累,還有衝破命運的勇氣,活下去的希望……”


    “孩子,正視自己的血脈吧!正如你要正視這殘酷的現實一樣,你是夏國的一個普通孩子,也是麒麟一族最後的傳人。”


    “在這樣的年月裏,不管是誰,都要勇敢起來啊!戰爭從來都沒有遠去,太平的日子過一天少一天,要想守住未來,守住這個國家,守住這璀璨的文明,需要我們每一個人的努力。”


    “……”


    林奇不知道灰胡子是什麽時候走的,因為他聽著聽著就睡著了,老家夥說了這麽多話,他或多或少還是聽明白了一點。


    ……


    第二日,林奇緩了過來,開始照常修煉。


    在醫舍修養期間,隻有高博一人來看過他,仙兒姐沒有來,那個自稱是他的未婚妻的紫族女孩紫羽飛也沒有來。


    雷仙兒是四等麒麟子,剛剛加入飛廉營成為候補鷹騎士,入學不久,就要到紅帝城的紅鷹巢挑選“鷹獸”,應該不在麒麟學宮,否則肯定會來的。


    至於那個紫羽飛,聽到他的種種不堪,估計十有八九已生出了悔婚的想法吧!作為堂堂紫族,天之嬌女,怎會巴巴的來瞧一個醜陋的弱者?


    不出意外,他在廁所昏厥的事情早傳得沸沸揚揚,第四隊的孩子們毫不客氣的給他取了另一個綽號,尿褲子的麒麟。


    這讓他備受打擊,但堅持下去的信念卻反而更堅定了,沒有被屈辱嚇退,勇敢的站起來,這也算是一個小小的勝利吧!


    中午,下了青鼎台後,林奇沒敢到九鼎廣場的廁所方便,而是繞了遠路,到附近的演武場中解決。


    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居然又有好幾個人把他堵住了,學宮中似乎到處都有看他不順眼的人。


    他雖然記不住人,但也能辨出這些人不是上次的那一夥,他們下手更狠,欺辱過他之後,直接把他扔到尿槽裏,竟要一起往他身上撒尿。


    “總有一天,你們會後悔的!”


    林奇被揍得氣軟無力,根本沒辦法反抗,隻得縮成一團,靠牆護著臉,心中暗暗發狠賭咒。


    可再一想,自己連人家的樣子和名字都記不住,還談何報複?自己可真是一個可悲的人啊!


    他們是怎麽了?這個世界是怎麽了?難道真像高博所說的,世界就是這樣,人就是這樣,誰好欺負就欺負誰?


    “哎!不要進去,那可是男廁啊!”廁所外,有人大聲道。


    “滾開!姑奶奶我就是要進男廁。”


    話音還未落下,一道妖冶的紫光從門縫裏透入,紫光聚斂凝結,原來是一把晶瑩如玉的紫色窄劍。


    此劍一揮而下,鐵插銷像豆腐一樣被切斷。“嘭”一聲,門被踢開,闖入一個渾身泛著紫光、猶如一道紫焰的女孩。


    她柳眉倒豎,紫羅蘭色的眸子裏仿佛冒著火,眨也不眨的看著這些人的醜態,橫劍大聲道:“把褲子都提起來,不然的話,姑奶奶一劍把你們全給閹了!”


    這些或一等或二等的麒麟子們但見一個女孩子闖入,且是高貴的紫族女,一個個都忙不迭的提褲子。有的正在撒的直接把尿兜在褲襠裏,有的還沒來得及開始尿的,直接給嚇尿了。


    有膽子大的,指著紫發女孩便罵:“你誰啊你?女孩子家的怎麽這麽不知羞,居然敢闖男廁!沒家教的丫頭片子,你家大人沒教你非禮勿視嗎?”


    一個尿濕褲襠的一等麒麟子驚怒交集的附和道:“就是!紫星一族了不起呀!沒看見嗎?麒麟一族的我們都敢揍,還會怕你?”


    “說什麽廢話?動手抓住她,先給她兩耳刮子,讓她知道知道厲害再說!”


    一個身材魁偉的二等麒麟子說著,擼起濕答答的袖子走上前,一副說話就要動手的樣子。


    “一個個的,口氣都不小啊!”


    紫發女孩冷哼一聲,絲毫不懼。


    她把劍往鞘裏一插,褪下手腕上一個深紫色的足有一指來粗的小手鐲,再猛地一甩動,隻聽“叮叮叮叮”的聲音,其上紫光大放,赫然掠出一個鏈著一個的小環,化為了一條長鏈。


    “去!”


    她輕斥一聲,紫色長鏈無限伸長,像活著的一般向那二等麒麟子纏去,倏忽間轉了五六圈,將之捆了個結實。


    隻聽一聲慘嚎,這二等麒麟子因為雙腿被捆住,蹌倒在地,一張大臉結結實實的磕到地上,鼻子都撞歪了,鮮血汨汨流出。


    “寶器!這是紫族寶器啊!”


    其他人見勢不好,哪裏還敢叫囂,不約而同,拔腿就跑。


    “想跑?你們跑得了嗎?”


    紫發女孩蔑視著這幾人,手中紫鏈兀自不停,極短的時間之內,接連將他們挨個縛住,綁在一起。


    她走到尿槽邊,對林奇伸出手,小嘴上掛著甜甜的笑意,說道:“出來吧!我的小麒麟。”


    林奇看著這個霸氣絕倫的紫族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沒錯,這女孩正是紫羽飛,雷仙兒的妹妹,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她的未婚夫,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的那個紫發紫眸的女孩,深刻到連名字和樣貌都牢牢記住了。


    “羽飛姐……你怎麽來了?”


    他滿身腥臊,自慚形穢到無地自容,哪裏敢抓這女孩漂亮的小手,自己忍著痛站起身,走出了尿槽。


    “傻瓜,我來救你啊!”


    紫羽飛從袖中取一條綢巾來,親昵的為他擦臉上的汙漬。


    “可惡的小妖精,私生女!快放開我!你知道我是誰嗎?”那個身材高大的二等麒麟子大吼道。


    他掙紮著跪坐在地上,任憑自己力氣再大,也掙不開紫鏈分毫,怒視著紫羽飛的銅鈴大的雙眼,配上沾滿鮮血的臉孔,狀若惡鬼一般。


    “不管你是誰,敢罵我,就該掌嘴!”


    紫羽飛轉身走上前,從腰間抽出一根紫色的小手杖來,杖端是一個精巧的手掌兒的造型,掌心和五個指頭上都鑲著紅瑩瑩的寶石。


    她隨手一揮這手杖,手掌兒上紅光乍放,赫然變戲法也似的變大了一圈,化作與她手掌差不多大小。


    “小妖精,你想幹什麽?”


    “啪!”


    她毫不猶豫,用這手杖上的手掌狠狠打了他一個耳光。


    “你敢打我?我是鐵塔一族的少主!”


    “啪!”


    紫羽飛又一巴掌甩過。


    “我父親可是一等柱國將軍……”


    “啪!”


    他話還沒說完,第三巴掌已打在了臉上。


    “你……”


    “啪!”


    這一巴掌之重,徑直把他的一顆牙給打得飛出了嘴來。


    “別打了……別打了……求求你饒了我吧!”


    這個跪著都與紫羽飛差不多高的男孩再也不敢頂撞,乖乖低頭求饒了。


    “算你識相!”


    紫羽飛冷哼一聲,又看向其他幾個人。


    這些人嚇得麵色慘白,連忙討饒,連“姑奶奶”都是叫出口了。


    幾聲求饒豈會讓她心軟,紫羽飛把這些人挨個痛揍了一遍,用手杖指著他們,大聲警告道:“告訴你們,以後誰再敢動我未婚夫一指頭,姑奶奶一定打得他滿地找牙!誰敢往他身上撒尿,姑奶奶就剁了他的東西喂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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