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悲壯的歌聲中,桀駿怒吼著舉起了長戈,他的臉上帶著還未風幹的眼淚。


    “桀兮駿兮,執戈朅兮。得見君兮,中心如醉。使我首離,與子同仇。桀兮駿兮,為我前驅。”


    在悲壯的歌聲中,越人士兵們大聲地嘶吼著,手臂用力揮動,手中的兵器熠熠泛著寒光。


    趙佗呆呆地站在屠睢的身後,被眼前的景象石化了。他19歲獲賜護駕禦劍隨始皇出巡,20歲被封副帥隨屠睢率領50萬大軍征戰嶺南。他經曆過無數殘酷的戰役,殺過無數的敵將,立下了無數的戰功,可他還從未見過如此悲壯的場麵。


    生憑第一次,他不想再為將,不想再打仗,不想再建功,他隻想一切趕快結束,他的雙眼不再看見血腥,他的雙耳不想再聽見號哭,他的雙手不想再屠戮生命,他的心口不想再遭受重擊,他的良知也不想再遭到刨問。


    何戰?何爭?趙佗一遍遍地在心底問自己,可是他給不出答案。有些事情,從開頭到結尾都是錯的,所以它必將有一個慘烈的過程。


    就在趙佗失神的時候,他前頭一棵巨木背後,忽地人影一動,竟是屠睢帶著十幾個秦兵將孤身殺來的桀駿團團圍住。


    桀駿雖然被困,卻毫不懼怕。他仗著自己的身手,一直凝神戒備,雖然屠睢帶著士兵屢屢突起發難,他卻並不慌亂,不退反進,直接就衝向屠睢,倒把他嚇了一跳。


    屠睢見自己打不過桀駿便心生歹計,他故意露出一個破綻,吸引桀駿猛攻他,又暗中對幾個士兵使了個眼色,幾人會意,悄悄退出了戰局,從桀駿的身後襲向了他。等桀駿反應過來,他已經腹背受敵,無法逃脫了。


    眼看著屠睢的寶劍就要刺穿桀駿的咽喉,趙佗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裏來的念頭,他竟然抽出寶劍,想也沒想便刺向了屠睢的心髒。


    屠睢萬萬也沒想到自己手下的將領會突然生變,他張大了嘴巴望著趙佗,臉上的表情不可思議的扭曲在一起。就連桀駿也感到十分意外,他舉著兵戈,也忘了在屠睢的胸口上補上一劍。


    三人無聲地對望著,時間仿佛凝滯了一般。


    “趙……趙……廷尉反了!”最後還是一個秦兵反應過來,大叫一聲,眾人才從方才的驚變中迴過神來。


    屠睢嘔出一口鮮血,帶血的手指著趙佗,臉上都是無法置信的表情,“若……若……”


    屠睢的話還沒說完,桀駿便在他胸口補了一劍,屠睢狂吐了一口鮮血,雙目圓睜,倒在地上,絕了氣。即使是死了,他的手指還是直直地指著趙佗,仿佛在質問他為什麽要背叛自己。


    溫熱的鮮血飛濺而起,落到趙佗臉上。他呆呆地握著寶劍,腦海中一片空白。


    幫了桀駿,他一點兒也不後悔,他不願意再看到有任何的越人慘死在屠睢的刀兵之下;可是殺了屠睢卻又讓他痛心疾首,屠睢雖然殘暴,卻是一名不可多得的將才。他帶兵紀律嚴明,作戰頑強,若不是有他的努力秦軍萬不可能和越人對戰這麽多年。而且屠睢還對他有恩。當初要不是他極力推薦自己,他也絕不可能擔任此次嶺南征戰的副將。


    矛和盾在趙佗的心中激戰。忠非忠,叛非叛,他這是怎麽了?


    趙佗愣愣地站在原地,滿目都是殤戰的場景。不管是越人,還是秦兵,當他們的兵戈刺進對方的身體時,留下的隻有慘叫和鮮血。


    何戰?何爭?趙佗又一次在心底問自己。他還是沒有答案。有些事情,如果從來都沒有對過,那麽它還有什麽意義呢?


    趙佗的手掌霍然鬆開,寶劍“鏗鏘”一聲掉在了地上……


    迴憶過境,趙佗不禁仰天長歎,悲從中來:“年年戰,年年殤,舊仇未泯新傷至。戰無勝,戰無敗。隻添新人哭舊人。佗願以死止戰,卻不得不戰,悠悠蒼天,豈無目乎?”


    聽見趙佗的感慨,徐巿猛然一震,他忽然想起了齊王建。他那句讓他至今無法參透的話語又一次迴響在了自己耳邊。他好像開始有些理解那句話的意思了。


    “廷尉果不欲戰乎?”


    “佗實不欲戰。”趙佗說,“然陛下欲踏平宇內,威加四方。越人不降,恐戰不止,佗願可得乎?”


    就在趙佗發出這聲疑問的時候,桀駿從他身後的一棵大樹後走了出來,站到了趙佗的身旁。從他的眼神裏徐巿看見了和趙佗一樣的疑問。


    徐巿凝望著他們,沉思了許久。最後他緩緩地吐出了五個字:“不戰,亦不降?”


    第二十一章 烏鷺秦事(6)


    “陛下大喜!陛下大喜!”晨幕方啟,郎中令趙高的叫喊聲便傳遍了整個寢宮。


    嬴政從夢中驚醒,微慍地做起身來。他正想嗬斥趙高,趙高卻搶先一步跪倒,磕頭道:“恭喜陛下,大勝也!”


    嬴政被趙高這一句話弄得莫名其妙,滿頭霧水地看著他,但見趙高喜形於色地將一個木匣端到了嬴政的腳邊。


    嬴政低頭一看,裏麵竟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他嚇得尖叫了一聲,惱怒地踹了趙高一腳,咆哮道:“汝欲死乎?汝欲死乎?”


    “臣該死!”趙高知道自己犯了錯誤,連忙掌了自己幾個大耳瓜子,“陛下可知匣中乃何人之首?”


    “朕不知!”嬴政驚魂甫定地說。


    趙高跪倒在地,對著嬴政叩拜一下,道:“恭喜陛下,匣中乃桀駿之首!”


    聽見“桀駿”兩個字,嬴政臉上的表情由怒轉喜。他當然知道桀駿是誰,這個可惡的越人將領,就是他殺死了自己的大將屠睢,讓他的軍隊無法直下嶺南,實現他一統九州的宏願。現在他的首級躺在這個冰冷的木匣之內,莫非……


    “徐巿何在?徐巿何在?”嬴政一下子從床上跳了起來,連鞋子都沒有穿。


    趙高見嬴政如此興奮,知道自己剛才用人頭嚇他的罪過算是免了,他趕緊招來宮人為嬴政更衣梳頭。待一切準備就緒後,嬴政急匆匆地來到了朝堂。徐巿和趙佗早就等在那兒了。


    見到嬴政,徐巿連忙以禮拜叩。趙佗也跟著他拜了一拜。


    可是嬴政卻絲毫沒有理會趙佗,他徑直走向了徐巿,麵露喜色地問道:“先生勝矣?”


    “然。”徐巿答道。


    “越人真以邪事禽獸?”嬴政又問。


    “然。”


    “先生破之?”嬴政追問道。


    “然。”


    三個問題問完,嬴政喜形於色。他哈哈笑著迴到了王位。現在,嬴政完全相信了,徐巿就是來自於東海仙山的高人,他之前對自己所說的話全部都是真的。


    嬴政高興地看著徐巿說:“先生高能,可為大用。嶺南異族,指日可歸也。”


    徐巿對嬴政拜了拜說:“若無趙將軍,臣不可勝。”


    嬴政這才想起有個趙佗來,他轉頭誇讚了趙佗一番,許諾要給他獎賞。


    麵對嬴政的褒獎,趙佗婉言拒絕道,“嶺南未定,臣實不敢居功。願陛下允臣一事,助臣早定嶺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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